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巨网被撕开,抓着巨网末端的水兵们摔了一地,枪声立刻响起,将那奇特的人形生物打得呼号不已,但能让人类致命的子弹在它浓密的毛发阻挡下似乎只能让它感到疼痛,它的行动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它快速冲向水兵们聚拢的位置,巨大的脚掌把甲板踩得几乎形成凹坑,水兵们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有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黑人小伙儿——脸上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滴,又或者是因为惊恐吓出来的眼泪——大张着嘴呆立在原地,望着冲到他跟前的人形生物。
人形生物扇状的利爪举了起来,最终由上而下地划向黑人士兵,锋利的刃面像是把木匠的刨子放大了数倍,从士兵头顶开始往下削去。眨眼之间,那傻站着的士兵便被利爪从中间切开,断裂成两片,最终一前一后倒了下去。他胸腔内的血与内脏瞬间朝外喷出,人形生物硕大的头立刻往前倾去,伸出舌头接住了士兵往外喷洒出的一腔血肉。
我往后倒退了几步,身旁的童教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这就是照片里那个死者面对过的东西。”苏如柳扭过头来,面色苍白地说道。
一脸鲜血的人形生物再一次对着天空吼叫起来。站在我们对面驾驶室上方的那几个水兵,快速移动着手里的金属巨弩,瞄准甲板上扑向人群的人形生物。
弩箭终于激射而出,准确地插进了人形生物的后背,从露在外面的弩箭长短可以看出,锋利的冷兵器也并没能完全刺入它的身体,只能算是命中了而已。幸运的是,箭尾的那一管蓝色液体,还是瞬间注入了怪物的体内。
人形生物狂怒地大手一挥,弩箭被它甩出老远,但几乎是同一时间,它的步履有点踉跄起来,接连往后倒退了几步。远远目睹着这一切的我,心提到了嗓子眼里,情不自禁小声嘀咕着:“倒下,倒下!”
它并没有倒下,相反,它变得更加愤怒。在探照灯的直接照射下,我终于清晰地看到了它的面孔——是人!那是一张有着光滑皮肤与清晰轮廓的人脸,绝对不是五官粗糙的猿类的脸,我甚至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它的眼睛——和人类一样有着长长的睫毛和黑白分明的瞳孔,瞳孔中正燃烧着熊熊怒火。
它直立奔跑着,继而跃起,利爪横着扫向用弩箭伤害它的那几个水兵,随着它的动作,被切成两截的尸体从驾驶室上方飞向了另一边,迸溅在空中的血肉也被它大张的嘴巴接住。
它落地了,背靠着驾驶室的墙壁呼呼喘息,似乎是麻醉液已经开始发挥作用,它的行动不如之前那么敏捷。
不甘心的咆哮声又一次响起,它似乎决定发动最后一次攻击,而这次,它往那几个穿着深色制服的海军军官那里冲去。
大脚掌再次在甲板上奔跑了起来,嘈杂的人声,尖锐的惨叫,乱晃的强光,四处奔逃的水兵,空中迸溅飞散的模糊血肉——炼狱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那几个军官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已经成为怪物的攻击目标,他们急速扭过身,仓皇地朝船舱方向跑去。
“突突突——”机枪声响起,可又马上停住,因为射到甲板上的子弹好多都反弹击中了四处乱跑的水兵。人形生物跳跃起来,牢牢锁定已经被它逼到甲板尽头的那几个海军军官。
电光石火之间,一个赤裸上身的精壮汉子从角落里冲了出来,奔跑着,怒吼的声音似乎并不弱于巨大的人形生物。很快,他冲到人形生物即将落地的位置,双手猛地抱住怪物粗壮的小腿,紧接着用坚实的肩膀抵住人形生物毛茸茸的腿,爆发出一声大喊:“去吧——”
那个在空中无法施力的怪物被这精壮汉子硬生生往后甩了出去,它朝着那几个军官挥舞的利爪扑了个空,那利刃离那几个军官的头部只相差了不到四十厘米的距离。
看上去无比凶狠的人形生物终于也显露出狼狈的一面,它的身体轰然撞向之前被它掀开后竖起的钢板上。那精壮汉子一击得手之后,身子保持防御的姿势,闪电般朝后疾退,最后停在了距离人形生物七八米远的位置。
是战斧。我终于看清那位甩开了人形生物的人,竟然是这段时间跟我们朝夕相处、我非常熟悉的普通中国军人——战斧!
