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窗明净几,细绫布缝边的竹簟上,褪去绣鞋,足上只着素袜的女子跪坐在一架凤头嵌螺钿箜篌前,纤指抹挑,清脆动听的乐音自指尖流出。
那铮琮之声仿佛是山间倾泻而下的清泉,哗啦啦如玉珠撞盘。
隔着一座八扇紫檀木架象牙镂雕屏风,慕容雪鸿懒散地靠坐在椅中,修长的指骨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掌下的扶手。
与外界揣测的不同,这位现今的修真界第一人,并不是个喜好奢靡和浮华的性子。
他不食龙肝凤髓,也不衣绣着锦。
一袭葛布白衣,既无刺绣,也无纹饰,是最简单的款式,腰束同色绳带,随意地坐在玫瑰椅中,一副闭目养神的姿态。
“怎么停了?”他仍旧阖目,虽是询问的句式,语气却没多少疑惑。
令狐姹罗取了丝帕,缓缓地,姿态闲适地擦着水葱般的手指。
“后面的曲谱不记得了。”
慕容雪鸿淡笑道:“那就不按曲谱来。”
令狐姹罗挑眉道:“可我累了,不想弹了。”
慕容雪鸿睁眼:“那就直说。”
用作隔断的屏面,是整根象牙镂雕成的海棠花图样,本也起不到阻绝视线的作用,令狐姹罗一抬眼,便撞进了那人深沉如海的眸子里。
她盘腿坐着,以手支颐,袅袅娜娜地望过去,眉眼含情道:“夏侯无咎等候多时了,公子不见他么?”
慕容雪鸿淡淡道:“无非就是那些事,早一时,晚一时,有什么区别?”
熏炉里燃着馥郁的笃耨香,令狐姹罗挟着香风起身,绕过紫檀屏风,落落大方地行至慕容雪鸿身前,单膝侧跪了下来。
她将下颌置在他膝上,一双细长的眼睛潋滟着,觑视他。
“真的吗?”
说实话,他知道那件事后会是什么反应,令狐姹罗还挺好奇的。
“你闭关期间,可发生了不少趣事哦……”
慕容雪鸿两指挑起她那精致的下颌,细细地打量着,摩挲着,“公主千金之躯,如此放低姿态,是有什么事么?”
令狐姹罗一派天真妩媚,笑道:“自然是有求于公子了。”
“哦?”慕容雪鸿假作惊讶,“有什么是在下能效劳的呢?”
“明知故问。”
令狐姹罗将擦指的手帕往他面前一丢,负气的样子。
慕容雪鸿轻笑,抬手接了,见那雪白的丝帕上绣了一头鸿雁,苍青色的翎羽,四个角落是蔓延的绿色丝萝,蜷曲的根须长长地伸出去,正好将那鸿雁圈在当中。
这般绕指柔的心思,便是铁石心肠也该动容了。
慕容雪鸿微笑道:“你还有这种巧点子呢。”
令狐姹罗依偎在他膝上,好似无限依恋的模样。
“看在这份巧思上,可以帮我杀一个人么?”
慕容雪鸿很有耐心的样子,温声道:“你想杀谁呢?”
“还能有谁?我的皇叔咯。”令狐姹罗道,“只要他在一日,我弟弟就永远不可能亲政,永远只是他掌中的玩物!他又是摄政王,背后是整个宗祠,世家也愿意支持他,不借助外力而要除掉他,太难了。”
慕容雪鸿把玩她的一缕鬓发,疑惑道:“你想当摄政长公主?”
令狐姹罗天真道:“不可以吗?”
“就算摄政又如何呢?”慕容雪鸿不改疑惑,“令狐氏的天下已经维持得够久了,不过是苦守着神京的这一点儿王域,可四方的诸侯早已脱离中枢自立,怎么,你们还在做着收复皇权的美梦么?”
