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家住在一条偏僻的街上。
上学的时候,他们每天在这棵梧桐树下吻别。
他轻啄她的额头,她眼里的清澈被搅碎。眼睛微闭睫毛颤动。
她看着他在夕阳里梧桐的光影下越走越远。想要伸手去摸,渐渐触到一片冰凉的月光。
梧桐低着头默默地看。心里漫溢欣悦。这样一对如水晶般透彻的恋人儿丰富了它修炼的生活情趣。
这天下大雨。他的父亲来送伞了。身为孤女的她就没有那么幸运。
他跟在父亲后面不舍地看着站在教室门口的她。满含情意的眼神告诉她安全回了家要给他打电话。
她笑着点点头,挥手告别恋人,等候雨水变小。
只是这场雨怎么下都不小,一直保持着匀速的降落趋势。这样绵延,让她心存焦急。于是只好临时搭着一个伙伴的伞走了一段路,两人分道,便又独自一人投入雨中。
她穿薄薄的白衬衣。湿透了的衣服贴在身上。发育完整的身形姣好,充满了年轻的诱惑。
隐隐约约后面多了一个人。脚步不紧不慢,碎碎地跟着,雨点的打击声漫过了急促的脚步声。她毫无察觉地依旧往前赶。
忽然那么一瞬,她被一只有力的手拖进了暗巷。
撕扯与哭声。纠缠与碰撞。血液与雨水。霎时交融在暗仄的夜。
他再见到她是在社会福利署为她举办的小小葬礼上。
照片上,她的笑容已然诚挚莞尔清纯。
街道警察言辞凿凿地说他们一定会把那个杀人强奸犯绳之以法。
他听不进那些打官腔的鬼话,兀自来到那棵梧桐树下,靠着树慢慢滑下去蹲坐在地上。并非掉叶的季节里,一片片桐叶却飘下来,掩盖住他深深浅浅的悲伤。
桐树的眼泪都流在心里,那是隐秘的内核。
死者已逝。生者继续生活。
漫长的冬压迫着短暂的秋到来。时间滚过一轮又一轮。
若干年后他被逮捕入狱。警察坐在审讯桌对面,逼迫他承认多年前她出事的案件也是他所为。
他缄口不言。
一名老警察哼哼冷笑:“这么多年来你犯下这么多类似案件,也不怕再承认这一起不是?我跟了这件案子这么多年,再熟悉不过,所有的案件作案手法都一样。我就不信你还能够不肯承认!”
他抬了抬眼。他认得。是当年那个在葬礼上打官腔的警察。
他呼出一口凉气:“其他的案子,我认。独独那年的那一件,不认。”
老警察拍案而起:“那你说,你那些犯案动机都是什么?!”
他把头缩在毛衣领子里:“我不想说。总之,那些案子是我所犯。”
老警察愤恨地让警员把他带下去,嘴里骂骂咧咧:“神经病!就这也照样告得了他。”
就在法院宣判的那一天,隔壁省的警察局发过来电函,电函上说是抓住了一个带毒嫌犯,在审讯的时候招供出多年前的一个雨夜,曾在这里犯过一个杀人强奸案。
老警察拿着电函的手抖了一下。接着打电话过去问那个嫌犯是否还犯过类似的案件。
对方的回答是有,不过都是在外省的各地。
老警察瞬间迷惘,自己抓到的这个男人却是一直在本地犯案的。
晚上,他一人对着监狱的墙壁画圈。小小的窗口飘进来一片梧桐叶。他看着那个连头都伸不出去的窗口。夜色漫溢,悲凉如水。
他捡起叶子,叶子却突然从他手中滑落,忽地,金光闪现,叶子摇身一变,出落成人。
他惊得缩到墙角,回头去看已经没有任何门窗。
叶人走过来揪住他的衣领:“为什么要涉案累累。”它的眼角滑出绿色的汁液,滴在他的手心幻化一片冰凉。
他哽咽地看着叶人:“你是……”
叶人垂下头:“那棵见证你们爱情的梧桐。”
他于哭声里慨叹:“……为了给她报仇。”
叶人绿色的眼睛里流露疑惑,继而仿佛明白了一切,抓住他衣领的手渐渐松了下来。
他把脸埋进双手:“我要揣测那个犯案者的心境。唯有入戏。”
叶人惊愕地吐了一口绿气:“她不会感激你。更加不会原谅你。”
当那一枪穿过头颅,他跪倒在沙地上,眼前往事飞速运转。
她笑着朝他走来,而后脸色变换,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一棵梧桐树上有着一片叶子,那上面写着:嘿。还记得多年前你吻我时澄澈善良的眼神吗?
这是一个爱到迷失的故事。邱暧暧觉得后怕。自己也在迷失,并且在他的蛊惑下愈走愈远。他让她变得复杂,自己都不认识自己,爱到极端的时候,面临一切别离,又或使得她想起以往的路,颠簸着走过来,竟都是为了一个不堪的结局。
知道结果的悲哀不是悲哀,真正的悲哀是知道结果还决定继续走下去的悲哀。
邱暧暧很荣幸,也很讽刺,她终究是逃离不了这样一个亘古不变的咒语。
仇慕名发现她有些愣:“干吗?你最近总发呆。”
邱暧暧撇过脸:“多事。我听故事听得入迷不行吗?”有泪水滑下来,很快都被柔软的枕头吸收,他无从发现。
她摸摸肚子。自上次以后,他们并没有再探讨过关于孩子的问题,仇慕名仿佛从来也没有在乎过她是否怀孕一样,这比逼她去医院堕胎更残酷。
她有一些些了解,这个男人的本质。
他要看着她受罪,不断地受心理上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