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任东燕和朱六云、朱子正等人将面具人和他的同伙们打得落花流水、狼狈而逃。钟清莞也被他们成功救下。
返回钟府之后,钟世哲二话没说,就把八百袋精盐全部转送给了黎天成。黎天成也毫不拖延,立刻安排任东燕、朱六云二人领队将这八百袋精盐用小推车经石柱县送往陕西省方向,在半途中交由共产党川东特委接收。
这是任东燕第一次接到党的任务,心情激动之余,一路上处处谨慎,带领着盐车队穿过层层关卡,很快便抵达了川陕交界的吊耳岩。
吊耳岩路径窄如羊肠,曲折崎岖,险不可言。往上行去,黑压压的树林一望无际,寒气重重,破空传来了“呱呱呱”几声乌鸦叫。
路越走越陡,车队也渐行渐缓。朱六云吩咐队员们:“大家都提起精神,小心脚下,莫走跌了。”
一个年轻队员打趣道:“东燕队长,你是咱们忠县最有名的‘金嗓子’,唱一支山歌给咱们提一提神吧!”
“好!只要能给大家提精神,我做啥子都得行!”任东燕面开桃花,也不怕笑,脆生生放开喉咙便唱了起来,“太阳出来一竹竿,嗓子冒烟心发乱。扁担在肩两头晃,挑起盐桶打偏偏。听得阿妹前面笑,两腿生风好有力。”
“好好好!”队员们都喝起彩来。一个调皮的队员大笑道:“东燕队长,你就是我们心目中最美的‘阿妹’!我们看到你在前面领队,真的是‘两腿生风好有力’,再苦再累也没感觉。”
任东燕一边和他们说说笑笑,一边却暗暗握紧了手中的长鞭,如临大敌,游目四顾,全神贯注地搜索着周围的一切异常动静:这里可发生过“吊耳岩盐案”!她丝毫也不敢大意。
猝然之间,树林深处响起了裂帛破竹的一声尖啸—紧接着人影连闪,一队持枪拎刀、盘帽正装的警员冲了出来,横排成列,堵住了去路。
朱六云一挥手,盐车队立时停了下来。
却见警员群中,胥才荣一脸的阴笑,缓步上前:“东燕队长,你们今儿运的是什么货物啊?一连几天都赶得这么急。”
任东燕不慌不忙,从容回答:“胥队长,这批盐巴是我奉涂井盐厂党分部的指令,送交陕西省那边的合法盐商去售卖的。”
“咦?那我们军统局这边怎么没收到函告呢?”胥才荣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陕西省的方向可是令人敏感的方向啊……”
“胥队长,你应该明白:党分部可以自行处置党产有关事宜,是不需要函告军统局的。”任东燕按照黎天成事先所教,镇定地答道。
胥才荣干咳一声,偏头略一示意,一个胖胖的警察拎着手枪扑了上来,恶声恶气地说道:“东燕队长,对不住了—咱们韦副站长下了死命令,凡是往陕西方面运去的东西都要扣下来,由他审查后才可放行。”
不料,这时朱六云却往前一跨将他死死挡住。
这小警察哪认得朱六云的身份,一脚就朝朱六云的下阴处猛踢了过去:“哪儿来的狗东西!好狗不挡路。”
胥才荣却是识得朱六云厉害的,急忙唤了一声,但已迟了—朱六云眼神一冷,仿佛不经意地抬腿向前一戳:那胖警察一脚正踢在了他的小腿上!时间似乎凝定了一瞬,然后他“哇”的一声号叫,就像一脚踢在了一根坚硬异常的铁柱之上,痛得钻心裂肺,一下抱起伤腿来了一个“单脚连跳”,直叫:“痛痛痛!痛死我了!”
“他奶奶的!这小子竟敢耍阴招弄伤小刘!”那些警察纷纷哄叫起来,一个个挽起袖子就要围上来群殴朱六云。
清影一闪,任东燕一跃而上,右手轻拨,拨开一个警察抡过来的手臂,同时左手蓄力,一记掌刀狠狠劈在他的下肋!那警察痛呼着连连后退!