“这天下难道没有你的一份?”令狐姹罗气得恨声,“别忘了,若论血脉出身,你我还是一家人!”
这句话就踩了雷了。
慕容雪鸿骤然收紧了指骨!
他将她拽至眼前,一双冰冷的眸子无声地逡巡,俯身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再、提、这、个?”
令狐姹罗被他眼中的寒意所蛰,身子瑟缩了一下。
慕容雪鸿轻抚那张艳若桃李的面颊,嗤笑了一声,既嘲讽她的逆势而动,也轻视她的痴心妄想。
“我若摄政,你娶了我,我们两人联手,这天下还不都是你的么?”
慕容雪鸿淡淡道:“不用你送,这天下我会自己来取。”
令狐姹罗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衣袖,在没人能看见的角度里,眼神一瞬间就寒了下去。
直播间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好带感,这就是强强对决,互相演戏吗?”
“彼此心怀鬼胎,互相利用,我CP太好嗑了!”
“没听见这两人有血缘关系嘛?这是骨/科啊,乱/伦啊,这也能嗑?你们长点脑子行吗!”
“对啊,他俩不是兄妹之间的亲情吗?”
“支持公主搞事业,莫挨男人,反派大女主她不香吗?”
“我说有些人别太离谱了!令狐姹罗是原著盖章的,慕容雪鸿身边唯一能跟他匹敌的异性,对他有利用也有感情箭头!你们美帝粉自封官配也就算了,其他CP都要打成□□?”
“这两人之间的血缘关系,就好比汉献帝跟刘备那个中山靖王之后,已经一表八千里了,这也能被扣个骨/科和乱/伦的帽子我是没想到的!”
“这个例子有缺陷,汉献帝和刘备起码都姓刘。”
“诡计多端的慕李批,为了锁CP已经不择手段了。就算在现代,他俩不同姓,不在一个户口本,血缘关系已经稀得不能再稀了,结婚也是受法律认可的,更别说古代亲表兄妹就能结婚了。”
“每次一嗑某个男角跟女角的CP,就有人跳出来要让女角独美,什么搞事业啊,莫挨男人啊,这话术已经看腻了。”
“说这话的人不排除是有真心这么想的,但我见到的绝大多数,其实都是想把女角踢出搞CP的行列,男角可以的,女角就不可以,特指这一类人啊,你们的名字叫‘双标’!”
“现在跳脚叫嚣慕容雪鸿和令狐姹罗是骨/科,是乱/伦的,之后别在弹幕里嗑真骨/科CP哦!”
“插一句嘴,鸿儿真的好帅啊,帅到我爆粗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剑海录第一大总攻不是开玩笑的,斜眼.jpg”
“麻麻,我想嫁给他……”
“鸿儿表示:在下已有家室,人就在羲皇宗,不打算出轨,谢谢。”
夏侯无咎被慕容雪鸿那道目光一看,脑子一宕,双膝就跪了下去。
慕容雪鸿负手而立,神情玩味:“怎么突然行此大礼啊?”
夏侯无咎硬着头皮道:“属下、属下要向公子禀报一事……”
慕容雪鸿倚着扶手坐下,撑首俯视他,道:“你说。”
“大概半个月前,属下收到一个可靠消息,说……琅嬛元典现世了。”
这句话一出口,慕容雪鸿原本微笑的神情,倏忽淡了几分。
夏侯无咎觑他神色,更是紧张:“我我我便派了人去夺,不!是要!我派了人去要!”
慕容雪鸿眼中升起嘲讽的微笑,道:“琅嬛元典一半在花神谷,一半在无相剑宫,你有多大的本事,能从这两家手里夺过来?”
“属下自然是没有这个本事,也没有这个胆子去招惹花神谷和无相剑宫的。”夏侯无咎顶着压力,“可……那半部琅嬛元典,不是出现在这两个地方……”
慕容雪鸿面无表情道:“那出现在何处呢?”
