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挝琅南塔。
一间古旧的大楼内,一名年轻男子躲在角落里,有些焦躁不安,时站时蹲,偶尔探出头去打量对面建筑有没有人进出。
若是艾司在此,就能一眼认出,这名年轻男子正是当初他和恩恩带着去虎跳峡的勇哥。
忽然有人往勇哥肩头拍了拍,勇哥一个激灵,回过头来,看到一名黑衣男子无声无息地站在自己身后,稍微松了口气,恭敬道:“您来了?”
“他们在里面?”黑衣男子一身黑色特战服,属于棕色人种,不知是维达人还是美拉尼西亚人,肤色棕黑、眉弓高起、鼻头扁大、中等身材、一头卷发,说着带口音的英语。
“嗯,进去后就一直没出来。”勇哥朝黑衣人身后望了望,没看到别人,有些紧张,“我们,就我们两个人进去吗?他们有十几个人呢。”
“不用担心,我一个人进去就行了。”黑衣人宽慰似的拍了拍勇哥的肩头。勇哥忙道:“他们有枪,您一个人太危险了。”
话刚说完,黑衣人猛地横臂甩拳,往勇哥胸口一砸,嗵的一声,勇哥衣服背心裂开一道口子。这一拳砸下,他的心脏直接停跳。
勇哥捂住胸口,全身无力地倒下,挣扎着问:“为……什……么……”
“你被特侦处的人跟踪啦,一点小事都办不好,留你何用?”黑衣人对着尸体像模像样地解释了一番,心道:特侦处的人很快就能查实你在亚联的身份,消息会从他们那里传出去的。
跟着,黑衣人从腰间抽出一把尺长砍刀,左手拿住晃了晃手腕,似乎还在适应刀的大小和重量,挽了两个刀花之后斜着向后一劈,尚未完全倒地的勇哥被一刀从肩部拉到胸肋,皮翻肉绽。
黑衣人就这样拎着带血的刀走进了对面建筑。
片刻之后,那栋同样古旧的楼宇内响起了惨叫与枪声,很快又归于沉寂。
……
龙城不是一座城。
而是一片居民自建的住宅区。
位于海角市城外西南角,这里的住宅依山而建,楼高十几至几十层不等,鳞次栉比,密密麻麻像一个巨大的蜂巢,楼与楼间的小巷仅容两人错身而过,相邻楼宇间的住户推开窗户,可以在半空中握手。
它被喻为海角市的城寨。
这里租住的大多数租客是来海角市务工的人,同时混杂着许多社会闲杂人员,吸毒、聚赌、卖淫嫖娼、打架斗殴,白天像一座死城,晚上群魔乱舞。
龙城的小巷如同迷宫般错综复杂,污水横流,垃圾遍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的气息。
毛一波带着两名小弟行走在这铺了无数层垃圾,踩上去有些松软的小巷路上。
他刚从自己一名情妇家中出来,带着一丝发泄后的疲惫,同时又有些轻松愉悦。
马小波死了,听说是抢银行被警方击毙的。
华叔被杀的事就没了下文,鬼知道马小波发什么神经,还是收了谁的钱,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现在什么线索都没了,总不能强行栽赃说是他毛一波指使马小波干的吧?
忽然,前面传来一个塑料桶被踢倒的声音,塑料桶在有些倾斜的小巷里滚动着,咕噜噜,警觉的毛一波挥手止住小弟走动,那种踩在垃圾上的吱嘎声顿时停止,只有塑料桶滚动的声音咕噜咕噜……
好安静,毛一波仔细辨听着空气中的细微声响,有着许多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
不好!有埋伏!
毛一波往旁边一指,立刻有小弟冲过去,一脚用力地踹在门上,将路旁的房门踢开。同时,前方侧边的小巷立刻传来了无数脚步声。
另一名小弟抽出了随身携带的砍刀,护在毛一波身前,叫道:“波哥,快走。”
前方小巷里冲出七八个人,手里举着明晃晃的西瓜刀蜂拥而至,后面也有六七个人截断了他们的退路。毛一波和另一名小弟一前一后冲进旁边的住户家中,临走不忘喊了一声:“小七,走啊!”
“毛一波蹿到对面去了!”
“堵住,别让他跑了!”
“为兵哥报仇!”
“砍死他!”
