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忠县党部书记长办公室里,黎天成又接到了冯承泰从重庆打来的专线电话:“天成啊,你们这么快就侦破了‘井祖公祭大会毒盐水’的案子,揪出了欧野禾这个日本女特务,实在令本座甚是欣喜啊!”
“谢谢老师的赞赏。”黎天成谦恭而道,“这一切成绩的取得,都离不开老师的指导和点拨啊!目前,我们认为欧野禾背后应该还隐蔽着一小撮日本匪谍,忠县有关方面正在深挖。”
“确实,谁也没料到欧野禾这样一个名头响亮的大明星,竟也是日本女特务!”冯承泰重重地说道,“我已经让中统局去调查她以前曾经受聘过的所有演艺公司,凡与她接触和交往较多的政商人士都会受到全面审查。”
“还是老师想得细致周到。”
冯承泰在电话筒那边深吸了一口长气,突然凌厉问道:“天成,你觉得马望龙和欧野禾的交往过程中犯的‘病’严重不严重?”
黎天成沉吟一会儿,很慎重地答道:“根据我的调查和询问,马处长应该和欧野禾只是单纯的情人关系,可能会有一些被动泄密的问题存在。但,目前还没发现马处长主动变节、叛国通敌的‘症状’。”
“可是韦定坤一份报告写到军统局和中央组织部,认为马望龙既然与欧野禾有暧昧关系,便难免有些不明不白,建议‘中央组织部’把他调离忠县,不再担任涂井盐厂的代理厂长。”
黎天成沉吟着反问道:“老师,你在这件事情上是如何权衡定夺的呢?”
“唔……这个马望龙背后的来头实在不小:孔祥熙部长为了他可是几次登门找到果夫老部长、厉生部长求情说项,还声称马望龙向蒋总裁进献了‘天玺奇石’,功劳颇大。一时之间,果夫老部长、厉生部长对他都有些举棋不定了。”冯承泰也不掩瞒什么,开口便向黎天成说了个透彻,“这样吧,你是忠县党团组织的第一线‘监察员’,你可以给中央组织部一个切实的分析和建议。”
“既是如此,天成便冒昧直言了。天成请老师和各位领导三思:韦定坤想把马望龙逐出涂井盐厂的目的是什么?我认为,他是想借机自己来兼任盐厂厂长!他若担任涂井盐厂厂长,我中央党部的党产处置事宜将来就难免落入军统局的耳目之中了。”
“唔,我明白了。”冯承泰也是豁然开朗,一点就亮了,“既然马望龙没有叛国通敌的罪迹,还在忠县与你合作得比较顺手,那我们中央党部便继续让他当涂井盐厂的代理厂长。”
“中央党部不愧是明见千里,黎某在此佩服至极。”黎天成佯装感慨。
不料,冯承泰的话锋忽地阴冷起来:“听你刚才那番话,你对军统局、韦定坤也不是没有戒心嘛!那你为什么又和军统局、韦定坤混在一起联合围捕欧野禾?你毕竟是中统局这边的人,怎么替别的部门去增光添彩?你知道不,徐恩曾对你很有意见哪!”
黎天成急忙回应道:“哎呀,老师这番话真是冤枉死我了。我也想独立完成围猎欧野禾的艰巨任务,也不想和什么军统局、什么韦定坤联手合作啊!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军统局而今才是蒋总裁的正牌‘嫡子’,咱们中统局的地位哪比得过他们?他们手头配设的各种器械设备,不知道比我们这边的‘鸟枪鸟炮’先进多少倍?我黎天成纵有满腹智谋,也是无可奈何啊。你以为我很想把功劳白白分给他们吗?”
这些话一抛出来,冯承泰也无言以答。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语气终于缓和了下来:“好吧。这些具体困难,我都知道了。徐恩曾那里,我会去给你化解的。在忠县,你们继续放手大干吧!这样,我告诉你们党部同志一个立功升职的‘捷径’—你在下面做好了,包管比韦定坤他们更出风头更得实惠!”
