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伦舍三楼的交谊厅已经成为我的木星了——吸力超强的恐怖星球。不过那天晚上我还是抗拒了强大的诱惑,钻进电话亭中打电话到富兰克林舍。这次我找到卡萝尔了。
“我没事,”她说,轻笑了几声,“我很好。有个警察甚至称呼我小姐。彼特,多谢你关心。”
那个叫乔治的家伙又对你表现出多少关心了?我很想这样问,但即使只有十八岁,我都知道不应该这么做。
“你应该打电话给我,”我说,“也许我会和你一起去,我们可以开我的车去。”
卡萝尔咯咯笑了起来,声音很甜,但令人困惑。
“什么?”
“我只是想到,开着一辆贴着戈德华特贴纸的休旅车去参加反战示威是什么样子。”
我猜确实挺滑稽的。
“何况,”她说,“我猜你有其他事情要做。”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说的好像我没听懂似的。透过电话亭和交谊厅的玻璃可以看到三楼大多数房客都在烟雾弥漫的交谊厅中玩牌。即使关着门,还是可以听到龙尼的尖叫声。赶快追杀婊子,我们很快就会把她揪出来!
“不是在念书,就是在玩牌,”她说,“我希望你是在念书,和我住同一层的女孩和雷尼约会,或是应该说曾经和雷尼约会,当雷尼还有空出去约会的时候。她说红心游戏是从地狱来的牌戏。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唠叨?”
“不会。”我说,不太知道她到底唠不唠叨,也许我正需要有个人来唠叨一下。“卡萝尔,你还好吧?”
电话里一阵沉默。“是啊,”最后她说,“我当然很好。”
“那些建筑工人——”
“基本上只是嘴巴叫叫而已,”她说,“别担心,真的。”
但是她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好……而且我还得担心那个乔治。我担心乔治就像担心萨利一样,卡萝尔在家乡的男友。
“你参加了奈特说的那个委员会吗?”我问她,“那个反抗委员会。”
“没有,”她说,“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乔治邀请我加入,乔治和我是在修课的时候认识的,你认识他吗?”
“我听过他的名字。”我说,紧紧抓着电话筒,丝毫不肯放松。
“这次示威活动就是他告诉我的。我和其他人搭他的车一起去。我……”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好奇地问,“你不会忌妒他吧?”
我小心翼翼地说:“他整个下午都和你在一起,我猜,我对这点很忌妒。”
“你不用忌妒。他的头脑很好,很聪明,但是发型却很糟糕,而且眼神飘忽不定。他常刮胡子,但老是好像有一块没有刮干净似的。他没什么吸引力,相信我。”
“那么,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我们能不能见个面?我想给你看一个东西,不会花很多时间,但是如果我能解释一下可能比较好……”她的声音发颤,我明白她已经快哭了。
“怎么回事啊?”
“你是说,除了我爸爸看到报上的照片之后,可能不准我走进家门以外吗?他这个周末以前就会把门锁换掉,假如他现在还没换掉门锁的话。”
我想到奈特说他很怕妈妈看到他遭到逮捕的照片。妈妈的乖小孩因为未经许可在联邦大厦前游行遭到逮捕。丢脸,真丢脸。至于卡萝尔的爸爸呢?情形不太一样,但也差不多,毕竟他爱说:“喂,船哪”,而且他加入了海军。
“他可能不会看到这则报道,”我说,“即使看到了,报纸上也没有登你们的名字。”
“那张照片,”她耐着性子说,仿佛在对一个不可救药的笨蛋讲话,“你没有看到照片吗?”
我说她的大半张脸都转过去、没有对着相机,而且脸上还罩着阴影。然后我想起她的高中外套背上耀眼的哈维切中学几个字。更何况,看在老天的分上,他终究还是她父亲啊。即使卡萝尔大半张脸都转过去,当爸爸的还是能认出来。
“他可能不会看到那张照片,”我无力地说,“那则新闻登在角落。”
“彼特,你就是想用这种方法过你的人生吗?”她的声音仍然透露着耐心,但是现在已经比刚刚尖锐了一些,“做一些事情,然后希望别人不会发现。”
“不是。”我说。我能因为她这么说而生气吗?想到安玛丽到现在还浑然不知世上有卡萝尔这号人物。我没有向卡萝尔求婚,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承诺,不过结不结婚不是问题所在。“我没有这么想,不过卡萝尔……你总不需要把那张该死的报纸故意放到他鼻子下面吧?”
她笑了,笑声里完全没有原先的轻快,不过我觉得即使懊悔的笑声都比不笑来得好。“我不需要这么做,他自己会发现,碰巧他就是这种人。不过我得走了,彼特。还有,或许我终究还是会参加反抗委员会,虽然乔治总是像小孩一样,而哈利的口臭叫人避之唯恐不及。因为……因为……你知道……”她在我耳边沮丧地叹了一口气,“我没办法解释。嘿,你知道我们出去透气抽烟的地方吗?”
“豪优克餐厅外面吗?当然知道,就在垃圾桶旁边。”
“十五分钟后在那里碰面,好吗?”
“好。”
“我还有很多书要念,所以我没办法逗留很久,不过我……我只是……”
“我会在那里和你碰面。”
我挂断电话,走出电话亭。阿什利站在交谊厅门口,一边抽烟,一边走来走去。我推测现在是牌局之间的休息时间。他的脸色十分苍白,脸颊上冒出点点胡楂,衬衫脏得不得了,眼睛睁得大大的且炯炯有神,好像毒瘾很深的人。红心牌戏的确像毒品一样,但不是那种会让你飘飘然放轻松的毒品。
“怎么样啊,彼特?”他问,“要不要来玩几把?”
“晚一点也许会。”我说,开始往走廊走去。斯托克利披着破旧的浴袍从浴室登登地走回房间。他的拐杖在暗红色的地毯上留下水渍,一头长长的乱发也湿答答的。我很好奇他怎么洗澡,在今天的公共澡堂里,把手和扶栏已经是标准配备,但是当时什么都还没有。他一副完全不想讨论这个话题的样子;不管是这个话题或其他任何话题。
“你还好吗,斯托克利?”我问。
他不搭腔,只是低头走过去,湿淋淋的头发贴在脸颊上,手臂下夹着肥皂和浴巾,咕哝着“哩噗—哩噗,哩噗—哩噗”的声音,他甚至根本没有抬头看我。不管你想和斯托克利说什么,他一定会毫不迟疑地回骂你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