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人有一点是我们华人望尘莫及的,就是对待失败的态度,狼狈不堪的十几条白人汉子,相互搀扶着离开,也没有撂什么找回场面的大话,输了就输了,认输的态度很彻底。
和他们一起消失的,还有斯科特先生。我自始至终装作没看见,享受着胜利者的快感,尽管这快感有点自欺欺人——穷举国之力选出的两位武师与一位军人,战胜了没有使用他们拿手武器的普通水兵。
回到战舰已经很晚了,童教授一路都在摇头,但也没说什么,自顾自地关门睡觉去了。我们几个年轻人始终还是有些激动,聚集在会议室里,或站或坐,望着甲板上为即将再次启程而忙碌的异邦士兵们。
阮晓燕坐到会议室门口,对与战斧一起靠在墙壁上的玄武说道:“陈师傅,刚才谢谢你的援手。”
玄武直起了身子,双手抱拳:“晓燕妹子言重了,其实妹子自己都可以击退那俩洋人,是在下献丑了。”
战斧笑眯眯地双手环胸:“得了,两位大侠打住吧,龙骑才是正儿八经的文人,你们两位整得这么酸,就不怕被笑话?”
玄武和晓燕一下都笑了。
苏如柳和我并排坐在窗边相视一笑,但没过多久,她的眉头皱了起来,接着,她看看窗外甲板上忙碌的水兵们,表情凝重,压低声音道:“晓燕,有件事我想麻烦你今晚再走一趟。”
“姐姐客气了。”晓燕笑容依然无邪,“今晚我本来也想出去转转。”
“你要转什么?”战斧问道。
“我是飞贼嘛,晚上习惯了不睡,不找个地方绕几圈就浑身不自在。”阮晓燕倒挺坦白。
“妹子,前几晚船上的哨兵与安防都挺严的,今晚我觉得倒还是个契机,水兵们忙上忙下,谁也不会注意身边是否有人窥探。再说,今晚他们会把类似之前甲板下囚禁着夜帝这种事儿,用遮羞布再一次掩盖好,露出的马脚也会很多。”苏如柳很认真地说道。
“姐,你的意思是要我今晚到处打探打探?”阮晓燕明知故问。
苏如柳耸了耸肩:“我可没这样说,我只是说说我的一些看法。”
阮晓燕又笑了,直接站了起来往外走去,走到会议室门口时,她扭过头来道:“诸位,抱歉,今晚我有点不舒服,临时决定不出去转转了。”
说完这话,她将门用力带拢,发出哐啷的声响。剩下我们几个互相看了看,都不明白阮晓燕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思维与逻辑,时云时雨,让人捉摸不透。
玄武咳嗽了一声,望向苏如柳说道:“苏姑娘,要不今晚我出去探探?”
“你去还不如我去,好歹我还披着一身美军士兵的皮。”战斧说道。
“你俩都不行。”苏如柳摇了摇头,“晓燕是最好的人选,她身手本就轻盈,人也机灵,况且是个女子,被发现了也没什么麻烦。”
说完这话,她皱着眉想了想,然后望向我:“龙骑,要不你和我下去走一趟?”
“我们?”我一愣,和我一样惊诧的,是战斧和玄武。
“没错,不过,我们不是偷偷摸摸地下去,而是明目张胆地找斯科特先生聊聊,只是,路上我们如果遇到某些让我们觉得挺奇怪的事,便停下来看看。”苏如柳不紧不慢地说道。
“哦。”我点了点头。
十分钟后,我和苏如柳在一个美军士兵的带领下,走上了甲板。探照灯在我们头顶很没有礼貌地来回巡视着,身边走着的水兵们步履匆匆。
我们与其说是被那个美军士兵带领着,还不如说是被他押着往斯科特住的房间走去。可到了门口,在门口站着的士兵却告诉我们:斯科特先生还没回来。
苏如柳回应了一声,扭头便要往回走,我却窥见斯科特房间的门缝下,透出微弱的灯光。
我上前一步,用力拍着房门,用中文直接叫道:“斯科特先生,我想知道你明明在房间,却不愿意与我们见面的原因,难道是我们的人把你那些水兵揍得太狼狈的缘故吗?”
