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很热,即使关掉引擎和暖气还是很热,我们的身体把汽车内部弄得暖烘烘的,车窗上弥漫着蒸汽,因此停车场的灯光透过车窗照入车内时变得蒙眬一片,仿佛透过毛玻璃射入浴室的阳光。我开着收音机,名DJ神奇马歇尔播放着老歌,谦虚但神奇的马歇尔播着四季合唱团、多佛斯合唱团以及杰克·斯科特、小理查德,还有卡农的歌。她的毛衣敞开,胸罩垂下来,一边的肩带已经脱落,是白色的粗带子,当时的胸罩科技还没有大跃进。喔,天哪,她的皮肤真暖和,含在我口中的乳头涩涩的;她还穿着内裤,算是穿着吧,但已经被挤到一边,我先伸一只手指进去,然后两只手指全伸进去。查克·贝里唱着《约翰尼当自强》,皇家少年乐团唱着《短短的短裤》,她的手伸进我的裤子里,手指拨弄着我里面“短短的短裤”的松紧带。我可以闻到她,她脖子上的香水和额头发际的汗水;我可以听到她,听到她呼吸的脉动、亲吻时嘴里的呢喃。我把汽车前座尽可能往后推,脑子里不再去想考试不及格或越南战事或约翰逊身上的花环或红心游戏或其他任何事情,只是单纯地想要她,而且就在此时此地。她突然坐直了身子,同时也把我拉起来,两只手紧紧按在我胸前,把我往驾驶盘那儿推过去。我又往她那儿靠过去,一只手滑到她的臀部,她尖声说:“彼特,不要!”然后把双腿夹紧,膝盖相碰时的声音大得我都听得见了,那个声音表示亲热时刻到此结束,不管你喜不喜欢。我虽然不甘心,还是停了下来。
我把头靠回驾驶座旁起雾的车窗,用力吸一口气。我的小弟弟好像钢条般塞在内裤里,硬得发痛。这种反应很快就会消退——没有任何勃起反应会永远持续不退,我想这句话是本杰明迪斯雷利说的——但即使在勃起反应消失后,沮丧的睪丸仍然苟延残喘。这就是男人生命的真相。
我们早早就离开电影院,回去停车场,脑子里想着同样的事情……至少我希望是如此。我猜我们想的是同样的事情,只是我的期望有一点点超乎实际。
卡萝尔把上衣拉好,但是胸罩还垂挂在后面,呼之欲出的乳房以及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稀可见的乳沟,令她显得格外诱人。她打开钱包,用颤抖的手翻找香烟。
“呼!”她说,声音和双手同样发颤,“我是说,天哪。”
“你的上衣那样敞开时,看起来好像碧姬·芭杜。”我告诉她。
她抬起头来,露出惊讶和——我猜——高兴的表情。“你真的这样觉得吗?还是只不过因为我的头发也是金色的?”
“头发?不是,主要是……”我指着她的胸部。她低头看看,然后笑了起来。不过,她还是没有把扣子扣好,也没有把上衣拉紧一点。反正我也不确定她真的有办法把它拉好一点——我记得那件上衣非常贴身。
“我小时候,街上有家电影院叫帝国戏院。现在拆掉了,不过我们小时候——博比、萨利和我小时候——戏院前面好像总是摆着她的照片。我想那部叫《上帝创造女人》的片子大概在那里演了有一千年了吧!”
我大笑,从仪表板那儿拿出自己的香烟。“盖兹佛斯镇的露天电影院在每个星期五和星期六晚上,第三部晚场电影一定都是这部片子。”
“你看过吗?”
“开玩笑!除非露天电影院演的是迪斯尼电影,否则我爸妈根本不会准我去看。我想,萨尔·米涅奥演的《骏马豪情》我至少看了七遍。但是我记得碧姬·芭杜披着浴巾的预告片。”
“我不会回学校。”她说,接着点燃香烟。她的语气如此平静,起先我以为话题还是老电影或加尔各答的午夜,或任何足以说服我们该让身体好好休息、今天的活动到此为止的话题。然后,她的话惊醒了我。
“你……你刚刚是不是说……?”
“我说感恩节过后不会回学校。因此,今年的感恩节在家里一定很不好过,但是管他的。”
“你爸爸呢?”
