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血炼之术

云海茫茫之中,一座石□□立。

远远观之,那石台大如广场,其后伫立着一尊巨大的石像,鼻若悬胆,唇如朱丹,腰际垂下一方环佩,裙裳飘飞,双手凌空平举,正是捧剑而立的娲皇大帝。

帝像之后是悬浮的黑曜石,一圈又一圈,重重叠叠,仿佛是佛陀头顶的大光明相。

其上跃动着赤金铭文,光随石转,于无声中,静谧地俯视着整座娲皇宫。

峰与峰之间悬着浮空长廊,形制仿若虹桥,三三两两的修士自其上走过,犹如仙境。

这几日娲皇宫躬逢盛事,李荻在乌明处盘桓了数日,一直没有回青鹿崖。

“你的婚期确定是要延迟了么?”他握着绣扇扶风在栏边坐下,眺望那处补天台。

乌明亦在他对面坐下,给他倒了杯茶,点点头,“准确来说,是确定与品剑大会一起办了,就推迟了。”

李荻道:“延到什么时候呢?”

原先定的日子是冬至,但品剑大会还没准备好,眼看着冬至将至,自然是不成了。

乌明道:“帖子已经重新发下去了,定在大寒那一天。”

冬至往后顺延十九天便是大寒,时间上倒是充裕。

乌明意味深长道:“栖霞山庄也接帖了,此事你知晓吗?”

“我知道……”李荻沉吟,“我正有事要问慕容公子呢,他来了也好,就不知他是抱着什么目的前来了。”

詹茗挑帘入内,她一袭蓝紫衣衫,眉眼精致,梳双鬟髻,两鬓各垂下发饰上的颤珠,束带飘逸,喇叭花形制的纱袖透明如雾,正伴随她俏皮的小动作翻飞飘舞。

“这还不好猜?傅大小姐在乾元山,他必是为她而来的咯……”

这段时间以来,李荻应诺,以书信告知了蜀中沈氏唐菲的下落,也从沈家人口中确定了她就是傅沉鱼,顺带还摸清了傅家与慕容雪鸿的往事纠葛。

只是他还不清楚,她不愿意承认自己身份的原因是什么。

难道是感觉他不值得信任?换身份以求自保么?

这也说得通,只是心头仍旧涌起一股疑惑。

李荻道:“若慕容雪鸿当真对傅家还有一丝情分,也不可能容忍天照阁下此毒手,若说他是为傅大小姐而来,这理由说不通。”

詹茗落座,以手支颐,百无聊赖道:“修真界没什么人知道这桩婚约的存在,也许那天照阁也不知道呢。”

“不管天照阁知不知道傅家与慕容雪鸿的关系,这都不是他们灭人满门的理由。”李荻淡了神色。

乌明道:“慕容公子纵容这一班宵小恶徒,行此灭门之事,不担邪魔之名,已有邪魔之实了。”

“他如今在修真界炙手可热,所到之处无人不避其锋芒,然而我知道,你却是不怕的,想必早就打算好要利用这个机会质问他吧?”乌明又道,“万望你看在你可爱的小侍女面上,也给我留点面子,别在我们的大喜日子闹得太过,我就阿弥陀佛了。”

这句“可爱的小侍女”一语双关,既指眼前双颊微红的詹茗,亦指留守青鹿崖的那一位。

只不过,此时除了石磊,尚无人知晓唐菲已不在青鹿崖顶了。

她从半空被骆雁书扔下,摔得筋骨尽断,虽然还留有一口气,俨然已是个残废了。

“现在你还觉得我是在让你做无用功吗?”说话的正是骆雁书,她将人投至一方血池之内,居高临下地看着唐菲在池子里挣扎浮沉。

唐菲虽然有心回答,但已经张不了口了。

四面八方的黏液向她涌来,口中,鼻中,眼中,耳中,恨不得铺天盖地的侵入她的身体。

亦侵入她已经断得支离破碎的筋骨,流入罅隙。

那血红黏液中仿佛流动着万千蜉蝣,虽是液体,却像有了生命力似的,一个劲儿往她身体里钻。

又麻又痒又痛。

由于这具身体经过前几日的操练,筋骨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被拉开,因此断的时候,也就断得更加彻底了。

不错,唐菲做的那一系列无用功,都只是为了方便她更彻底的松筋开骨!

“这是自寰洲羽族传过来的法子。”骆雁书的声音隔着血水迷迷蒙蒙地传来,“也是唯一能逆转筋脉,让你拥有修炼资格的办法,就看你是不是受得住这种痛苦了……”

“受得住,你就是我唯一的传人。”她绕着血池缓行,优哉游哉道,“受不住,你就只能死在这,血肉为池中的蛊虫所噬了。”

逆时而动,却不愿付出代价,这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此法名血炼之术,是汲取了三尸千幻藤的汁液,豢养出黄泉碧落蛊,依靠蛊虫的活性侵入被断去筋骨的人体,再以蛊虫分泌出的黏液修复创口。

在血池内形成一个一边撕裂,一边愈合的动态平衡。

唐菲会感觉麻,是因为三尸千幻藤的作用,也是给她增加了一层保护,否则她会在这个过程中因为受不了蛊虫的撕咬,而凄惨死去。

至于痒和痛,便是撕裂与愈合的作用了。

这个过程一般因人而异,短则一日一夜,长则七日七夜。

若是有人意志薄弱,坚守不住,便就此浮尸了。

若能扛住那一轮又一轮的蛊虫侵蚀,便能逆转筋脉,使闭合的骨骼再开,承接天地之间的灵气。

换句话说,若唐菲能熬过来,她就拥有引气入体的资格了。

唐菲虽然口不能言,目不能视,耳朵却还能隐约听见声音,也依然拥有自己的意识。

已经尝试了这么多办法,走了这么多弯路,没道理倒在这临门一脚。

说什么,她也得把这一关熬过去!

