前面就是许家小院了。它位于涂井乡场镇街巷的尾端,看上去毫不起眼。
黎天成收到了陈永锐的暗号字条,专门约了他和任东燕一起到这里会面。他预料到了什么,却又不能向任东燕泄露,只是平静地带了她过来。看得出来,任东燕也是有些紧张的—毕竟,这是党组织第一次向她敞开胸怀!
从接头的地点由崇圣寺迁到了涂井乡场镇来看,黎天成已经感觉出当前国共暗战的激烈和复杂。他也只能祈祷自己这边每一位同志在险恶的形势中都能化险为夷。
小院的木门是虚掩着的。黎天成和任东燕化了装,上前轻轻一推便开了。他俩环视四周并无异样,就走了进去。
院内只有三间厢房,院坝当中一棵黄葛树。树下一张圆桌,桌上放着一盘柿饼。
他俩刚一入内,只觉身后微风疾掠—任东燕反应过来,反手递了几招出去:一阵人影闪动过后,院门被紧紧关上,而来人则一掌挡退了任东燕,在门口处岸然而立。
“猎风老师!”黎天成脱口而道。任东燕急忙身形一敛,不敢造次,失声赞道:“好身手!”
“东燕队长果然身怀绝技—看来你这位护盐队队长确是实至名归啊!”陈永锐温和至极地微笑着,招呼着他俩来到圆桌旁坐下,“来来来,这是上好的柿饼。你俩尝一尝吧!”
任东燕看了一下黎天成。黎天成伸手拉着她,一起走上前去,开口言道:“猎风老师,你今天有什么任务交给我们吗?”
“不急,不急。天成、东燕,我今天过来就是专门和你们聊一聊天的。”陈永锐笑如春晖,令任东燕油然而生亲近之感,“东燕姑娘,黎天成同志多次向组织举荐你。组织经过对你的表现严查暗访,有了一个结果,所以今天才特地约见了你。”
正在任东燕错愕之间,黎天成轻轻推了推她。任东燕会过意来,面容顿时激动得一片绯红:“多谢组织的信任。东燕一定遵从组织的指导,完成组织交给的任务,决不会给组织丢脸!”
陈永锐斜瞅了黎天成一眼:“这些都是你教给她的?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嘛!”
黎天成搓着手笑道:“猎风老师,东燕是个实诚人,你让她说假话也说不来的。这些话,用不着我刻意去教。”
陈永锐微微点头,直视着任东燕,满面庄肃:“东燕姑娘,今天组织上真还有一项重大考验压给你呢!希望你到时候能够理解组织。”
任东燕脆声答道:“组织上交过来的任何考验,我东燕都会像天成一样经受得起。”
陈永锐拿出一个信封,慢声讲道:“上一次天成请求组织协查的‘山羊湾枪战’那件事儿的真相,现在已经出来了。那天在山羊湾,韦定坤硬逼着你大哥东虎帮主一道去缉拿走私犯,而实际上是伏击前来购盐的我党石柱县委同志。当时,徐旺同志也在现场。后来东虎帮主发现自己竟然抓错了对象,对方不是走私犯而是我党同志,便放走了徐旺和谭仁骐同志。为此,韦定坤可能是迁怒于东虎帮主和‘袍哥队’兄弟们,便极为残忍地将他们灭口了。”
听到这里,任东燕已是满面泪光,喃喃道:“果然是韦定坤这个狗贼干的!我不杀他报仇,誓不为人!”
“这是徐旺同志、谭仁骐同志通过川东特委方面交上来的对那天事情经过的说明信。东燕同志,你看一下吧。”陈永锐把那个信封向她递了过来。
“不用了,不用了。”任东燕并没有接信,“我相信组织的调查结果。”
“东燕姑娘,你一定要节哀。”陈永锐劝慰道,“你身体一定要好好的,心情也一定要尽快平静下来。因为,组织上现在很需要你。”
任东燕用丝帕擦着眼泪:“组织上有什么任务,尽管吩咐吧。”
陈永锐看了一下黎天成,道:“天成同志,你到里屋去一下:桌面上有几个文件,你先去学习学习。”
黎天成会意,立刻进屋回避去了。
然后,陈永锐凝视着任东燕,十分郑重地说道:“组织上决定将天成同志交给你保护。他的身份很特殊,想陷害他的人也很多,需要你从明暗两方面来保护他,你做得到吗?”
“请组织放心,我会像保护自己生命一样保护他的。”任东燕眼角泪光尽敛,毅然答道。
“既然你承诺了替组织保护他,那么组织就把一个重大的考验也同时压给了你。”陈永锐沉声而言,“关于你大哥东虎帮主之事,我们一定会向韦定坤报仇。但这个仇在明面上暂时不能由你来报,你一报就公开暴露了,你一报就被军统局盯上了,不利于你今后再在天成同志身边潜伏陪护。但你放心—韦定坤迟早会受到我党制裁的。”
任东燕全身晃了几下,哭泣道:“我……我为什么不能亲手为大哥报仇?我带几个弟兄一准能把他干掉……”
陈永锐看向她的目光越来越明亮:“这就是党的纪律—党的纪律要求你这么做,你就必须这么做!党的纪律就是‘个人必须服从组织、局部必须服从全局、情感必须服从命令’!如果你不能接受这个考验,你也许就不再适合在天成同志身边潜伏陪护。因为,你应该是替天成同志消除一切隐患,而不是为天成同志引来别人的眼光和暗箭!”