……
“妈的!马小波死了,现在杨星那个老鬼非叫我彻查清楚,拿什么查?我去哪里查?青龙帮那边说商红兵在金三角被人砍死了,那边传回消息,死的人里面有一个是我们的人,叫张小勇什么的,这家伙以前也是毛一波的手下,现在青龙帮也不干了,非说是毛一波派人杀了商红兵,要我交人,各个都把老子当软柿子是吧?人人都想骑到老子头上来拉屎撒尿,真以为老子好欺负啊!”
徐元朗在房间里暴跳如雷。
“毛一波不用交代了。”麦德龙坐在沙发上,借着橘黄色的台灯,安静地翻看着罗尔斯的原版《正义论》,轻轻地翻过一页,似乎怕用力碰坏了纸张,他轻声道:“青龙帮想来也不会再追问这件事情了。”
“为什么?”
“刚接到的消息,毛一波在龙城被人砍死了,如果没有猜错,这是青龙帮的报复行为。”
“妈的!青龙帮欺人太甚!”
麦德龙专注于书页,头也不抬地问道:“你有什么好生气的?这对你来说不是一个好消息吗?”
徐元朗愣了愣,转念一想,对呀!这毛一波是洪爷提拔的,现在他死了,洪爷的情况又不清楚,这下一任刀头的位置是由我说了算啊,让谁去比较好呢?
海角市的刀头可是个肥缺啊!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问道:“你看,我的手下,谁比较适合这个位置?”
“这是你的问题,该由你说了算。”麦德龙总算抬头看了徐元朗一眼,建议道,“合不合适都在其次,关键是这个人和你的关系如何?”
徐元朗恍然大悟,击掌道:“对!我就是这样想的!”
转而又问:“那青龙帮那边,我们就不管了?这样好像也说不过去啊,跟弟兄和帮里都没法交代啊。”
“怎么不管?当然要处理,我们双方都损失了一名中层干部,还有十几名手下,怎么说也算一件大事了,更不要说还有一名爷叔被杀了,是时候进行谈判了。摆和合酒,把道上还有点分量的人都请过来做见证,除非青龙帮放弃海角市的地盘,否则,他们一定会来。”
“和合酒?”徐元朗十分不解。
麦德龙合上书页,起身道:“你知道吗?我们亚联这些年,走了一条弯路。就拿你的金鹰堂来说吧,从进入中国之后,合法收益的占比,从最初的不足百分之一,到如今超过了百分之五十,我们亚联,还是曾经那个亚联吗?
“从堂主起,到六位道头,再到那些街馆、头马、舵爷……从上至下,每个人都安于现状、花天酒地,反正不用费什么力,钱都会滚滚而来。但真的是这样吗?他们都忘了,这些生意,都是洪爷带着大家拿刀子拼下来的,那些工地、那些娱乐城、那些市场、那些公司,当初为了得到这些东西,哪个地方不是拿命抢回来的?
“如今亚联做大了,生意也很好,大家都很潇洒,也很嚣张,却没了以前那股狠劲儿,那种血性!你看看那群爷叔,哪个不是吃得大腹便便,脑满肥肠?现在和别人争地盘,他们还拿得动刀吗?只怕走路都费劲吧!
“如今洪爷倒下了,亚联没了顶梁柱,一帮叔父爷叔只知道分红享乐,一帮中层干部也不敢争胜斗勇,我们亚联在别人眼里是什么?那是肥羊啊!哪个不想来咬一口?又有多少帮派想踩着亚联的尸体爬上亚洲十大黑帮的位置?从东南亚到全亚洲乃至泛太平洋的毒品与走私生意,谁不想占市场头把交椅?”
麦德龙慷慨陈词,越说越激动。徐元朗听了只觉得热血冲脑,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洪爷他们打天下时那个刀光剑影的年代。
麦德龙用力地抓住徐元朗双肩:“所以,在这个关键时刻,我们亚联必须改革!我们要让那些觊觎我们亚联的人知道,想从我们亚联身上咬下肉来,得拿命来换!和合酒不是示弱,而是我们亚联对他们的一个警告,要让他们知道,就算现在洪爷不露面,我们亚联,也不是他们那些小帮派可以招惹的!”
