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两边的小房子大部分都洞开着,一眼便可以看见里面空荡荡的,个别房子里有床或者矮柜。我和卜非不时探进其中一两个房间,希望有什么新的发现。遗憾的是,当年最后离开这里的人,将每一个房间里他们住过的痕迹全部抹杀。
悬挂在两边火炬形状支架上的灯泡,很多也都不亮了。在我身后的卜非小声对我说道:“沈异,有一点可以肯定,有人比我们先一步走进这个地下世界。因为据我所知,这地下世界所用的那台功率很小的发电机,是需要提前一个小时发动起来的。”
“这也是听龙骑老先生说的吗?”我问道。
卜非却没出声了,我扭头望去,只见他脸上露出难色,像是有什么东西不方便说到似的。发现我在看他,便连忙笑道:“自然是龙老先生说的。”
我“嗯”了一声,继续朝前走去,心里一个大胆的猜测也开始酝酿:除了龙骑来过这里并能将这边的一切告诉给他以外,还有谁能够知晓这一切并将这些细节告诉卜非?
想到这儿,我苦笑了。这问题如果是在两天前看起来,是一个让我自己都会发笑的命题。可是……
知晓这一切,并且还活生生地生活在我们身边世界里的人有:阮晓燕、陈玄武以及目前还生死不明的战斧。甚至——甚至苏如柳,是不是也可能还存活着呢?
此时前方一个右拐的路口让我不得不将思绪收拢,我对卜非举起手,示意他放慢步子,然后,我摸出匕首,贴着墙往前,在拐角处将匕首伸出。刀身上泛黄的微弱反光,让我洞悉到那另一个方向上依然空无一人,不过是又一条狭长的走廊而已。
我探出身子,最终选择抬起步子。面前这一条走廊比之前的要狭长很多,两边也只有一两盏灯还亮着,让这条通道显得格外诡异与苍凉。
我将背包往上提了提,继续往前。但就在这时,奇怪的“嘎嘎”声响起了,有点像是人打嗝的声音。
卜非第一时间摸出了手枪,但被我按住。我一只手拦在他身前,另一只手将匕首握得更紧了些,并低声说道:“尽量别开枪,能躲开的咱都选择躲开!”
这时,“嘎”声再次响起,声音的来源却很奇怪。如同来自远处,却又无比清晰。
“沈异,快看!”卜非猛地伸出手指向了我们身后刚经过的拐角。
黑影……一个奇怪的黑影在拐角处的上方出现,或者说是在拐角的另一边的天花板上某处出现。黑影还在缓缓移动着,像是在爬行,可这爬行却不是在地面上进行,而是在天花板上。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将匕首握得更紧了。卜非却好像表现得比我镇定很多,他在我耳边小声说道:“沈异,鬼藏惊鸿有一个印度朋友是练瑜伽的,据说手掌与脚掌上能分泌一种特别黏的黏液,可以在墙壁或是天花顶上行走,不过,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更不能确定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
“哦!”我微微点了点头,目光依然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
“嘎”声再一次响起,那拐角处的黑影越发大了,接着“忽”的一下,黑影的主人往前面猛地一蹿……一个全身赤裸,没有一丝毛发的人赫然出现在那边的天花板上,他的手掌与脚掌紧紧地贴在墙壁上,身体也近乎完全贴着天花板。接着,我们看到了他的脸……按理说,悬挂在上方的他望向我们的脸应该也是倒着的,可是——可是我们看到的却是正立的五官。是的,他用极其恐怖的姿势,将自己的脸扭过了180度注视着我们。
他抖动了一下,“嘎”声再次响起。我和卜非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移动了,像一只蜥蜴般朝前爬行着,从天花板往另一侧的墙壁爬去,接着从墙壁上又往下。地球的引力好像无法对他产生任何作用,放任他经过墙壁,走向地面,而他的脸在这一整个过程中也一直在缓缓旋转,目光始终死死地盯着我与卜非。
终于,他爬到了十几米外的地上,脸上泛出诡异的笑容看着我们,好像一只狩猎的蜥蜴,望着面前目瞪口呆的小小昆虫。
“沈异!卜非!”他吐出了四个含糊的字,竟然是我俩的名字,接着,他的笑容更加奇怪了,那往上扬起的嘴角似乎在往两边延伸,嘴巴在很奇怪地缓缓变大。
“嘎!”他又发出这奇怪的声音,那差不多延伸到了耳朵的嘴朝中间猛地一缩,恢复了正常的大小。生硬的中文从他那完全没有血色的嘴里传出:“谁先,还是你们一起上?”
