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崇圣寺的“临空阁”圆洞形窗户望出去,峭壁上的那株参天古柏如同独脚巨人一般悬空兀立着,迎风不动,苍翠欲滴。
窗户后面,黎天成和陈永锐并肩而立,眺望着江面上帆影点点,心潮起伏。
“天成同志,这一次你为陕北方面调到了八百袋精盐,任务完成得非常好。周副主席让我替他向你致谢!”陈永锐深切而言。
“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何须言谢?”黎天成平和而答,“目前党中央正处于风狂雨骤的前夕,一定要保持好足够的远见和定力,以应付国民党的各种挑战。周副主席也一定要善自珍重啊!”
“谢谢你将国民党极端反动文件草案及时送给了党中央,使党中央及时洞悉了国民党方面的伎俩和阴谋,令一小部分对国民党抱有错误幻想的同志彻底清醒过来,你的功劳是巨大的。”陈永锐十分欣慰地说道,“天成同志,你终于锻炼成了党的一名成熟、优秀的地下工作者。”
为阻止陈永锐继续夸奖下去,黎天成只得转开了话题:“猎风老师,我需要说明的是:这一次向陕北调盐任务的顺利完成,离不开天虎帮任东燕姑娘的鼎力支持。”
“任东燕?”陈永锐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这一次你竟动用了她这样一个党外人士来完成党内任务,请问你理由何在?依据何在?”
“我与任东燕姑娘心心相印,认为她是绝对值得信赖的人。而且,我建议上级将她发展成我党的地下党员。”
看到黎天成如此认真的表情,陈永锐不禁深深动容:“齐宏阳同志也一直向我们提出在天虎帮内部发展我党的地下力量,没想到却在你的手上完成了!天成同志,对你的独立决断、自主行动,我们表示理解和支持。对任东燕,我们会从外围实施全面考察,过一段时间再答复你。”
“好的,一切听从组织的最终决定。”黎天成肃然回答。
陈永锐又问道:“对了,钟清莞姑娘你也接触过吧,你对她有何看法?齐宏阳同志也有心将她发展成为我党的地下党员。”
黎天成一听,便立刻答道:“不可以。据我的观察,钟清莞姑娘在明面上的表现太过‘左’倾,又爱感情用事,容易引人注目。她胜任不了地下工作的艰辛和繁杂。”
“唔。那我们会对她再好好考察考察的。”陈永锐若有所思地讲道,“发展钟清莞也好、发展任东燕也好,我们都是希望能够给你在忠县的各项工作多多增添助力的。”
黎天成面露欣容:“多谢组织的关怀。我一定会如履薄冰、倍加小心,将组织交给的任务圆满完成。”
陈永锐抖开了折扇,慢慢地摇着,向黎天成庄肃而语:“我代表组织告诉你一个机密消息:从我党在朝天门‘梅乐美’歌舞厅安插的内线来报,那个‘著名大歌星’欧野禾其实是日本特高课派来中国长期潜伏的女间谍。她的日本名字叫‘云鸥禾子’,代号是‘云鸥一号’。而且,她极有可能是日本‘515绝密计划’川东行动小组的重要组员。”
刹那间,有如一道强光“唰”地劈进了黎天成的脑海里,一串串问号随即迎刃而解了:为什么钟清莞的裸照背景竟是县城南星宾馆的浴室,只因为钟清莞曾经和欧野禾一起在南星宾馆同住过一段时间,分明就是她偷拍了钟清莞的裸照以备要挟之用;为什么井祖公祭大会开展之前她会到井房里私自拍照,只因她就在那个时候才能乘人不备而投毒到“井祖圣水”中;而韦定坤经常抱怨针对日谍的秘密行动总会“跑风漏气”,只因为她欧野禾就是马望龙的枕边人……一层层迷雾,就这样被拨开了。
他激动地一下站了起来,紧紧握住了陈永锐的双手:“猎风老师,你送来的这个情报实在是太重要太及时了!我们终于可以抓到这个机会向日谍分子展开大反攻了!”
