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抵达火候鸟岛前,在飞机上打了个盹,因为半夜那一次交流,大伙似乎都有了某种程度的释怀,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都各自睡着,为即将开始的荒岛探险养精蓄锐。
飞机在晨曦中来到澳大利亚附近,天气很好,窗外的蓝天仿佛是单色色板,飞机开始盘旋,龙兵进驾驶室待了十几分钟,出来后说道:“我们的飞机即将降落,不过我们下飞机的方式,会有点辛苦,因为火候鸟岛上是没有机场和跑道的,跳伞对鬼藏惊鸿的人来说,无异于从天而降的活靶子。”
“嗯,他们一枪一个,我们直接玩儿完。”卜非一本正经地说道。
“是的,这不是在国内,雪舞者不会放过将我们全部结果掉的好机会。”龙兵点了点头,“不过假如我没记错的话,鬼藏惊鸿和他的祖辈一样,尊崇日本的武士道精神,崇尚冷兵器与身体的力量,而这一切,本就是在极地那种环境里能够真正让人生存与强悍的本钱,所以——”龙兵环顾一圈,“如果雪舞者没有率先使用枪械,我们也尽可能保留开枪的权利,这也是对我们对手的尊重。”
“等一下,龙兵,你刚才对对方的称呼一再用到‘雪舞者’这个词,我想知道为什么。”我插话道,“假如我没记错的话,龙老先生说的雪舞者机构,是由日本人和德国人合作运营的一个特务机构,可这个机构在目前的年代来说,应该已经成为博物馆里某一个文献中的词汇才对。”
龙兵冲我微笑,摇了摇头:“很遗憾,隶属于日军特高课,并且由德国人担任顾问的雪舞者确实已经不复存在了。但是,隶属于日本某个大财团的右翼极端组织——雪舞者,在战后就一直存在,至今已经快70年了。”
此时,飞机下降的颠簸已经开始,我身后的悟空和释明镜率先站了起来,悟空嚷嚷着:“不给跳伞,那就是又要出动橡皮艇咯,湿身吧,湿身吧,和两个大美女一起湿身,挺好。”
龙兵瞥了他一眼:“对,大伙准备着陆,飞机将在海面放缓速度,我们的橡皮艇也够大,相信飞机把我们放下时的历程,能够让大家有一次非常美妙的体验。”
他一边说着,一边掀开机舱旁边某一个铁盖,并拉动铁盖里的一根红色拉杆。机舱后方的铁板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往后倒下,飞机的后半截竟然还有一个十几平方米的夹层,那里一个软绵绵蜷缩着的橡皮艇正在缓缓鼓起,连接橡皮艇的充气泵发出“呼呼”的声响,显示着它的卖力。
悟空伸手从他旁边座位上提起一个双肩包,单手挎上,率先往后走去。走到橡皮艇前面,他打开旁边的一个一人高的铁柜子,从里面拉出两柄深蓝色的船桨,并递了一柄给已经背着背包跟上的释明镜:“嘿,释师傅,我们俩是划船的主力。”
释明镜笑了笑,冲自己身后的莫休言说道:“有小莫在,难道咱还要和她比试这个?”
我接过卜非递过来的一个双肩包,他对我笑道:“你过来不久,应该不知道小莫以前玩什么项目的吧?国家队退下来的一级运动员。不信你瞅瞅她的胳膊,那么粗。”
已经走向后舱的莫休言就笑:“卜医生是夸我还是损我?我个人觉得自己身材还算匀称吧,没有因为专业而走形。”
“那是,那是。”卜非点头道。
他们说笑着,我却扭过头往后望去,想看看即将走出那个角落的阮晓燕。遗憾的是,我身后提着大双肩包的龙兵遮挡了我的视线,他似乎洞悉到我的心思,笑了笑说道:“晓燕姐最后上船,放心吧,不会丢下她的。”
我和他们一起跳上了已经充气完成的橡皮艇。飞机的速度明显放缓了,窗外可以看到距离并不远的海面,飞机尾部发出巨大的轰鸣声,甲板缓缓落下,海水反射上来的阳光从那条越来越宽的缝隙里向我们射来。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腰上扣着的安全带,抓紧了庞大橡皮艇两边结实的扶手。这时,悟空喊了句:“晓燕姐,要走了。”
他话音还没落,飞机便与海面狼狈地进行了第一次接触,震动让他的上下牙齿磕在一起,发出清晰的声响。我们一起笑了,身后传来的强大气流让大家的头发都往后飘起,龙兵大声喊了一句:“走!”