我的手本来已经伸到了后腰,触碰到了枪柄,可这爬虫一般恶心的家伙挑衅的语句,让我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就在这时,我身后的卜非反倒发出冷笑声,他朝前跨出一步,直接说道:“我来吧!”
见我一愣,他笑了一下:“我挺想知道这怪人的骨骼和经脉是不是还和普通人一样。”说完,他将背包放下,从里面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布包。
他很认真地打开了布包,是两柄钢针,很明显,这将是他要扑上去与那怪人搏斗的武器,可……可这短到只有20厘米左右的钢针,真能派上用场吗?
手里有了这两柄钢针的卜非,看上去越发镇定起来。他再次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微微笑了:“沈异,其实,我真的只是一个中医而已。”
他大踏步朝着怪人走去。
怪人似乎也激动起来,他跳起,跃向了旁边的墙壁,并如履平地般在墙壁上快速爬行着,用一个让人觉得有点颠覆的前行方式扑向卜非。
在距离缩短到只有三四米时,卜非停住了,两柄钢针分别持在他左右手上,并死死地盯着快速移动着的对手。
近了!更近了!
“百会!睛明!人中!膻中……”卜非说道,我也终于意识到他所说的每一个穴位都是人身上的要穴,而他手里握着的又是针灸师惯常使用的银针。
“巨阙!”他低吼着,脚步朝前猛地跨出一步。那怪人也同时跃起,诡异的嘴唇再次裂开,里面闪着寒光的牙齿如同利刃,咬向了卜非。
卜非右手的银针准确地扎到了对手胸腹部的巨阙穴位置,怪人如同瞬间被放气的轮胎,在空中直接摔向了地面。而卜非左手也伸出去了,这次是扎向了对方的头顶。
“太阳!”卜非再次低吼。
自始至终,怪人连一次抽搐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从半空中落地,失去了性命。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一个看似羸弱的瘦高中年男人,出手就直接了结了一个可怕的恐怖怪物。
卜非却已经拔出了银针,转过了身来。看到我的表情后,他再次笑了:“沈异,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我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医而已。”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银针上的血在身上擦拭干净,“我们这种在针灸上有一二研究的中医医师,每一次给病人扎针时,注意力与精神都必须高度集中,针扎下去的深浅、位置是否正确,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错误。一个我这样的土郎中,将这注意力与精力用在一个在我面前要谋取我性命的对手身上时,自然……”
他朝着身后那怪东西的尸体瘪了瘪嘴:“所以你也看到了,我只是给他扎了两针而已。”
“之前确实还真没看出来,原来你还是一个杀人机器。”我感叹道。
“只局限于对手是个人类。”卜非走到了我身前,从地上捡起背包,将钢针放了回去,“也只能是一个人类!”说完,他又抬起头来对我笑道,“而且,对手还不能太闹。”
我也笑了。
我们将这丑恶玩意儿的尸体随意塞到了某一个房间的床底。这具尸体会在十几天后,变成一具枯黄的干尸,他的奇特本领,也会随着他生命的完结,最终沦为那些曾经见过他的人的谈资。
我和卜非再次顺着这唯一的一条道路向前,走廊的尽头还是拐角,接着又是狭长的走廊,没有出现过分岔,只是不断地重复拐弯。卜非在每一个拐角处的墙壁上都用匕首做了个很不起眼的标记,让我们知道自己并没有在重复的道路上打转。他那张白纸上,本来简单的线条也逐渐复杂起来。
慢慢地,我们发现通过的走廊的长短在逐渐缩短。卜非手绘的简易地图,也依稀能够看出我们在进入某一个迷宫的中心区域。到最后,我们发现前行的地面成了下坡,这意味着,我们进入到了这地下建筑的下一层。
终于,在转过又一个拐角后,我们的前方变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世界。
我和卜非从包里拿出了有手电功能的护身胶棍,我们并没有按开直射强光,而是打开最微弱的仅限于照明的小灯。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圆形房间,应该有两千平方米大小。房间空荡荡的,里面什么都没有,像是古罗马角斗士的赛场。天花板很高,上面有着一圈圈花纹,具体画着什么有点模糊。而四周的墙壁上,又有很多个凹进去的方形格子,每个格子都有两三米的长、宽、高。
卜非说道:“这里鬼影都没一个,应该没有什么危险,我们打开强光射灯好好探视一圈?”