她摇摇头,吸了一口烟。她的脸在香烟火花下出现橘红色的亮光和灰黑色的暗影,令她显得比较苍老,还是很漂亮,但比较老。收音机里,保罗·安卡正唱着《黛安娜》这首歌。我把收音机关掉。
“这件事跟我爸爸没关系。我要回哈维切镇,你还记得我提过妈妈的朋友蕾安达吗?”
我好像有一点记得,所以点点头。
“我拿给你看的那张照片就是蕾安达拍的,里面有我、博比和萨利。她说……”卡萝尔低头看着掀到腰部的裙子,开始把裙子拉好。你永远弄不清楚什么事会让别人感到难堪;有时候是上厕所的问题,有时候是亲戚老爱开色情玩笑,有时候是爱吹牛的作风,当然有时候是酗酒问题。
“这么说好了,我爸爸不是家里唯一有酗酒毛病的人。他还教我妈妈喝酒,而我妈妈是个好学生。我妈戒酒已经很久了——我猜她参加了匿名戒酒会——但是蕾安达说她最近又开始喝酒了,所以我要回家去。我不知道有没有办法照顾她,但是要试试看,为了我弟弟,也为了我妈妈。蕾安达说伊恩每天都过得糊里糊涂的,当然啦,他从来都是这样。”她微微笑着。
“卡萝尔,这样不太好吧,就这样中断学业——”
她生气地抬起头来。“你想谈谈中断学业的事吗?你知道我一直听到别人怎么说你们在张伯伦舍三楼进行那些该死的牌局吗?他们说,住在三楼的每个人圣诞节以前都会被退学,包括你在内。潘尼说,下学期开学的时候,三楼的人全都会走光光,只剩下你们那个蠢舍监还留在那里。”
“不会啦,”我说,“他太夸张了。奈特会留下来,斯托克利也会,如果他没有在哪天晚上滚下楼梯、摔断脖子的话。”
“你好像还觉得这件事很好笑似的。”她说。
“这件事不好笑。”我说。不,一点也不好笑。
“那你为什么不戒掉呢?”
现在轮到我生气了。正当我开始想和她在一起、需要她陪伴我的时候,她却一把推开我、把双腿夹起来,告诉我她要离我而去,留给我世界上最忧郁的蛋蛋……而现在,全都是我的问题了;现在,全都是玩牌的问题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戒掉?”我说,“你为什么不找其他人照顾你妈妈呢?为什么不让她那个朋友,卢安达——”
“是蕾—安—达。”
“——照顾她呢?我的意思是,你妈妈是酒鬼又不是你的错。”
“我妈妈不是酒鬼!你不可以这样说她!”
“唔,她总是个什么吧,如果你竟然得为她休学的话。如果真那么严重,总不是小问题吧。”
“蕾安达在上班,而且她自己也有妈妈要操心。”卡萝尔说。她的怒气已经消散了,好像泄了气一样,十分沮丧。我还记得那个站在我身旁、看着戈德华特贴纸一片片随风飘散而开怀大笑的女孩,和现在这个女孩判若两人。“妈妈就是妈妈,只有伊恩和我能照顾她,而伊恩几乎连高中都快读不下去了。更何况再不济,我还是能进康涅狄格大学。”
“你想要知道一点信息吗?”我问她。我的声音颤抖,愈来愈浊重。“不管你想不想知道,我都会告诉你,好吗?你伤了我的心,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信息,你让我心碎。”
“但是我没有,”她说,“我们的心坚固得很,彼特,多半时候都不会碎,多半时候都只是弯曲而已。”
是啊,是啊,孔子曰,把飞机倒转过来飞的人会撞得粉身碎骨。我哭了起来,哭得不是很厉害,但是有眼泪,我想主要是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好吧,或许我也是为自己哭泣,因为我很害怕,害怕自己除了一科以外,其他科目可能全部不及格;害怕朋友打算按下“紧急弹出”的按钮,离我而去;我也害怕自己好像老是戒不掉玩牌的坏习惯。没有一件事情符合我刚上大学时的期望,我简直吓坏了。
“我不想你离开,”我说,“我爱你。”然后试着挤出微笑,“多透露一点信息好吗?”