徐元朗阴狠点头:“没错,是该让他们吸取教训了,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
“当下要做的事有三件!首先,毛一波死了,爷叔们肯定会向你发难,为了应付那些爷叔,有两件事你必须查,哪怕查不清楚,在爷叔或执事问起的时候,你也要有个说法:一件就是毛一波的行踪,究竟是谁透露出去的?当时有哪些人知道?谁的嫌疑最大?另一件就是马小波的死,持枪抢银行,谁给他的胆子?枪从哪里来的?他是被谁打死的?越详细越好。
“然后第二件事对内,我们需要新鲜血液,现在你手中有任免的实权,我一直在观察一批小头目和新加入的人,这群人都不怕死,敢拼命,想上位,他们缺少的只是一个机会,借毛一波的死做文章。他提拔起来的那些街馆,该换的就换掉。另外,还可以把其余五个道头的手下都做一定的轮换,放出风去,看看他们的反应。
“第三件是对外,需要杀鸡儆猴,这些年海角市的小帮派太多了,有不少就是我们亚联的人跑出去自立门户,以为有爷叔给他们撑腰,根本不把帮规放在眼里,扰乱市场秩序,像温妮、麦星这种夜店,早就该换人来做了。另外一些小帮会对我们有用的,可以适当收编,像沙湾那种流寇,虽然人不多,但熟悉地形,也很能打,有些我们不方便亲自出面的事情,可以让他们打头阵。”
徐元朗听得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麦德龙看着墙上挂的海角市地图,负手而立:“那些小帮派的头面人物,也可以请来吃和合酒,做个见证。”
徐元朗笑道:“吃好喝好,就可以上路了。”
麦德龙突然发出了忧心忡忡地叹息:“比起这三件事,我更担心的是在背后挑事的人,商红兵躲在金三角,连我们都不知道,对方却很清楚,而毛一波最近一直很谨慎,他的行踪照理说也只有少许人知道,现在两人都被杀了,那只藏在幕后的手目的很明确,他就是要到处挑拨我们亚联和其余帮派的矛盾,让我们四面树敌,有点坐山观虎斗的意思。”
徐元朗恨道:“妈的!肯定是徐振业那个老王八蛋!他巴不得我金鹰堂出事,一旦我这边出事,他就好笼络那些爷叔。”
麦德龙冷静道:“是不是徐振业还不好说,龙象堂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没有?”
“动静大得很,洪爷一出事,他徐振业就拼命地抢生意,他的手都伸到我们海角市这边来了!毛一波的事也是他在背后煽风点火,那天开堂会我就知道他不对劲!”提起自己的远房堂叔,徐元朗就咬牙切齿。
“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任何人都有嫌疑,包括你、我,知道和毒皇交易地点的就那么几个人,没查清楚前谁都脱不了干系,就连嫌疑最小的陈孝康,最近也一直神神秘秘的,我总觉得他在瞒着我们做什么。洪爷的身体状况,我是越来越担心了。”
“孝康他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吧?”
“照理说不会,他应该也意识到洪爷出事和那批原料被劫有某种联系,开始猜疑在我们这群人里面有谁出卖了洪爷,所以现在洪爷的状况是肯定不会告诉我们的。我为什么感到害怕,那个幕后黑手将我们每个人的想法算得死死的,现在亚联这种状况可以说都是那幕后黑手一手导致的,如果是徐振业做的,情况还稍好一点,他无非是想上位罢了,他的底细我们多少也知道一些,就怕是别的黑帮别有用心,徐振业……真的能做到这一步吗?”
……
“哈哈哈!徐元朗只怕做梦也想不到,毛一波的情妇是我的人!”徐振业对徐威笑道,“徐元朗估计还在乐,毛一波死了,他就能正大光明地安排他的亲信,只是他肯定想不到,这样一来,会得罪多少执事、爷叔。从古至今,不是坐在最高那个位置,却又想掌握人事安排,这都是最得罪人的事情。别看他现在好像得了点好处,真到了争位置的那天,他才知道得罪了那么多爷叔和执事到底意味着什么!”
徐威对此不置可否,不屑道:“我觉得太麻烦了,谁要是不服,打服了就是,你看陈孝康,哪个爷叔敢对他说半个不字?”
徐振业叹惋摇头,指着儿子道:“你呀,你们这些年轻人,根本不懂政治!像这次毛一波、马小波和张小勇三个人的事情,徐元朗稍微处理不当,我就能让他连这个金鹰堂堂主都当不下去!”