他嘴上还是叼着半截雪茄,似乎还在用力吸着,想让雪茄燃出火光。可被雨水打湿的烟不仅没有燃出任何一点火光,还因为战斧的折腾慢慢弯了下去,最终断成两截。
战斧将雪茄吐到旁边的甲板上。摔倒在地上的人形生物再次站了起来,朝着战斧大口喘着气,看得出它的体力正不断减弱。它双手朝甲板上用力一撑,吐出一口混浊的水雾,毛茸茸的身体瞬间暴起,朝战斧扑了过去。
“着!”空中传来我们熟悉的中文发音,只见玄武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会议室上层,向下一跃,他身上的白色唐装在空中被吹得猎猎抖动,壮实的身体像是一颗浓缩炮弹,准确地射向人形生物。
他那双还没来得及穿鞋的脚,稳稳地踹到了人形生物的脊背上,这怪物倒下的瞬间,玄武的双手抓紧了它后背上深灰色的长毛,就像一个行走在陡峭山坡上的灵猴,赤足朝上快速迈了几步,接着腾出一只手来,手掌平伸,猛地插向怪物背部脖子的位置。他击中怪物的瞬间,手掌又好像弹起了一般往后缩了一下,再次袭出时,手掌弯曲起来,罩向怪物浓密的长毛。
“抓不住的,这怪物的皮毛太厚实了,玄武就算真打中了怪物的穴位,让它的脊梁骨突起,但凭我们的肉手,也掐不牢它突起的骨头的。”
阮晓燕如同一个幽灵般回到了会议室里,站在我们身边非常冷静地说出了这几句话。言罢,她推开了面前的玻璃窗,袖子里滑出两根细长的银色尖刺,抬起脚踩到窗台上,另一只脚如同蜻蜓的尾部般往上高高扬起,最后,阮晓燕整个身体翻出窗户,在空中翻飞着,飞向了甲板。
阮晓燕的推断十分准确,玄武猛地一抓后,伸进长毛中的手明显落空。他的手臂迅速往后一收,五指第三次变换,这次是捏成了拳头,如小铁锤般砸向人形生物的头顶。可是,连子弹都无法洞穿的躯壳,会惧怕玄武的拳头吗?
怪物的扇形手掌探向身后挥舞,玄武往后一跃,稳稳地落到了甲板上。想要转身朝玄武扑去的怪物,眼前又闪出白色的人影。阮晓燕像飞舞于花丛中的蝴蝶,将它的注意力一下吸引了过去。
阮晓燕手握着两根细长的钢针,双手打开如同张开的翅膀,翩然朝怪物头顶飞去。这时,怪物的动作越发笨拙起来,它甚至一脚踏空,差点一个踉跄摔到地上。阮晓燕稳稳地落到了怪物的头顶上,姿态曼妙地转了个圈,继而蹲下,两柄细长的钢针朝怪物的双眼插去。紧接着,一个敏捷利落的后翻,阮晓燕落回了甲板上。
怪物闪躲了一下,但一只眼睛还是被钢针扎了个正着,剧痛让它再次发出骇人的咆哮声,体力似乎也因剧痛而恢复了一些。它重新奔跑起来,高高跃过船舷朝海面跳去。旁边的水兵早已经吓呆了,没人上前阻拦它,大家眼睁睁看着这巨大的怪物落入海中,溅起高高的浪花冲上甲板。
死寂。甲板上一片死寂。
几秒钟后,美军士兵们一起欢呼起来,朝甲板中央站着的战斧、玄武、阮晓燕冲了过去,把他们抱起高高抛举——这是对英雄的礼赞!
半小时后,我们被请到了战舰餐厅旁边的一个房间里。战斧、玄武和晓燕都还没有换衣服,全身湿漉漉地坐在那儿。有四个水兵挎着枪站在房间的四个角上,看得出他们是受命来看守我们的,不过眼神中满满的是对战斧他们三人的尊敬与崇拜。
童教授面色很不好看,压低声音不满地说着:“我们级别本来就低,你们还这么张扬,多好的跟队研究机会啊,看来要被你们断送了。”
阮晓燕冷哼了一声,但转瞬之后无邪的笑容又挂到了脸上:“那又怎么样?反正我也不想跟着你们去那什么南极。”
这时,房门被人推开了,进来的是一位肥胖的女军人,推开门之后,她侧身站在门旁,那四个穿深色军服的美军军官在门外说着什么话。最后,其中三个扭过头来,对着房间里的我们微微笑了笑,就转身走了。
而留下的那位,用手正了正头上的帽子,大步走了进来,边走边对我们行了一个很简单的军礼,然后坐到了我们对面。
战斧却连忙站了起来对这个白人军官行礼:“游骑兵营下士战斧,向斯科特长官致敬。”
他说的是中文,可这白人军官却像能听懂一般点了点头。他把我们每一个人都认真看了一遍,然后开口说话了,用的竟然也是中文:“几位先生、女士,你们好,我是美国海军上校军官斯科特。很高兴在‘海龙号’上与各位见面。首先,请允许我代表‘海龙号’上所有的军人,感谢你们几位中国武师的帮助,击退了因为镇静剂失效而发狂的极地雪人。”
“极地雪人?”苏如柳看起来非常吃惊,“你说那怪物就是传说中的雪人?”