她随即飞腿横扫,又连续撂倒两人—兔起鹘落之际,四五条熊腰虎背的壮汉,全被任东燕几招放倒在地,一个个滚来滚去,捂着伤处“唉唉哟哟”地叫唤着。
胥才荣“咄”的一声拔出手枪对准了任东燕—她却全无惧色,把几支钢镖拈在掌上一甩一甩的:“谁敢上来?看一看到底是你们的子弹快还是我的飞镖快?”
众警察闻言,个个呆若木鸡。
半晌过后,胥才荣实在憋不下去了,脱口叫喊起来:“东虎队长,你倒是出来说一句话啊!”
任东燕一怔,从树林深处,慢慢走出了任东虎那熟悉的身影—“哥!”她失声喊道。
任东虎慢吞吞走了过来,紧皱着眉头:“妹子,你运的东西究竟什么来路?”
任东燕爽利地讲道:“哥,这批盐巴是由天成哥同意的,转卖给陕西省盐商的党产。这是上峰下的命令,他也难做啊!”
任东虎沉默了一阵儿,忽地一挥手:“有些事情,他做的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你们去吧!”
任东燕大喜:“多谢哥了!”
胥才荣大叫:“东……东虎队长,韦副站长的指令你忘了吗?陕西那边去的东西一定要格外留意。”
任东虎振眉而怒:“一边是我的亲妹妹,一边是忠县党部书记长的口令,连他俩都不能信任,我任某人还信个鬼啊!你闪一边去!”
胥才荣嗫嗫地唠叨着,却不自觉地让开道来。
在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的林荫深处一角里,前来接应盐车队的共产党陕南地下别动队的同志们个个脸蒙黑布、手持短枪,一边极其隐秘地蹲伏着,一边密切地观察着这边的事态发展。
直到任东燕、朱六云率领着盐车队穿过胥才荣他们的防线往吊耳岩出口直行而下,这些地下别动队队员才又抄近路不露形迹地尾随护卫而去。
朱万玄、钱百文二人经由军统局万县站调来的精干名医和先进设备抢救多日,终于毒消病愈、顺利出院。
他俩返回忠县之后,由朱万玄做东、钱百文相从,邀请了钟世哲、黎天成、任东燕等一齐用宴示谢。
席间,朱万玄感慨万千地讲道:“经历了这一场毒盐水事件之后,朱某算是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回来,更加感觉到人生的无常和世事的难测。朱某从此不敢相信‘人定胜天’的说法了。”
钟世哲开解道:“朱老哥,何必这么快就看淡世事了呢?我一直都晓得你命大福大,是绝不会有任何灾厄的。你还要长长久久地看着天成将来如何飞黄腾达哪!”
朱万玄抿了一口酒水,摆手而言:“你这话又讲得太过了!只要还有小日本匪谍分子潜在内地,我们中国人谁都不可能一直福大命大的。他们太卑劣太恶毒太无耻了,什么阴招都使得出来。”
正在低头吃菜的任东燕一下抬起头来,秀眉双挺,硬声道:“朱世伯,这个你不用忧虑—再厉害的日本匪谍我们也能将他揪出来大卸八块!”
瞧着她凛凛生威的样儿,朱万玄笑了笑:“我信,我信—任队长,多谢你近期对天成的悉心保护了。”
任东燕又低下头去细细地剥着她那只选中的油炸大黄蟹:“这是我任东燕应该做的—你莫见外。”
朱万玄又将目光投向了黎天成:“天成啊,自从听闻沙克礼对你的种种陷害,我对你的从政是不太有好的期许了。在国民政府这一潭浑水里,谁会是永远的‘不倒翁’呢?宦海沉浮,风高浪急,你能一辈子永立潮头?罢了,罢了,你不如辞职,我把‘仁顺和’交给你打理,求个‘无灾无害享尽清福’!”
