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周三,艾司找雅欣又要了一个带号的手机,给《中国民艺秀》的工作人员打电话。
“喂,你好,是《中国民艺秀》吗?我是参赛选手啊,编号?我是213号。是这样的,我认识一个姐姐,她的表演很赞,她还有个更赞的梦想,我想用我的周冠赛参赛资格,换她上场……”
电话另一头毫无意外地骂了过来:“换人?你以为这是什么?你们玩过家家呢!你知不知道每一个节目的编排我们需要做多少工作,你以为是你们家开的?我告诉你,你如果要退出就现在,我们好安排后备选手上场,你不要到时候说找不到人了!”
“那,就让那位姐姐作为后备人员去试一试喽?”
“神经病!”对方挂了电话。
艾司不明白,为什么工作人员脾气会这么火暴。他又打了另一个联系电话,这次对方态度稍好,不过还是告诉他,连报名参赛的程序都没有,是绝对不可能的,参加下次吧。艾司连推荐的理由都还没说得出口,又被挂掉了,好像对方真的挺忙的。
艾司继续打电话,工作人员不行,他想办法查其他号码,度娘无所不能,人肉分外强大,认真起来的艾司果然可怕。
艾司真的没想到,答应过夕诗姐姐的事情,怎么会做不到呢?就是换一个选手参赛嘛,既然能让后备选手上场,为什么不能让夕诗姐姐上场?这很容易的事情嘛,夕诗姐姐的演奏那么好,梦想那么棒,他们为什么连理由都不想听就拒绝了呢?
那街头大幅宣传广告上不是说,“告诉我们你的愿望,我们一起让它飞翔”吗?
从剧组的杂务到外景记者,从舞美到音效师,艾司将所有能找到的电话联系人都联系了一遍,只有一个外景记者耐心听他说完了故事,最后表示爱莫能助,其余的人都忙得没时间听他讲故事。
不过这也难不倒艾司,打电话没用没关系,电视台不还在那儿吗?反正艾司今天请了假,他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搭车往电视台赶。
一路上艾司都想好了,找下面的工作人员没用,找赞助商和投资方也太远了,要找就要找节目的编导,找策划和创始人,最低一级也要找到编导助理。实在不行,找到那天那个评委姐姐也行。找评委姐姐说道理去,是她告诉自己可以用参赛资格换一个人的,为什么民艺秀的其余人都说不行?这到底是不是公益节目?
艾司杀到电视台,找到《中国民艺秀》的采编工作站,他很有礼貌地向每一人打听,结果听到的消息却是:总编导和总策划根本不在海角市,分赛区的编导及其助理,有两人外出学习,有两人回总部开会,还有两人跟着外出采风团,外景导演也不在,留在电视台里负责民艺秀的最高领导只有一位后期采编总成师助理。但是,你想要见他,你有预约吗?没有,那人家很忙的,他要负责后期总成,包括舞美、灯光、音效、服装、道具、声画合成、采编合成。哪里有空理你?
你一定要找到他?舞台、音响室、音像后期制作室、会议室、服装道具室……如果还找不到,可能就外出与一些形象设计师或服装设计单位联系去了。
如果你是参赛演员,可以去参演排练室;如果你有建议或意见,有专门的建议电子邮箱。你有要求,一定要见到可以负责的负责人?你有预约吗?你代表哪个单位来的?你代表你自己?神经病,出去!不要扰乱我们的正常工作秩序。
什么有梦想,什么和别人换一个梦想,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再次警告你,出去啊,不出去叫保安了啊!
艾司被赶出了忙成一团糟的工作室,他呆住了,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不是说让人展示梦想的地方吗?为什么连让人说出梦想的机会都不给?艾司完全搞不明白,他们到底在忙什么?把一个表演者换成另一个表演者,不就是换一个人吗?到底有什么难处?为什么会做不到呢?
艾司能想的办法都想过了,连一个可以做决定的人都没见着,答应夕诗姐姐的事情办不到了!那艾司岂不是成了骗人的小狗?艾司真的不懂,就是让夕诗姐姐替代自己,一个人站在那儿,然后换另一个人站上去,这多简单的事情啊,怎么就会变成了一件办不到的难事呢?
艾司是拍着胸脯给夕诗姐姐保证过的。艾司从不失信于人,而且夕诗姐姐的梦想真的很值得大家去帮她,为什么做不到呢?怎么可以做不到呢?艾司一筹莫展,他已经无计可施了,艾司就要成为一个失信于人的人了,夕诗姐姐的大好梦想也不能帮她实现了。艾司想不通,他觉得很难过,走到电视台大门口,他就蹲在那里伤心地哭了起来。
艾司哭了没一会儿,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急匆匆地走进电视台大楼,就看见艾司蹲在门厅正中哭,上前问道:“小伙子,知道这哪儿有厕所吗?”
艾司抬起一双哭得微红的眼睛,一面抽泣一面回答:“我带你去。呜呜,呜……这里弯道很多的,呜,跟我来吧,呜呜……”
对于已经来过两次的地方,加上刚才找那位总成师助理,上下来回不知道跑了多少遍,艾司对这栋大楼的结构和各房间职能基本门清,带着老者走向最近一个洗手间。
老者觉得这孩子不错,怕弯道太多自己找不到,还亲自带自己去,便问道:“小伙子,你为什么哭啊?”