“什么是雪人?”战斧看向苏如柳,小声问道。
苏如柳冲战斧解释道:“那是西方探险家近几十年才发现的一种新的生物,我在美国留学时在杂志上看过对它的介绍。对了,斯科特先生,假如我没记错的话,它还有一个名字叫作Bigfoot——大脚怪?”
斯科特点了点头,他的中文腔调稍微有点生硬,但也算得上很流利了:“是的,苏小姐。不过我们喜欢称呼它为Yeti。最早发现Yeti——也就是雪人的,是一位英国军官沃德尔中校。这位冒险家在锡金的雪地里采集到了很多巨大的脚印,然后他结合当地的一些传说并经过不断走访搜集了大量资料后,出版了第一本关于Yeti的书籍。接着,在1907年,俄国动物学家维·哈·卡克卡在高加索山脉搜集到当地称为‘吉西·吉依克’的Yeti资料。1914年,他在圣彼得堡皇家科学院将资料公之于众,不过当时并未引起人们的关注。在你们中国的喜马拉雅山脉附近,也流传过关于Yeti的传说。另外,神农架野人,也有可能是Yeti。”
“斯科特先生,我们比较关心的是,这个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艘战舰上面?”我忍不住打断了他,“而且,我觉得我们应该得到更多的知情权,而不是像囚犯一样,被你们关在楼上,什么都无法知晓。”
听我这样说,玄武扭过头来冲我赞许地点了点头。
我的质问,让我们面前的这位美国军官面色一时间变得不太好看,但很快,他便恢复如常,并站了起来,走到玄武身边伸出了手。玄武愣了一下,稍一犹豫还是站了起来,然后试探性地抬起手,头却扭向他身旁的战斧:“握上他的手就可以了吧?”
战斧笑了:“嗯,用力握一下松开就可以显示你的礼貌了。”
玄武点了点头,他抬起的那只手在空中用力甩动了几下,最后像是一把张开的小钳子般,与斯科特的手握到了一起。斯科特“哎哟”叫唤了一声,一把抽回了手,甩了甩手掌,美国人那种独特的自嘲表情浮现:“嘿!看来我们西方人与你们东方人对于力度大小的认知上,存在很大的不同。”
玄武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用力过大,不好意思地笑笑,举起双手做了个抱拳的动作:“科兄弟,久仰了。”
斯科特一愣,最终哈哈大笑,模仿着玄武的动作,抱拳说道:“陈兄弟,久仰!”
大家哈哈大笑,斯科特又扭头望向阮晓燕:“我看过你的档案,你就是阮晓燕小姐吧,你真人比相片漂亮多了。”接着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朝阮晓燕伸出了手。
晓燕却脸红了,把手往身后收去,嘴里嘀咕道:“人家还是个没出阁的姑娘!”
斯科特再次笑了,他收回手,对战斧点了点头,然后目光从我、童教授、苏如柳三人身上巡视而过。
最终,他看似随意地走到了我们的正前方,双手背在身后:“几分钟前,我与我的几位同事在外面争论了很久。最终我们作出一个决定,那就是提高本次行动里华人团队的知情级别。不过,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我们也不会给各位太多的档案与资料,毕竟我们现在还在‘海龙号’战舰上——大海是可怕与无情的,我记得有一个中国名词叫作‘变数’,这个词在我看来,蕴含着很多玄妙。请允许我在这里使用这个名词——这段行程中有太多变数,等我们抵达了目的地后,我一定会将应该让各位知道的情况告诉各位,谢谢。”斯科特顿了顿,竟然对着我们弯下腰鞠了个躬,神情也变得严肃,“我不知道在你们中国的礼节里,要如何表达对救命恩情的感激。但——非常感谢你们。”
我们获得允许可以离开我们住着的狭窄楼层,随意出入战舰上的任一角落。可惜的是,那晚短暂的平静后,暴风雨再次袭来,万吨级的战舰在海面上像一片羽毛般无力。于是,十分可悲地,我们几个人又蜷缩在各自的小隔间里,重复着进食与呕吐的程序,度过了我们这趟旅程的最初一周。
恶劣天气过去后的当天中午,斯科特上校派士兵上来通知我们下午到甲板集合,据说要带我们在战舰上逛一逛。
走出隔间的我们看起来都有点狼狈,唯一显得气色还行的就只有战斧了。他手里夹着一支还没点燃的雪茄,用蹩脚的英语和带我们下楼的水兵大声说着话,还不时回过头来对我们做鬼脸,并伸出手指着水兵用中文对我们说:“这个蠢货说他有痔疮,我告诉他,中医里面对付痔疮,是用手指掐掉。”
那个水兵自然没听懂战斧说了些什么,他冲我们咧嘴笑了笑,然后又对着战斧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战斧脸上的笑意消失了,换上了一种很憋屈的表情。
玄武就问道:“战斧,你的毛子兄弟又对你说了什么啊?”