在门口站着的士兵自然没听懂我说了些什么,他略微粗暴地伸出手,将我往后用力一推,嘴里嘟囔了一句含糊的带着地方口音的英语。
苏如柳也注意到了门缝下的亮光,她故意对我大声说道:“龙骑,走吧,既然斯科特先生这么抗拒与我们中国团队进一步沟通合作,勉强也没太多意义。”
就在我们转身要离开时,那扇门缓缓打开了,之前房间里微弱的灯光也寻觅不见了,里面没有窗户,漆黑得如同一个深邃的洞穴。
一个低沉的男声响了起来,是标准的中国官话:“斯科特先生确实不在,你们如果找他有事的话,可以在门口继续等,天亮以前他一定会回来的。”
我和苏如柳一愣,苏如柳马上朝前跨出一步,却被站岗的美军士兵拦住了。苏如柳对着眼前的漆黑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斯科特先生的房间里?”
“哈!这你管不着。”那声音继续着,“这里不是在你们中国,你们国民政府的人在这儿说话派不上用场。”
“难道你不是中国人吗?”苏如柳再次大声质问道,对方的口音字正腔圆,不可能有哪个异邦的人能将中文精通到这种程度。
“我?”那声音怪笑一声,之前低沉的声音变得刺耳起来:“我是大美利坚合众国的公民,早就不是你们这些低等国家的奴性子民了。嘿嘿,嘿嘿嘿嘿……”
那尖锐的笑声,听得人头皮发麻,我和苏如柳不知所措,身前的士兵将我们拦着不让我们靠前,尽管近在咫尺,我们也无法窥见这说话者的尊容。
就在这时,一件让我们完全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房门上方的一侧,一个娇小的身影快速落下,在那位拦着我们的士兵身后站立,悄然无声,竟然是阮晓燕!她鬼魅般的身影,朝着那敞开房门的房间里冲去,可就在她跨出一步后,却又不知为何停顿了一下。
那一瞬间,我想起之前玄武说过的话——飞贼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进入没有第二个出口的空间的。现在晓燕面前这个黑漆漆的房间,正是只有一扇门,却没有任何窗户的所在。
阮晓燕只停顿了一两秒的时间,接着又动了,她跃起,朝着她最初落下的那片黑暗二层跳去,她选择了对自己的计划妥协,始终不肯越过飞贼的原则。
只是,她消失以前,一根细小的燃着了的火柴,被她朝房间深处扔了进去。那微弱的火花闪烁着,里面那尖锐声音的拥有者在看到火柴的瞬间发出怪叫声——“快来人——”
我们窥见了他,黑暗中的他正快速地将头扭向一侧,容貌转瞬即逝,唯一能捕捉到的,是一根黑色的辫子……紧接着,火柴落地,熄灭了。
“把他们全都抓起来,全都抓起来!全部砍头!全部砍头!”房间里的声音激动至极,发出难听的怪叫,像是垂死者最后的愤怨。门口的士兵不明就里,因为阮晓燕的所有行动都发生在弹指间,没有任何线索留下,他根本不知道为何房间里的人会如此暴怒。
那怪叫声继续着:“你们这些家伙会后悔的,你们全部会死在那片被诅咒的土地上,嘿嘿!嘿嘿嘿嘿!”
房间里的怪人在遇到突发情况想要呼救时,发出的语言依然是和他同一阵线的美军听不懂的中文,那么,他一定是不会说英文了。再加上他拖在脑后的那根黑色的辫子——这两点就足以证明他是个中国人!一个不容置疑的中国人!
我和苏如柳转过了身。
往回走的路上,我朝之前阮晓燕消失的位置又多望了一眼,探照灯正好巡视到二层那个位置,铁栏杆后的过道上空无一人。但我知道,在某一个角落里,阮晓燕应该也正望着我与苏如柳,尽管她并不希望我们知道她会夜探战舰。
回去的路上,依然有士兵在我们身边跟随着,我们尝试着四处走走,但那个大胡子大兵冲我们摇头,也不说话,只是很刻意地摆弄着胸前挂着的枪。
回到我们的那一层船舱后,我和苏如柳没再说什么,时间挺晚了,身后的大兵紧皱着眉,有意无意地站在我们身后的楼梯口看着我们。经过阮晓燕的房间时,我和苏如柳差不多同时发现门是虚掩着的,苏如柳望了我一眼,径直进了她自己的房间。
接近清晨时分,巨大的轰鸣声将我吵醒,我坐起来透过小圆窗往外面望去。海龙号再次启程,这次的目标,便是南极的火候鸟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