她注视着我,脸上有一种我说不出来的表情,然后摇下车窗,把香烟往外丢,接着又把车窗摇上,张开手臂。“过来这里。”
我捻熄香烟滑到她那边,投入她的怀抱。她亲吻我,凝视我的眼睛,“也许你爱我,也许你不爱我。我只能告诉你,我绝不劝别人不要爱我,因为周遭的世界太缺乏爱了。但是你现在很困惑,彼特,不管是对学校、对红心牌戏、对安玛丽或对我,都觉得很困惑。”
我说我没有,但当然很困惑。
“我可以回去念康涅狄格大学,”她说,“如果妈妈情况好转,我就可以在布里吉港半工半读,或在斯特拉福特或哈维切读夜间课程。我可以这么做,相信我,因为我是女生,可以享受到这样的奢侈待遇;约翰逊特别关照过这件事。”
“卡萝尔——”
她轻轻用手掩住我的嘴。“如果你在十二月被退学,明年十二月就会在丛林作战了。彼特,你得好好想想这件事。萨利和你不一样,他赞成打这场仗,他也想上战场,而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或自己怎么想,而且如果你一直玩牌,就会一直迷糊下去。”
“嘿,我把车子上的戈德华特贴纸撕掉了,不是吗?”这句话连我自己听着都觉得很蠢。
她什么也没说。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明天下午。我买了四点钟到纽约的车票,哈维切巴士站离我家只有三个路口。”
“你会在德里搭车吗?”
“会。”
“我可不可以载你去车站?我可以三点钟左右去宿舍接你。”
她考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但是我看到她眼中闪了一下,我不可能没看到,因为那双大眼睛平常都十分直率。“这样很好,”她说,“谢谢你,我没有骗你,对不对?我早就说过我们的关系不会长久。”
我叹了一口气。“是啊。”只是这段交往比我预期的短暂许多。
“好,现在,六号:我们需要……信息。”
“你拿不到的。”当你泫然欲泣的时候,实在很难装出麦高汉在电视剧《囚徒》中的凶狠语气,但是我尽力而为。
“即使我拜托你都不成吗?”她拉起我的手,让我的手滑进她的毛衣、贴在她的左胸上。我身体里某个部分原本已经没精打采了,如今又突然警醒过来。
“呃……”
“你以前有没有做过?我的意思是,真的做?我想要的就是这个信息。”
我犹豫了一下,针对这个问题,男生通常都很难启齿,而且多数人会撒谎。但我不想对卡萝尔撒谎。“没有。”我说。
她优雅地褪下裤子、丢到后座,然后把手绕到我颈后,十指紧扣。“我做过两次,和萨利。我不认为他很厉害……不过他从来没有上过大学,而你是大学生。”
我觉得口干舌燥,不过这一定只是幻觉,因为当我吻她的时候,我们的嘴唇都是湿润的,我们的嘴唇、舌头、牙齿滑来滑去。等到终于能开口说话时,我说:“我会尽力善用我的大学教育。”
“打开收音机,”她说,一边松开我的皮带、解开我的牛仔裤纽扣,“打开收音机,彼特,我喜欢听老歌。”
于是我转开收音机,然后亲吻她,她的手引着我到某个部位,那里十分温暖。很温暖,也很紧。她在我耳边呢喃,她的嘴唇弄得我皮肤痒痒的。“慢慢来,把每一片蔬菜都吃完,也许就有甜点可吃了。”
收音机里,杰基·威尔森唱着《寂寞的泪珠》,我慢慢来;罗伊·奥比森唱着《只是寂寞》,我慢慢来;万达·杰克逊唱着《开个派对吧》,我慢慢来;播了一段广告,我慢慢来。然后她开始呻吟,指甲嵌入我的颈背,当她的臀部开始紧贴着我猛烈上下晃动时,我没有办法再慢慢来了,这时候的收音机里,五黑宝正唱着《黄昏时分》,她开始不自觉地呻吟,喔,彼特,喔,天哪,喔,耶稣基督,彼特,她的嘴唇亲吻我的嘴唇,又吻我的脸颊,吻我的下巴,她疯狂地亲吻我。我可以听到椅子吱吱嘎嘎的声音,闻到香烟的味道和吊在后视镜的空气清洁剂的棕榈味,这时候我也开始呻吟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五黑宝正唱着:“我每天都祈祷夜晚来临,只是为了和你在一起。”然后就发生了,我在狂喜中抖动。我闭上眼睛,闭着眼睛搂着她,然后进入她的身体,我全身摇晃,听到鞋跟抽搐般冬冬敲打着驾驶座旁的车门,心里想着,即使我快死掉了也要这么做,即使我快死掉了,即使我快死掉了;我心想,这也算是信息。我在狂喜中晃动,纸片落在该落下的位置,这世界从来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拍子,皇后躲起来了,皇后找到了,而这些全都是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