这一问不打紧,艾司顿时找到了委屈的宣泄口,立刻号啕大哭起来:“《中国民艺秀》都是骗人的!哇……”
那哭得叫一个惊天动地,简直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只要看到艾司哭的那模样,但凡有几分良知的人都要动恻隐之心。老者赶紧劝道:“噢,小伙子不哭,受了什么委屈告诉伯伯,伯伯给你做主,说来听听,《中国民艺秀》都怎么骗你了?”
艾司将老者带到洗手间,老者关了门板上大号。艾司就守在门板外哭诉,他从《中国民艺秀》来海角市做宣传打广告说起,说自己参赛时评委姐姐是怎么承诺的,然后又说自己和夕诗姐姐是怎么认识的,夕诗姐姐的表演有多么棒,她的梦想有多么棒,她的人生有多么坎坷,她是如何为坚持梦想而不懈努力,听得老者不胜唏嘘。
可是,当自己想找评委姐姐兑现承诺,却被告知这是根本不可能的,这不是骗人是什么!那么多大人合伙来骗艾司,《中国民艺秀》做的广告和宣传也都是骗人的!他们根本不想帮别人实现愿望,他们连听愿望的兴趣都没有!
然后艾司说自己是多想帮夕诗姐姐实现愿望,怎么打电话找人,怎么一次又一次被骂被拒绝,自己又到电视台上上下下地问,结果最后怎么被赶了出来,他们连听自己说几句话的机会都不给,说得像一个活脱脱的黄世仁欺负杨白劳。
老者从隔间出来,眼角依稀含泪。不知是被赛夕诗为梦想而历经沧桑的执着感动,还是被艾司为那萍水相逢的姐姐实现愿望而不管不顾的勇气所打动,总之他觉得,《中国民艺秀》,不就是为这些人而准备的吗?如果连这些人都被拒之门外,那《中国民艺秀》就真成了艾司口中所说的,不过是一个骗人的真人秀舞台罢了。
因此,当老者完整地听完艾司的哭诉之后,决定帮艾司将这个事情推动一下:“小伙子,你的手机借用一下。”
艾司将手机递给老者,老者拨了一个电话:“喂,老汪吗,我杨第舟,昨天刚通了电话今天就把老同学给忘啦。”
“老杨!今儿个什么风把你吹来啦?我现在在外面拍外景呢,给那些参赛选手拍愿望背景故事,现在有点忙。要不,晚上约个时间吃饭?”
“你忙个球!”杨第舟和自己老同学开起玩笑来,“喂,说真的,先不忙着拍,跟你说个事儿,你们节目组海角地区总编导和你们在一块儿?那这样,你开免提,我希望你们能抽出半顿饭的时间,听一个很励志的故事,这是一个真正有梦想的故事。”
杨第舟将手机还给艾司:“将你刚才告诉伯伯的故事,再说一遍。”
艾司不知道电话那头是谁,但还是按老者的要求,又从头说了一遍,在说到自己怎么打电话找工作人员的时候被老者制止了,然后杨第舟将电话拿了回去。
“怎么样?你们天天说要找素材找新闻,这个够励志了吧?”
电话那头的老汪说道:“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话。”
“是不是真的马上就可以证实。我要说的是……”杨第舟缓缓道,“你们的工作人员都跟你一个屌样,成天说忙忙忙,就不知道到底在忙些什么,这么励志的一个故事人家小伙子找上门来,求爹爹告奶奶居然没有一个人肯耐心听他说完,最后还把人家给赶了出来。人家一个好好的小伙子,弄得哭得跟小孩子似的,我看了都伤心!你们的公益就这么搞的?”
这语气似乎有点重了,那头商议了片刻,有了结论,老汪说:“这样,我们这边片区编导的助理小李马上赶回去,带你们一起去找那个街头艺人。下面的工作人员嘛,他们都有很多杂务,老杨你也要体谅体谅嘛。这确实是个好素材,如果证实是真的,我和片区编导亲自来策划包装运行,你看怎么样?”
杨第舟则说道:“你们这个节目怎么做,怎么运行,我不知道,也不懂,不过公益活动嘛,至少也该人性化一点,这件事被我知道了,我就帮这小伙子说一两句,你也不用顾忌什么老同学的身份面子,该怎么做还怎么做。本来今天是路过,顺道来看看你的,一进门就看见这小伙子在你们电视台门口哭了,我觉得这是好事儿,你们多了一个好节目,了却人家一桩小心愿,皆大欢喜的事情。那,不说了,这是那小伙子的电话,待会儿你们那什么小李过来就直接和这小伙子联系好了,既然你不在台里,我还有事要先走了,改天老同学再聚一聚,就这样啊。”
杨第舟将手机还给艾司:“好啦,伯伯就只能帮你到这儿啦,待会儿会有人和你联系的,你的那夕诗姐姐应该可以替你上场的。喏,这是伯伯的电话,如果他们再骗你,你就直接给伯伯打电话。不要再伤心啦,男儿有泪不轻弹,大气一点,豪气一点!”说完,杨第舟在艾司双肩按了按,艾司觉得这位老伯伯的力道好足,被这么一按,就好像吃了定心丸似的。
将老伯伯送到门口,艾司也没搞清这位杨第舟老伯伯是什么身份,怎么自己费尽全力也解决不了的问题,这位伯伯打个电话就全解决了?