任东燕沉默了下来,许久过后才答道:“这样吧猎风老师,我暂时先接下这个考验。我尽力逼自己挺住,万一撑不下去了,我会事先自觉而主动地离开天成,决不会给他引来任何隐患。”
“很好,东燕姑娘,你的回答让组织非常满意。”陈永锐赞许中又不失庄严地讲道,“组织上准备和你谈一下心。东燕姑娘,黎天成同志向组织介绍你加入我党。但,我们也知道你加入我党的心路历程比较特殊。你有可能是因为爱一个人后再爱上他身后的这个党组织的,这或许只是一时的情感冲动。万一将来你有一天不再爱天成同志了,或者天成同志因为某种不得已的原因离开你了,你还会爱党组织吗?这是一个你必须直面的重要问题。革命不是儿戏,组织不是舞厅,任务不是笑话,信仰不是面具。你,能清醒地认识到这些吗?”
“猎风老师,你问得好,我也诚恳地回答你。”任东燕的神情显出了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庄肃,“天成哥是我心目中唯一的念想。我若不爱他,除非是我死了。而且,我曾经在南来北往的江湖过客口中,听到过共产党的许多事迹。我知道,你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和天成哥一样,都是为穷苦大众争解放求自由的!我也是从小家道中落,尝尽了穷苦滋味,所以我理解穷人的难处,我也愿意为穷人服务。天成哥和你们信仰的东西,就是我任东燕信仰的东西。我的心永远和天成哥、和党组织在一起。”
“很好,很好。东燕同志,你回答得很好。”陈永锐满面笑容地站起身来,向她伸出了手,“组织决定吸收你为我党预备党员。祝贺你!”
任东燕也把双手伸出来和他紧紧握在一起,双眸中不禁晶光流转。
然后,陈永锐转脸朝里屋呼唤道:“天成,你出来一下。”
“好的。”黎天成健步跃出,站到了他俩面前。陈永锐含笑讲道:“天成,我把东燕同志就交到你身边了。你们彼此是爱人,也是同志,更要齐心协力把我党的事情办好!”
黎天成立刻明白了一切,伸手扶住了任东燕的双肩,和她对视着,心情尽在不言中。
“我来谈一谈正事儿吧。”陈永锐带了他俩进到里屋坐下,肃颜正容,认真说道,“这一次‘山羊湾枪战’事件不是孤立的。据组织调查,是川东特委出了叛徒,才导致韦定坤他们有针对性地向谭仁骐、谭仁驹、徐旺他们伏击偷袭的。”
黎天成一惊:“我正奇怪韦定坤那么肯定地咬死徐旺他们是共产党—原来果然是党内出了叛徒!”
“不错,川东特委确实出了叛徒。叛徒就是川东特委宣传部干事刘国范,他在万县开展地下宣传活动时被军统站的人抓住,后来受不了严刑拷打便自首变节了。”陈永锐痛心道,“他出卖的第一批同志就是谭仁骐、谭仁驹他们……对了,天成,你在忠县探听到‘飞狐计划’这件事没有?”
“哎呀!我正准备向你汇报呢!”黎天成双掌一拍,失声道,“据闻军统局高层制订了一个神秘的‘飞狐计划’,交由韦定坤具体执行。他们的目标竟是陷害打击我党盐务代表齐宏阳同志、伺机废除国共供盐协议……”
“等一等,你所反映的这个目标倒是组织上第一次得知的。”陈永锐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们一起做一下事情的‘拼图’:刘国范叛变,出卖谭仁骐兄弟;谭仁骐等同志买盐遭到有预谋的伏击;陷害齐宏阳代表,废除国共供盐协议……这一连串事件是有关联的!甚至不能排除国民党利用刘国范来公开诬陷齐宏阳,然后以此为借口废除国共供盐协议。”
“你说得没错,我还想起一件事儿……”黎天成把韦定坤给他看过的疑似齐宏阳的人购买私盐的相片事件也向陈永锐讲了。
“那就是了。军统特务肯定是照这个路子在设套。”陈永锐的双眉越皱越紧,“这段时间我会和川东特委的同志一起蹲守盯牢‘万县军统站’,摸清刘国范的行踪和情况。一旦涉及忠县方面,我会在第一时间联系你。”
“好的。”黎天成点头答道,“我也会在忠县利用各种渠道向韦定坤、胥才荣那里打探关于‘飞狐计划’的具体内容。一旦有所发现,我也会在第一时间联系你的。”
陈永锐又道:“看来,一小撮国民党顽固分子实在是贼心不死,又要跳出来兴风作浪了!我们一定要有两手准备。”
黎天成脑中忽然灵光一亮,看了看任东燕,面露喜色,向陈永锐款款而道:“对了,东虎帮主生前留下了一封遗书,内容涉及当日‘吊耳岩盐案’的真相。我相信,组织上在适当的时候是用得上这封遗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