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秀峰再次从梦中惊醒。窗户是打开着的,窗户纸破败的边缘呼啦啦作响,像过季的蝴蝶仍旧耿耿于怀。
烛火业已被风吹熄,他抬起袖子拭了一下额头,汗涔涔地浸出一层油。跳下床重新点着灯火,关上还在不停扇动的窗子,托着脸发呆。
桌上的那张画只完成了一半,纤秀的丹青丝丝勾勒,女子的模样日渐清晰,但苏秀峰总是觉得那里面少了些什么。发簪的式样是照梦里画的,耳坠也是。并无不妥。就是感觉少了些什么。
忽然,苏秀峰猛拍脑门:怎么把这个忘记了?
依稀残存的梦境里分明如此:女子眉心是一点红朱,宛若清新水面上的一扁圆叶,红透了一江水,沁地整个神韵都出来了。
于是苏秀峰亟亟地挽起袖口调起朱砂来,调好之后,用了细狼毫沾上一点。
怪了。
怎么点都点不上?每次轻轻地点过去,只留下淡淡一道水痕。全无红色的踪迹。
他惊愕地拿笔尖在自己的手背上试了下,分明如血。又拿别的纸张试了,依旧。单单是这幅画不能着色。
一抹沮丧霎时涌上苏秀峰的心头,全无了作画的心智。这般怪异的景象,自他作画以来还从未出现过,说不清有什么不妥。或还有什么暗语他没有参透?
过了不一会儿,他长舒一口气,兴许这梦中人的影像映现出来就是这般难缠吧。觉得无意便熄了灯沉沉睡去。
前面是一片树林。分外眼熟。处处可见青溪环绕。这不正是自己隐居所在的山林吗?怎么自己会躺在溪边。远远地传来花草被拨开的缭乱声响。
是她,梦中的那个女子。
她走过去蹲在溪边,白玉一样的指头轻撩水面,溅起星点水花,浅淡的银铃笑声酥酥麻麻地传入耳际,恍若从隔世飘来。
苏秀峰心中大喜,知道自己又走进梦境,刚想上前靠近,不远处分明走来一名男子。他只好隐匿在旁边的大石后看看再说。
她跳起来用手攀住男子的脖子。
男子面带难色。轻轻推开来:“嫣漾,思忖得如何?”
哦,原来她唤作嫣漾。
嫣漾霎时没了兴致,只是松开手,走到溪边面对着溪水发呆。
男子靠过来,袖摆华丽带风,从后面轻然环住她:“莫制气。这也是为了我们的将来考虑。你也知道我现在与你私奔并无钱两。反正攒够盘缠和花销我自会从那里将你赎出。届时,我们双宿双栖。岂不美然?”
她倔犟地扭过头,鼻子气哼哼地喷着粗气,即使隔得远也可以听得清楚。
苏秀峰皱皱眉头,断想不到世间有这般男子,为人之耻。恨不得一下冲出去给他一记勾拳。
谁知继而她竟扭过面目,梨花带雨,睫毛处有点点闪光。
这是默许吗?苏秀峰觉得遗憾并且心痛。
男子轻抚她的娇俏面庞:“乖了。”她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如果可以想象,苏秀峰想,那便是咬着嘴唇殷红渗出的纠结。
这个梦很长。像是永远都不会醒一样,苏秀峰沉湎于梦境里,像是经历一出急转直下的戏剧。
画面不断跳动着,此刻,他又躲在暗处了,深入花柳巷,在众多的庸脂俗粉里,她像是一株曼珠沙华。剧毒无比。却异样美丽吸引。别俗跳脱。
他忍痛看着她受尽凌辱,衣衫破尽,每每都想要奋力出击,却被一道天网所隔一般,无论如何都冲不出禁锢。
隐隐苦涩的泪都吞进心里,蜇伤每一道心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