我正要点头,卜非的面色却突然一变,对着我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接着指了指圆形房间的另外一边:“有脚步声。”
我竖起耳朵,果然听到那个方向传来模糊的声响,至于是不是人行走的声音,倒无法确定。卜非的面色越发凝重了,他朝着我们右边墙壁上方的格子看了几眼,然后冲我小声说道:“不是很高,能上去吗?”
我抬起头,那片黑暗区域里,距离我们最近的格子,应该只有三米出头。我点了点头,跨步过去双手撑着墙,后背微微弓下:“上去!”
卜非“嗯”了一声,将胶棍用牙咬住,然后动作利索地爬上了我的肩膀,很轻松地搭到了那个格子边缘,继而快速翻了上去。
接着,我跳起,抓住了他伸下来的手,卜非闷哼了一声,他居然还真有把子力气,将我硬生生提了上去。
没有想到的是那格子还挺深,宽、高看上去都是两三米左右,进深却几乎达到了四米。借着微光,我们还发现这格子里面的墙壁上,也满是那些奇怪的花纹。
我举起胶棍,想就着胶棍上的小灯看个仔细。卜非却突然伸手,将我胶棍上的按钮按灭了,他自己的更是直接收到了背包里。黑暗中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他用细若蚊吟的声音说道:“过来了起码五个人。”
我连忙趴下,和他并排探头,朝着发出脚步声的那个方向望去。
依然是漆黑一片,脚步声却比之前清晰了不少。接着,我们看到了几道光从那片区域里射出,灯光让一个与我们走出的通道口差不多的门得以显露出来。
我俩屏住呼吸。
最先从那扇门后走出的是一个穿着全套白色衣裤的家伙,他手里的手电先是胡乱地对着四周晃动了几下,接着径直按动了手电上的某一个按钮。
最起码有200瓦的灯泡被他按亮了,他将手电朝上一举,然后朝着身后门的位置大声说了几句什么。因为距离远,我听不清楚。可卜非的听力似乎比我要好上很多,他在我耳边小声说道:“说的是日语,应该是鬼藏惊鸿的人。”
我轻声“嗯”了下,卜非便不再吭声。
第二个走出来的是一个女人,她手里的手电已直接按成了火炬模式,所以我们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她那满头长发扎成了很多个小辫子,类似于黑人女性比较喜欢的那种造型。她环视了四周一圈,眼睛周围画着五颜六色的花纹,像是一个刚走下T台的模特。
跟在她身后的是前一晚和释明镜斗了一场的服部川八,他还是穿着那套藏青色的西装、白色的衬衣,甚至今天还换上了一根黑色的领带。与这身打扮显得格格不入的是他后背上背着的那柄长刀,刀柄很长,用纱布缠绕着。
和他差不多同时跨出来的是一个矮壮男子,他两鬓的头发剪得很短,青紫色的头皮在几盏强猛的灯泡照耀下微微发亮。浅灰色T恤,深色工装裤,一个硕大的腰包挂在屁股后面。他的脸微微扬起,望向这巨大房间的四周,于是,他的容貌在我们的视线中较为清晰:很普通的一张脸,不大不小的眼睛,淡淡的眉毛,薄薄的嘴唇。但我注意到,一只狰狞猛虎的文身,从他右脸下方朝上蔓延,猛虎伸出的前爪,延伸到他额顶的头发里,甚至眼皮的位置,也都有那些色彩的浸染。
“鬼藏惊鸿!”卜非的声音微微有点颤抖。
当时的我并不曾知晓这位脸上有文身的日本男人的过去,自然并没有感觉到什么惊讶,而实际上,这位矮壮的日本男人,他……
鬼藏惊鸿,东京大学客座教授,中国古代文化研究学者——这是他比较官方的身份,而也同样是这个叫作鬼藏惊鸿的家伙,又是一个叫作“野兽”的户外生存组织的活动发起者,这个组织崇尚与追求的是利用人类已经进化完整的身体,在野外世界进行野性释放的回归,并将自己带入到荒野猛兽的行列。于是,鬼藏惊鸿与他的追随者们,将徒手猎杀非洲狮、美洲豹,甚至是棕熊的相片放在他们的脸书里不时展示。而让所有善良的人们完全无法接受的是,鬼藏惊鸿与“野兽”的其他成员们,趴在那些被他们猎杀的动物身上,用他们的牙齿,一口一口地撕咬着猎物的血肉……这些被他们称呼为聚餐的相片,让人们甚至不敢对他们进行指责,因为……因为人们都知道,已习惯熟食的进化到了今天的文明人,如此肆无忌惮地有意识展现茹毛饮血的食肉猛兽的凶残一面,无非是要因为进化而变得温顺的文明人惊惧噤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