夏侯无咎道:“虞山傅家。”
夏侯无咎确信,自己一说出这四个字,室内就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后,慕容雪鸿才轻飘飘道:“东西呢?”
夏侯无咎老老实实道:“连影子都没见着。”
慕容雪鸿冷笑道:“你忙活半天,就是为了来告诉我,你想抢琅嬛元典没抢到?”
夏侯无咎一咬牙,恨恨道:“我们去的时候,傅家大小姐已经揣着典籍跑了,本来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弱女子,追上她也不难,可关键时候,羲皇宗的李宗主出手搅了场子!”
“李荻?”慕容雪鸿似乎来了兴致,“他也去了?”
“何止啊,他不仅去了,还不遗余力地帮着傅家对付我们呢!”
慕容雪鸿眼帘半阖,皮笑肉不笑道:“你夺宝在先,他不帮傅家,难道帮你吗?”
“没有这么简单!”夏侯无咎争辩道,“天照阁众人亲眼看见,李荻抱着那傅大小姐,对她嘘寒问暖,时时护着,一点伤都没让她受!”
慕容雪鸿凝视着他:“所以呢?”
“此事有司徒熙、孟屠玉亲眼为证,那傅大小姐与李宗主郎情妾意,打得好不火热!”夏侯无咎豁出去了。
良久,他才听慕容雪鸿低声自语:“我道他缺一根弦,原来也有铁树开花的时候啊。”
夏侯无咎悄悄呼出一口气,他最怕的情况已经过去了。
男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只要是自己的女人,不论是现在的,还是曾经的,对她们都会有一种很微妙的所有物心理,或许关系断了,或许情分不在了,但这种心理不会变。
越是强势的男人,这种被冒犯的心理就越趋明显。
夏侯无咎固然不曾听到慕容雪鸿提起过任何有关傅沉鱼的事,否则他也不会至今才知道他俩有过婚约,他怕的是慕容雪鸿还对她存着这种微妙的心理。
可观公子方才所言,在女人和对手之间,他的注意力仍然在李荻这个对手上。
这就好办了。
夏侯无咎道:“傅家因为负隅顽抗,宁死不愿交出典籍,已经被我等处理干净了,只有傅大小姐这个漏网之鱼,被李宗主带回了乾元山,据属下推测,那半部琅嬛元典必定在她身上。”
终于把这话说出来了。
慕容雪鸿冷笑道:“你知道傅家那半部琅嬛元典是怎么来的吗?”
夏侯无咎恨不得把头埋进地底,嗡里嗡气的声音贴着地板传来:“属下无能,在行动前并不知傅家这半部典籍乃公子所赠……若是事先清楚其中因果,定不会如此莽撞……”
整件事在夏侯无咎的巧语编织下,就变成了天照阁立功心切,而傅家誓死不从,才被一怒之下的天照阁灭了门,而与慕容雪鸿曾有婚约的傅大小姐,似乎也被发现了感情不检点的“污点”。
就算慕容雪鸿要降罪,夏侯无咎作为主使者,顶多也就担个“失察”的责任。
毕竟天照阁是个什么行事作风,慕容雪鸿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夺宝不成就杀人,再正常不过,可不是针对谁。
所以说,在职场上混,如何跟上司汇报工作也是一门技术啊。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夏侯无咎没料到这口悬在头上的刀,居然还不落下,心里七上八下的。
“属下办事不利,请公子责罚……”
再不把处置落实下来,把这件事了结,他一直都得提心吊胆。
慕容雪鸿好似知道夏侯无咎在想些什么,淡淡道:“我说了,你先退下。”
“可……”
“不要让我重复第三次。”
夏侯无咎被这语气吓了一跳,忙不迭应是。
他战战兢兢地爬起来,由于跪得太久,脚步微踉跄,就在他快走到门边时,一道冷漠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典籍出现在傅家的消息,你是从何得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