黎天成微微笑着,却不作答。
钟世哲一见,急道:“朱老哥!你可不能乱包办哈!依我看,天成就是天生的从政之才,你可不能埋没了他!”
这时,钱百文含笑而上,向黎天成敬了一杯酒:“黎书记长,你舅舅刚才这话便是在打我钱某人的耳光了!我都没料到沙克礼这奸贼竟会利用我们‘钱生江’多占配额的事情来打击你的政治清白。你放心—我特意问过朱家骅秘书长了,他说一切都风平浪静了,而且他对你亦是颇为赏识。这样吧,你在方便的时候说一声,我可以陪你去见一见朱秘书长。”
“多谢钱老板的美意。”黎天成接了他这一杯酒,“关于拜谒朱秘书长之事,我一定会选个合适的时候的。”
“那是,那是。钱某静候你的通知。”钱百文点了点头,又讲道,“另外,黎书记长,你不必再给我们‘钱生江’武汉分店的盐铺多拨运盐配额了,也免得你遭人非议。”
黎天成一愕:“为什么?”
钱百文凑拢过来,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附在黎天成耳边说道:“钱某从朱秘书长那里得到机密消息—蒋委员长准备在武汉实施‘空城战略大转移’,在月底前便要把所有的大商店全部尽快迁离,以利于在最危险的关头来个‘壮士断腕’,留下一座空城、死城、废城给日本鬼子。”
黎天成长叹一声,低低道:“我早就料到他们是守不住武汉的。”
“既然天成无意离任,”朱万玄又拉住钟世哲道,“那么,他在忠县做事是很不容易的—世哲,你可要多多帮衬他啊!”
钟世哲把手一摆,道:“这一点还需要你朱老哥来明说?天成待我钟家也不薄啊—我对他一定是尽心尽力毫无保留地帮衬。”
就在这一刻,钱百文忽然嘟哝了几句:“其实钱某一直觉得很奇怪:日本鬼子就在井祖公祭大会上放一次‘毒盐水’便算完了?他们的毒剂居然没混在盐巴里再放出来?这不符合他们丧心病狂的豺狼本性啊?”
钟世哲随口而答:“他们应该是想放毒的,可是哪有那么多的盐巴让他们来投毒啊?”
他俩的这短短一番对话,顿时在黎天成的心底掀起了层层波澜:是啊!现在市面上的食盐是被严控的战略物资,日本匪谍想要投毒,就只能先来劫盐、抢盐!按理说,他们在吊耳岩曾经劫过一次盐,眼下完全可以把那批食盐混入毒剂后投放出来啊!可是他们为什么没这样做呢?这背后会不会有什么蹊跷?心念急转之下,黎天成又想到了钟清莞这一次遭遇的绑架事件。他总觉得这一次绑架事件的背景并不单纯—绑匪居然是只要盐不要钱!并且,事后被抓住的几个蒙面打手也只是从湖南流窜过来的帮会分子,在忠县人生地不熟的,根本不知道他们幕后的雇主究竟是谁。至于那个面具人,更是当场逃得无影无踪,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也没留下。他的心弦一下绷了起来:难道竟是日本人在幕后操纵的?
一念至此,黎天成便想将这一绑架事件知会给韦定坤,但又考虑到自己从钟世哲手中接过来后暗运出去的那八百袋精盐,只得保持缄默了。毕竟,有些东西自己是不能先行捅破的;一旦捅破,会令自己无法收场。让军统局介入这一事件中来,只会给自己带来被动和纠结。不如暂且将这件事情搁在那里,等着时间让它“自行解冻”。
那边,朱万玄兀自在向朱孚来喃喃地吩咐道:“孚来,咱们‘仁顺和’的分店都干脆全部收拢了吧!武汉倘若一丢,中华民国就真的是步步荆棘了。‘仁顺和’的生意目前只能归拢到四川、云南、贵州、陕西等未沦陷的省份开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