没一会儿,还在路上的小李就打电话过来了,找艾司了解了一下情况,并询问那位街头艺人现在身在何处。艾司说由于这边还没联系好,如果他们需要,就马上打电话叫那位姐姐。
那位助理小李希望回到电视台的时候就能见到人,艾司说马上通知。
挂了这位助理哥哥的电话,艾司立马给自己的手机拨号,谁知道嘟嘟响了两声,手机里却传来“对不起,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这样的声音。
艾司傻眼了,夕诗姐姐不会晃点自己吧?自己没有夕诗姐姐的住址啊,要是夕诗姐姐关了手机,那上哪儿去找人啊?
赛夕诗坐在海角市客运中心候车大厅内,她的行囊是一个硕大的包袱,里面装着各种乐器和一些生活必需品。
她独自坐在一排座椅上,左右都空空荡荡,没人愿意靠近她,她的穿着打扮和那个巨大的包袱足以让许多人敬而远之。赛夕诗自己也知道,若扔个盆在自己面前,很快就会有人往里扔钱了。
赛夕诗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待遇,宠辱不惊,现在她唯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她握在左手里的手机,和捏在右手里的车票。
是去还是留,取决于她的左手。
好久都没有,这种忐忑不安的感觉了,曾经起伏的岁月早就为她的心披上了一层铜墙铁壁,她已经习惯于不对任何事情抱有希望。可是这次,那双眼睛,令自己原本平静如一滩死水的心又微微泛起了涟漪。
赛夕诗是一大早便收拾好行李来到车站,却买了一张午时的车票,她觉得过了午时还没有电话打来,就说明那个小弟弟艾司已经尽力了,终究还是没希望的。本来也是,你又不是总导演的直系亲属,哪有选秀节目半途换选手上场的道理,除非有奇迹发生。
可是不知为什么,每当想起那张略带秀气的脸,那双瓷白青黑的眼,她仿佛又看到了山里那些孩子,他们质朴纯真、渴望求知,她仿佛又看到了小惠,她的灵秀、她的期望。她开始愿意相信奇迹,并等待奇迹。
偌大的候车大厅,人流如织,来往穿梭,赛夕诗静静地等待着,甚至对身边的嘈杂也充耳不闻,仿佛置身于一个独立的世界。
她的内心复杂而纷乱,时而回想起过往参赛的种种经历,时而想到山里的孩子们,时而又想将这些杂念驱除出脑海,只想保持一片空灵;可过不了多久,她又忍不住开始幻想,自己站在舞台上,灯光全开,琴声悠扬,掌声从雨点逐渐增大至海浪,潮涌而来。
想着想着,她忍不住微笑起来,各种心思都展露在脸上。她时而痴笑,时而紧张,时而欢乐,时而忧伤,以至于过往的人看到她,都觉得这是个疯婆娘,说不定过一会儿,还会做出什么更疯狂的举动。
赛夕诗是如此在意,以至于不敢翻开手机看看,仿佛手上握着的只是一个泡影,只要翻开手机盖板,那个等待奇迹的梦就会被戳破了。因此她也一直不知道,自己手里握着的手机,早已因为没电而关机了。
宣判也好,放榜也罢,最揪心的时刻是等待,时间是那么漫长,因为不知道结果而让人平添诸多遐想,但再漫长的时光也会流逝殆尽。电子提示板已经开始提示那班客车开始验票,请大家排好队。
终究还是没有反应啊,赛夕诗用力地捏着手机外壳,有些吃力地将它放进了自己的口袋:艾司,姐姐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你的,哪怕是一场空欢喜,你的心意,姐姐已经完全收到了。
赛夕诗双手撑着座椅站起身来,做了两次平静得可以感到自己心跳的呼吸,用左手稳健地握住了巨大包袱的绳头,将它抡起来,甩过自己的肩,扛上。巨大的包袱压得她的腰微微一弓,她稳住了自己身体的重心,略有吃力地迈开步子,一步一步挪到了队伍的末端。
赛夕诗回望了一眼,自己坐过的那排座椅已经有人抢了上去,用纸巾认真地擦拭了,坐下,并用手扇动着周围的空气。她苦笑,看向检票口,不再张望。
过一会儿,赛夕诗将手里的票用嘴衔着,腾出一只手来,隔着口袋按在手机上,一面用身体感受着包袱的重量,一面期待着震颤和铃声在最后一刻带来希望。
距离检票口越来越近,希望却从未响起,赛夕诗不得不重新面对现实,她松开手,取下嘴里的票,在检票员有些厌恶的眼神中将车票递了上去。
便在此时,一个不属于手机传来的声音在赛夕诗身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