橡皮艇朝后飞出,最后重重地砸到了海面上,溅起巨大的水花。之前给橡皮艇充气的长长软管,现在充当起了连接我们与飞机的桥梁,让我们在猛地摔下时不至于因为惯性而翻滚,反而像是被飞机牵引着的冲浪者,感受到极度强烈的快感。
和莫休言一起坐在最前排的悟空站了起来,船桨被他放到了一边,他一只手继续抓着扶手,另一只手握住了那根软管,第二次对机舱喊道:“晓燕姐,走咯。”
悟空说完,直接按动了软管上某一个按钮,然后猛地松手。软管瞬间与我们的橡皮艇分离,伴随着这次分离的是更甚于前的一次颠簸,前方飞机上的驾驶人员立马拉高了驾驶杆,飞机终于不再需要与海面一次次擦面地碰撞了。
可阮晓燕,依然没有出现。
我企图像悟空一般冲着前方对与我们快速拉大了距离的飞机大声喊出阮晓燕的名字,可话到了嗓子眼又打住了,在那么短短的一两秒之间,飞机已经飞出了橡皮艇十几米开外,并拉高了七八米。
最后,我只能抬起头望向飞机尾部正在收拢的舱门,这时,阮晓燕的身影出现了,之前她身上裹着的宽大的外套不见了,换上的是一件黑色的短袖与一条军绿色的长裤。她从舱门处如同燕子一般飞出,这只燕子画面背后是湛蓝的天空。
然后,我看到了龙老先生之前描绘出的那种奇特动作。是的,就是老先生之前描绘的那种奇特姿势——阮晓燕双腿分开,和她的上半身一起,如同一个三脚架的三个分岔,空中的她旋转着,朝着距离七八米高、十几米远的橡皮艇飞了过来。
最后,她稳稳地落到了橡皮艇后排的边缘上,落下后朝着橡皮艇外倒去的她的身体,在空中好像抓住了一根无形的绳索,张开的双手朝自己胸前用力一收,嘴里大声喝出一个“嘿”字,便再次跃起……本应该因为惯性而朝后升空的身体,变成凌空一个后翻,最终稳稳地落到了橡皮艇上。
站定后,阮晓燕无邪的笑容依然如同绽放的春花:“不好意思,脱外套耽搁了一分钟,这个年代的这个什么拉链,我使用起来总是有点不灵光。”
悟空笑了:“晓燕姐,拉链只要滑动就行了,你又用力扯了,对吧?”
阮晓燕歪着头道:“一着急就扯上了,哈哈!”说完,她走到卜非身边坐下。
在这11月的亚热带,被水花溅湿的身体在海风拂过后,感觉非常凉爽舒适。远处的火候鸟岛清晰呈现在视野里,那感觉——那感觉特别诡异——整座光秃秃的没有一丝绿色植被的岛屿,如同刀削般的丘陵占据了这片陆地外围,形状怪异却又透着一种独特的美感与诱惑力。
“七十三平方公里,外围是如同围墙的丘陵,丘陵背后有空旷的平坦区域,最深处内部又有着无数道盘旋扭曲的石陇,石陇的高度都在两米以上,如同一个老天爷玩笑般设计出来的迷宫——这就是火候鸟岛,一个注定能成为最好战场的特殊区域。”龙兵远眺着火候鸟岛慢慢说道。
“我最关心的倒是鬼藏惊鸿的人现在是猫在岛上哪一个位置候着我们。”悟空的脸迎着阳光有一种异样的层次感,“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现在应该正在那一排丘陵的某个高处窥探我们。”
“未必。”我和他们一样大力挥舞着船桨,“火候鸟岛虽然只有七十三平方公里,但对于没有机动化运输工具的7个人来说,却是一个完全无法掌控节奏的硕大场地。并且对方手里还有一口笨重的石棺,如果我是他们的话,到岛上后不会分出人来观察对手,而是让全部人员快速熟悉地形,占据岛上攻防都能兼顾的有利位置。”
龙兵点了点头:“沈异说得没错,毕竟对方也只有7个人,最快也是昨晚才登上岛。”说完,他抬起手看了一下手里的手表,并按动这块智能手表旁边的按钮。
我看见他手表的屏幕上闪过某一段很模糊的视频。龙兵再次抬起头来:“鬼藏惊鸿比我们也就早到了4个小时,我们的卫星监控上显示了他们进入岛屿的时间。”
龙兵站了起来:“大家背包最边上的袋子里有对讲机,频段已经调好,上岛后我们分成两个小组,用对讲机联络。我和小莫、悟空、晓燕姐一组,我们会大大咧咧地走入火候鸟岛的腹地,看看鬼藏惊鸿那家伙准备怎么对付我们。沈异和释师傅、卜非你们三个,比我们后一步进火候鸟岛腹地,尽量保持隐蔽。”