“属下恭请老师指教。”黎天成急忙用谦逊的语气答道。
“就是抵制共产党,这是目前你立功升职的最佳捷径!”冯承泰缓缓道来,“另外,我告诉你一个情况:这一次武汉会战的成败非常关键—根据我们从内部的绝密渠道得知的消息:苏联把武汉市的战略位置看得极为重要,不然也不会指使人喊出‘保卫大武汉、拯救全中国’的口号!假如日本人一旦攻下了武汉市,就等于把中国的心腹地带完全占领了,中国将来是绝无反攻之力的。所以,在他们眼中,武汉一丢,中国必亡。那时他们就会放弃援助中国,和日本紧急议和,免得遭到日本和德国的东西夹击。到了那个时候,为了换取日本的停战承诺,苏联甚至还会指令中共配合日本一齐攻击我国民政府。因此,蒋总裁已经做了最坏的准备,对苏联不抱太多的幻想,在坚决抗日的同时,也准备积极抵制共产党了。你们下边把抵制共产党工作做得好,便如同解决了蒋总裁的心腹之忧,何愁得不到高官厚赏?”
“老师,你未免有些杞人忧天了!”黎天成一字一句思量着讲道,“依我看,值此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中共肯定不会自毁形象,枪口朝内,做出令亲者痛而仇者快的事情。这些情报,更像是日本人散布出来挑拨离间我党和中共关系的。”
“黎天成,你为人太厚道了—蒋总裁的忧虑必然是有一定根据的。”冯承泰不想和他争论下去,直接吩咐道,“我俩暂且不去讨论这些情报消息的虚实真假—你只管执行中央党部近期下达的抵制共产党的指示就是了。具体到你们忠县党部,便是切实提防中共川东特委的地下活动。据中统局的线报,中共川东特委近期的活动非常猖獗。你们忠县党部务必要站好第一线的岗位!”
“好的,老师,我们一定照办。”黎天成利落地回答道,“你要相信我们忠县党部的战斗力。”
接完了冯承泰的电话,黎天成立刻招来了县党部的核心干部们共同参加党务机密大会。
不料,到了会议室一看,只有王拓和吴井然应召而至,党部秘书雷杰却还没来。
黎天成也不等了,一开场便抛出了一个爆炸性的热点话题来燃起王拓、吴井然的激情:“近日,在我们县党部的一线指挥下,在军统站有关同志的大力协助下,我们县终于及时破获了‘井祖公祭大会毒盐水’大案,抓捕了日谍地下分子云鸥禾子,打破了日寇‘515计划’中炸毁涂井盐厂的毒计。中央组织部及国民政府有关部委对我县党部给予了高规格的嘉奖:党部核心干部每人奖赏六百块银圆,职务各晋升一级。”
没想到,会议现场却是异乎寻常的冷清。王拓、吴井然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激动、兴奋。吴井然还咕哝了一句:“中央组织部这边的奖赏怎么给得这么低?吴某听闻军统局的戴雨农给韦定坤奖赏了两千多船洋……就连胥才荣那个傻儿也得了一千块船洋。”
黎天成一怔,缓缓言道:“算了,我们是党员,应该比他们这些普通同事的政治觉悟要高一些,暂时就不要和他们计较了。”
王拓向吴井然递了个眼色,劝他不要再说了。
黎天成又道:“近来党部内外有什么情况需要本书记长知道的吗?”
王拓立刻禀报道:“王某这里有几个情况反映一下:目前,在党部、团部的大力推动下,关于‘一个政党、一个领袖、一个主义、一个军队’的‘四个一’理论宣传开展得很好,氛围比较热烈。”
“王干事辛苦了。你总结出几个先进经验的‘亮点’来,由县党部行文上报中央组织部。”黎天成赞许道。
“近期,从石柱县那边流传进我县不少的共党反动传单,我们怎么堵也堵不住。”王拓又禀报道。
黎天成叹了一口气:“这一切都是石柱县党部慵懒无为所导致的局面。罢了,我们还是‘自扫门前雪’吧。你该堵就堵,把反动传单阻离于我忠县大门之外即可。”
“王某明白了。”王拓继续道,“还有一个情况提请黎书记长注意:雷杰同志似乎很不愿意和县政府各科室的干事们搞好关系,牟宝权已经有三四次和他拍桌子踢板凳发生严重冲突了!”