难道她还想再过那种任人摆布,任人宰割的生活吗?

日升月落,崖底的时间过了再过。

骆雁书起初还去山洞里瞧瞧血池的动静,到了后来,耐心越来越不够用,干脆不去想这件事,只当没这个人了。

若是不成功,失望自然是有的,然而于她也损失不了什么。

到了第七日,她盘膝坐于松下的一块岩石上,正在调息吐纳之时。

洞内忽闻异状,一阵水花激荡之声猛然而起!

骆雁书睁眼,便见一个血流滴答的人影扶壁艰难而出,一瞬间抬眼对视时,连骆雁书亦被她目光中的凛意震慑一时。

不愧是她看中的人,骆雁书眼露激赏,有骨气!

她缓缓起身,右手五指微合,于身侧轻轻上抬,又慢慢下捋,流窜着青蓝色极光的气流如涌,五指陡然一握,重重气旋荡开。

身形骤移,骆雁书移掌换指,将那凝聚而成的一缕灵息打入唐菲胸前气海!

无数透明的气流细丝般源源不断地流出,汇入唐菲体内。

骆雁书撤步回退,勾唇一笑:“有我这道灵力盘踞在你的气海之内,你就可以一直保持这种状态,直到你自己可以引气入体的那一天!”

唐菲浑身的筋脉再生,骨骼再开,只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吹过都能在自己的骨骼缝隙激起一阵哀鸣,久违的生长痛笼罩了她的整副躯体。

像支撑不住了似的,她跌跪下来,扫视周身,这……就可以引气入体了吗?

她可以修炼了吗?

“不错,你可以修炼了。”骆雁书负手而立,俯视她道,“我无相剑宫乃天下第一用剑大宗,沧浪剑诀之下,无人可称敌手,再辅以濯英神赋作为内功根基,便可登上剑界顶峰了!剑宫武学精妙,浩瀚如海,你想学什么,都可以开口——”

“想学什么都可以吗?”唐菲狼狈地席地而坐。

骆雁书满意地打量着她,挑眉道:“当然,本座说到做到。”

唐菲冷得瑟瑟发抖,道:“那我要学琅嬛元典。”

“哦?”骆雁书来了兴致,“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半部琅嬛元典而已……”唐菲仰首喃喃,“已有人为它家破人亡了,我想看看,它是不是真如传闻中那般,学成便可举世无敌!”

“举世无敌?”骆雁书摇头冷笑,“那你是痴望了,这世上就没有学成就能举世无敌的武学典籍!”

“那为什么……”唐菲憋住的一口气泄了大半,“如果不是这么宝贵的秘籍的话,为什么……那些人要以血洗满门的代价为交换呢?”

骆雁书似有怜悯:“事已至此,你竟还不明白吗?”

重点不在琅嬛元典是否珍贵到了天下第一的地步,而是杀人夺宝这件事,从来就不是以宝物的珍贵程度作为评判,而是以拥有宝物的主人是否强大作为评判。

即便琅嬛元典只是街边两文钱就能买到的典籍,也不妨碍有人为了它杀人灭口——

“琅嬛元典虽说没有外界吹得那么神乎其神,学成也不能问鼎天下第一,但它不要求修习者的资质,确实是最适合你的。”骆雁书道,“我的师尊,也就是你的师祖,她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人,剑宫武学皆为她所创,以她为例,她也并不是只修习某一种武学而臻至巅峰,而是博采众家之长,剑、掌、术、拳,样样专精!你有志气是好事,但不可陷入执迷了。”

唐菲以手握拳,狠砸在草地上,恨声道:“好,那我就从琅嬛元典开始!”

骆雁书理所当然道:“不止琅嬛元典,剑宫的正统武学我都会一样一样教你,身为剑宫的弟子,这些都是你必须要学的。”

“但是……”唐菲突然想到什么,“琅嬛元典的半部残卷被我藏起来了,还在青鹿崖上,不在我身上,怎么练啊?”

骆雁书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这个脑子到底在想什么?本座就在你眼前,十卷典籍的口诀倒背如流,还需要什么残卷?”

唐菲语塞,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太愚蠢了。

很快,她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我采的那些聚灵草呢?要是把它们炼制成丹药,不就可以马上进入炼气一段了吗?”唐菲野心勃勃,恨不得现在就能引气入体。

骆雁书背身而立,慵懒的语调十分敷衍。

“我扔掉了。”

唐菲一下子抬头,不理解:“为什么?”

骆雁书不耐烦道:“此法虽有用,但我劝你不要走这种捷径。”

唐菲垂下了头,好吧。

此时天寒地冻,唐菲跌坐在地上,一身的血水,衣裳都湿透了,若非体内有灵息护体,万万坚持不了这么久。

骆雁书以袖掩鼻,遮住了她那一身的异味。

“在正式修炼之前,本座建议你先把自己清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