陈永锐也含笑点头:“不错。只要抓住了这一条‘小鱼’,对后面的‘大鱼’也就可以顺藤摸瓜了。”
“这个消息,是你今天送给我最好的礼物。”黎天成的表情确实是兴奋极了,“党组织不愧是我们最坚强的后盾。”
陈永锐严肃道:“我们党组织是由天成你这样成熟而优秀的同志组合而成的,这样才能无往而不胜。与其说是组织厉害,不如说是你们每一个党员都很厉害!”
黎天成静了一下,思忖后讲道:“那个韦定坤的情况,组织应该了解了吧?”
陈永锐缓缓颔首:“我知道你是在提醒我们。韦定坤这个人心狠手辣、思虑缜密,确实是国民党军统局的高手能人:既是反日的高手,也是反共的高手!你和他周旋之际,一定要高度警惕、高度提防;我们也通知了川东特委、石柱县委对他高度警惕、高度提防。”
“猎风老师,你们能了解到这一点就好。他近来对石柱县委咬得很紧,你通知他们可以暂时静默,伺机而动。”黎天成也认真答道。
“我明白了。”陈永锐呷了一口清茶,“天成,你在忠县不容易啊:一方面,你要对付看不见的日谍分子;另一方面,你要防备看得见的军统局特务……你真是要比别人多长几个脑袋才行哪!”
黎天成又问道:“‘吊耳岩盐案’,组织上查出了什么线索没有?”
陈永锐摇了摇头:“有一些很隐秘的线索,但目前还不够明朗,不方便对外透露。”
黎天成道:“这个案子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但如果不是日谍分子干的,又会是谁呢?他们又想达到什么目的呢?”
陈永锐的目光隐隐闪烁着:“从一些事情逆推回去,是可以发现很多蹊跷的。首先,日寇敌特既然在九月十八日井祖公祭大会上制造了‘毒盐水’案件,就不应该中途停滞,什么‘毒盐案’‘黑盐案’等手段便会火速跟进,闹得忠县人心惶惶的,这才是日本匪谍的阴谋毒计。
“但让我们深感意外的是:在‘井祖公祭大会毒盐水’事件后,日本匪谍只散布了一些谣言便虎头蛇尾了。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他们手头并没有多余的盐来制造‘毒盐案’和‘黑盐案’!那么,‘吊耳岩盐案’中不翼而飞的那几百袋食盐去哪里了?肯定不是日本匪谍夺走的啊!再往下推理,就很微妙了……”
黎天成低声叹道:“可是我们要有真实证据才行啊!有了证据,我党就可以在将来的明争暗斗中占据主动位置而防患于未然。”
“所以,我也明白韦定坤一直紧咬我党石柱县委是为了什么。他也想在将来的明争暗斗中占据主动位置而防患于未然。”陈永锐垂下头,将杯底的茶一饮而尽。
谈话结束,黎天成从室中暗道离开了。
陈永锐一边慢慢收拾着茶具,一边却暗暗竖着耳朵搜索着室外的一切动静。
他忽地双眉一皱,推开室门走了出去,目光斜斜一瞥,仿佛见到走廊角落里有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一闪。
陈永锐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了几步,身形一晃,迅疾如猿地拐下了楼梯。
后面跟踪他的那个灰衣汉子禁不住冒头而出,飞快地冲了上来。
在他冲到楼角的一刹那,平空里一面张开如半月的折扇似弯刀般在他颈脖上一划而过!
他立刻停止了脚步,像僵尸一样站着,圆瞪着眼睛,大张着嘴巴,“嗬嗬嗬”地低低嘶叫着—一道血线从他颈下缓缓渗了出来。
在他渐渐模糊的意识中,只听清了陈永锐的一句话:“看来,韦定坤的手伸得够长够快的嘛—这么快便钻到崇圣寺里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