“光秃秃的一个岛,怎么隐蔽?”卜非问道。
龙兵耸了耸肩:“进入腹地的那片石陇石林后,你想要不隐蔽还真有点难了。”
说话间,我们的橡皮艇已经到了距离岸边只有几十米的位置。龙兵加快了语速,给我们简单讲了一下我们身上携带的某些野外装备的作用,可实际上除了卫星电话对我们几个人来说感觉有点新奇外,其他的都很熟悉,在一个已经走向富足的国家,野外探险的经历早已经不是什么稀有事件。
第一次踏上火候鸟岛的那一刻,我的心莫名地微微抖动。说实话,对于龙兵说的这个本应该在南极圈内,可又奇怪地出现在澳大利亚海域的岛屿,我或多或少有点不相信,骨子里始终觉得这不过是他们对70年来未果的搜寻找出的一个让自己释怀的结局而已,或者,这只是一个和火候鸟岛有点相似的岛屿罢了,可——当我在海水与岛屿边缘的沙滩上,看到一道清晰的线条时,我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因为——这道线朝着远处延伸着,好似画匠用铅笔给岛屿、海洋勾勒出了分界线。浪花在属于海洋的范畴内欢腾雀跃,却止步于这条分界线,像是冥冥中有着一个无形的屏障,拒绝水分的介入一般。
“禁锢之地……魔鬼之地……”阮晓燕并没有和我们一起固定橡皮艇,反倒站在沙滩上望着前方不远处那些刀刻般的丘陵,自顾自道。
“晓燕姐,你又想起了什么?”卜非在她身后轻声问道。
我们也都望向了这个娇小的女人,甚至某些电影里面出现过的剧情,成了我们此刻期待的结果——那些剧情里,阮晓燕会因为再次踏上熟悉的地方,消失的记忆再次回来……
可惜的是,阮晓燕回过头来,嘴角挂着一丝浅笑,说道:“没有,我只是想起这两个词,龙兵对我介绍火候鸟岛时说过而已。”说完,她将背包提起,率先朝前走去,可就在她转身的刹那,我好像——只能说好像,看到她眼睛里有一丝悲伤掠过。
有一点可以肯定,她这一闪而逝的悲伤,应该是因为踏上这岛屿才有的情愫,那也就是说,如果我窥探到的这一丝悲伤确实存在的话,那阮晓燕——应该想起了什么才对,但是她选择了隐瞒。
我别过脸,尽可能让自己不要太过阴谋论。这时,橡皮艇已经固定好了,大伙也都将背包背到了身上,跟在龙兵与阮晓燕身后,朝前方走去。
很快,那如同围墙般陡峭的山壁便成为我们要逾越的第一个关卡。不过,有阮晓燕在,这关卡便变得什么都不算了。她直接放下背包,从里面拿出一捆绳子往身上一套,接着,她细长的手指就像是吸盘,她就像壁虎一样快速攀上了面前这堵山崖的顶端,最后在十几米高的顶端扔下了绳索。
我是倒数第二个爬上山壁顶的,卜非在我身后嘀咕着:“快点上去吧,老哥哥我殿后。”这话自然是玩笑,当下这环境看上去也还不需要人殿后,光秃秃的世界似乎没有任何危险存在。
我应了一声,抓起绳索,快速往上爬去。悟空在上面握住了我的手,将我用力一提。我眼前一亮,一片犹如异域般的地形出现在我眼前,把我拉上来的悟空似乎等不及要去远眺这一切,他甚至还没松开我的手,便转身朝那边望去。我愣了一下,接着意识到自己还有任务——拉上在我身后的卜非。
于是,我收住自己被放飞了的眼神,转过身蹲下,准备去拉应该已经在绳子上的卜非。
可是,我看到下方的卜非竟然蹲在地上,头朝上扭成一个很奇怪的姿势,黑白分明的眼球正对着我,让人毛骨悚然。
我正要喊,下方蹲着的卜非却伸出一只手,朝我挥舞了两下,示意不要说话。我这才注意到,他并不是用这种奇怪的姿势在看山壁上方的我们,而是在看山壁底部某一个断层。
卜非最后站起来抓紧了绳索。
身后其他人还在望着远处腹地的奇特景观,没人注意到我与卜非之间的反常举动,在伸出手拉住卜非时,他对我眨了下眼睛,其中蕴含着什么我压根儿就没明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即将告诉我一个秘密,一个只有他与我知晓的秘密,一个隐藏在山壁下方岩石断层上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