战斧没吭声,苏如柳笑着说道:“他的毛子兄弟要他这位武术高手帮个忙,晚上去他的房间帮忙掐掉痔疮。”
我们都忍不住哈哈大笑,玄武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大光头:“看来战斧确实是一位热心肠的侠义汉子。”
说话间,我们走到了战舰前端的甲板上。之前被雪人撞开的大窟窿已经补上了,焊接的痕迹像是行走在布匹上的针眼,新贴上不久的钢板又像是一个巨大的补丁,显得有点滑稽。
斯科特上校迎了上来,他顺着我们的目光看到那块难看的“补丁”,讪讪笑着:“我们之后还要在澳大利亚进行补给与休养,已经通知了那边,他们会用最快的速度帮我们把战舰修补成原来的模样。”
苏如柳对斯科特上校笑了笑:“先生,我一直有个疑问想请教您,为什么我们这艘舰艇与一般的战舰有那么多细节上的差别?”
“苏小姐观察得太仔细了,实际上,你们不应当将‘海龙号’当作一艘军用战舰,它最初是一艘破冰船。不过第一版设计案出炉时,它的使用者就已经被确定为我们美利坚合众国海军,所以,它服役后被归为巡洋舰。”斯科特非常详细地解释着,抬起手指着战舰上方飘扬的美国国旗,言语间充满自豪,“作为一艘巡洋舰,15000吨的排水量,可以说达到了极致。但作为一艘破冰船来说,‘海龙号’又只能算是个小块头。当然,这丝毫不影响‘海龙号’破冰的效率。它的船头钢板厚度为50厘米,普通船只船头的钢板一般只有15厘米厚。并且,‘海龙号’两侧船舷的钢板厚5厘米,能够以1.5节的航速连续破开厚1.2米的海冰。”
“15000吨排水量……”玄武叹了口气,“我们中华民族什么时候能够造出这种排水量的大船啊。”
“很快。”战斧语气十分肯定地回答着。
斯科特听了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转过身来望向了我:“龙先生,您身边护卫者的强大,远远超过了我们的想象。这几天我与我的战友们都在讨论,如果论单个搏击技能,中国功夫当之无愧是世界第一,于是我忍不住猜想,当时你们那群据说中国功夫已经练到登峰造极的义和团,到底是怎么被我们八国联军击垮的?”
斯科特这话刚说出口,玄武就朝前迈出了步子,面色变得非常难看,他身边的战斧立即伸手拦住了他。斯科特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触碰到了中国人敏感的神经,连忙摆手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在反复思考这个问题罢了。”
“斯科特先生,我觉得我们把话题转移到雪人身上去会好一点,毕竟这几天里,我们这几个华人也一直在反复思考——为什么我们的甲板下面,关着一个那么可怕的生物?”苏如柳将鬓角的卷发往后一捋,岔开了话题。
“对,我们可以聊聊雪人。”斯科特点了点头,说话间,我们已经走到了船头,前方的海面与天空近乎一个色调,泛出诱人的蔚蓝色,并且出奇地宁静。斯科特背靠着船头的护栏,之前一直站在我们身后的几个挎着枪的水兵,看似无意地走到了斯科特上校身前,将我们与他隔离开来。
“你们想干吗?”玄武突然间低吼,紧接着他身子一缩,就要朝身后闪动。可一个乌黑的枪口准确地抵到了他的后脑勺上,握枪的是一个大胡子白人水兵。随后,拉动枪栓的声音陆续响起,从我们身后一下钻出来四五个士兵,都平举着手里的枪,面无表情地盯着我们。
同时,我吃惊地发现,在远处二楼的栏杆位置,还有几十个枪口瞄准了我们。“王八蛋!”玄武恶狠狠地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