黎天成捏紧了自己手中的笔杆:“我下来后会提醒雷杰秘书注意的。”虽然以牟宝权为首的武德励进会川派势力在忠县是失势了,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避免和他们发生不必要的纷争和冲突,自然是最好的。
“好的,我这边的工作禀报完了。”王拓将眼色往吴井然那里一丢,“就看吴队长还有什么话说没有。”
黎天成注目看去,只见吴井然双臂抱胸,横挑眉毛竖双眼,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咦?今天是谁冒犯了我们吴大队长呀?”黎天成含笑讲道,“说出他的名字来,我让六云和东燕去教训教训他!”
“书记长,你莫开玩笑了!”吴井然急忙说道,“有些话,我吴某人硬是憋不住:围猎欧野禾这个日本女特务,这是多大的事情,多好的立功机会!你为何却撇开我们,和军统站的人搞在一起,你把我们看成什么了!不要忘了,你可是我们县里的党部书记长,你也是中统局驻忠县的甲级特派员!你知道我们做事情也从来不是拉稀摆带的呀!”
黎天成双手十指夹扣,苦苦而笑:“老吴,你莫生我的气,我一肚子苦水向谁去倒,还不是那个黄继明委员到忠县来强压我和韦定坤他们联手合作的!你们以为我甘愿白白让出那样一大桩功劳与外人分享?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书记长,你莫要被韦定坤、胥才荣他们的花言巧语给迷惑了!军统站的人个个是啃骨头不吐渣儿的‘白眼狼’!想当初是谁把武德励进会的人搞下台去的?现在倒是他们来白白地‘摘桃子’了!”吴井然越说越光火,“你再不警惕,忠县的党政大权都快被他们盗用个一干二净了!”
王拓也插话进来:“书记长,咱们必须有所动作,让胥才荣他们莫要太放肆了!这段日子里警察局的人都不听咱们县党部的招呼了!”
黎天成略一沉吟,反问过去:“你们有什么点子可以平衡一下他们?”
吴井然双掌一摆:“胥才荣那家伙有一大堆吃喝嫖赌、坑蒙拐骗的罪证捏在我手里呢。”
黎天成唇角浮起了一丝浅笑:“吃喝嫖赌、坑蒙拐骗,在军统站特务那里,根本就不算事儿!这些东西,敲不痛他们。”
吴井然听罢,也仰起了身,看着黎天成的目光忽然闪烁起来:“假如不是刚才看到黎书记长你已经站稳了立场,我都有些顾虑该不该和你讲一件事情—眼下,我保安队就抓到了一个大案要案的线索。”
黎天成的表情肃然起来:“哪一桩大案要案?”
“八月底发生的那个‘吊耳岩盐案’。”吴井然把脸庞向他凑了近来。
“线索指向哪里?”黎天成追问,“日本人干的?”
吴井然摇了摇头。
“上面已经定性‘吊耳岩盐案’是日本人‘515计划’中的重要一环。”
“上面是这么笼而统之地说的,但吴某察觉这案子里边另有文章。”吴井然提起钢笔,在办公桌的一张信笺纸上“唰唰”写了两个大字,轻轻推到了黎天成面前。
黎天成定睛一看,竟是军统二字。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慢声问道:“吴队长,你可有确实的线索证据?这些事情,开不得玩笑。”
吴井然直视着他,毫无闪避之态:“书记长,你是知道我吴某的为人的,我向来是‘不遇真人,不吐真言’。”
“那好,黎某全力支持你追查下去,但一定要注意保密、隐蔽,绝不能被别人反咬一口。”黎天成缓缓抓起那张信笺纸,撕成了一条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