徐振业不再理会儿子,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喜道:“泽屾啊,事情办妥了,到底还是你们这些喝了洋墨水的人心思灵透啊,要不是你跟叔叔建议,叔叔也想不到这一点啊。什么时候来天涯市啊,把这里当成你的第二个家好了,什么?你要回去了?什么时候走?哎呀,从我们天涯市走,让叔叔好歹给你做个东嘛,仨儿还年轻,也需要你这个哥哥多指点指点,现在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就知道好勇斗狠,嗯,嗯,孝康那边,你帮我盯着点,最近一点风声都没出来,不知道啊……”
这是一间地下密室,没有窗户,不过灯火通明,新风系统送来清新空气。
机器有节律地运转着,动力泵一上一下,吸……噗……吸……噗……
洪胜天闭目躺在疗养床上,仿佛仅是熟睡,几根软管从他胸腔伸出来,红色的血液被导出体外,在巨大而精密的仪器过滤之后,完成体外循环,又输送回体内。
陈孝康站在床旁,静静地看着这位生命体征还算稳定但兀自昏睡不醒的老者,眉头紧锁。
这些机械都是从美德进口的最先进的人造器官,但比起人类自身的器官,依然有着诸多缺陷。
“为什么会失败?教授?”
陈孝康身旁,还有一位穿着白大褂的金发老者,年纪六七十,身体健朗,便是那位斯威特教授了。教授摇头道:“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温斯莱洪体内的抗原拒绝接受任何外来异源体,自溶反应强烈得像水烧开了一样。任何外来器官,只要植入他体内,不用10分钟就能要了他的命。”
“斯威特教授,我对医学并不了解,但温斯莱洪是我们的王,他是我们整个组织的首脑和灵魂核心。我们的敌人都盯着我们。我想知道,如果一直不能唤醒我们的王,这些人造器官,能让他现在的状态维持多久?”
“温斯莱洪的身体很强健,否则也不能支持他活着被送到医院,但他毕竟已属于老年人,这些人造器官虽然精密,却无法和我们人体自身的器官相比,会产生一定的毒素和杂质在他体内积蓄,如果不能接受器官移植的话,这些人造器官或许只能维持一年不到,而且任何一个突发状况,都可能夺走洪的性命。”
“一年吗?”陈孝康皱紧眉头。
“这还是在一切情况都稳定的状况下。”斯威特教授补充道,“但是越到后面,出现并发症的可能性就越高,真正能维持在目前这种稳定状态,我保守估计,是180天。我的建议,是争取早日唤醒温斯莱洪,并找到他的身体能接受移植的器官,取代这些人造产品。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怎么找?”
“我们的工作人员正在给温斯莱洪做基因测序,我也在查找一些相关的论文报道,我初步怀疑温斯莱洪出现这种症状是源于某种基因病变,这种病变导致他的抗原有极高的排他性,而且他长着镜像心脏估计也与此有关。我建议你寻找温斯莱洪亲属的样本,如果他们是同一个祖先遗传下来,他们的基因更为接近,或许能配型成功。”
“我知道了。”
郊区别墅二楼,黑暗中。
“银行劫案虽然取得目标效果,甚至超出了预期,但和我们的计划有所出入,我不允许再出现这种计划之外的情况。小刀,你那边有什么消息?”
小刀答道:“警方也没查到是谁动的手,能拍到影像的监控系统是在事情发生同时就被关闭了的,所以根本没法恢复视频,不过通过对亲历者的调查,应该是我们那位同行干的。”
“纳尼?”小梦跳起来道,“头儿,那家伙是在挑衅我们吗?让我去摸摸他的底!”
小刀赶紧道:“啊,不是的,根据警方收集到的证据,当时有两个人,年纪稍大的进入银行没多久就消失了,警方推断是去了监控室处理现场监控;动手的是另一个看起来年纪较小的,但是那人应该做了伪装,具体的性别年龄不详,不过根据警方调查,年纪的确不大,从他的对话和行为来看,不像一个合格杀手,出手的分寸也没掌握好,当时打晕了江山山和陈红涛,但没多久他们又醒了,在人群中开枪射击,加上马小波也一直在开枪,这才造成了骚乱。”
别墅阴影道:“看来,我们那位同行,在海角市收了一位学徒啊!难怪他一直待在这里不肯走。有必要留意一下我们那位同行的动向,我们的计划不能被这种突如其来的搅局者破坏。大枪,你在市内行走的时候多留意一下。”
“嘿嘿,海角市,要大乱了!”黑暗中的阴影,阴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