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一块糖。真的可以甜到哀伤。
自幼丧父失母,永远不知道自己是谁,在福利院被人领养之后,来到新家,又被偷东西的保姆诬陷手脚不干净而被赶出家门。更重要的是她患有侏儒症。我想,这才是她被抛弃的真正原因。
接着,她被人贩子拐卖,无良的人贩发现她竟是一个没有价值的侏儒女,愤怒之余把她卖到马戏团,从此当上了学徒和特殊演员。
她几乎每天都要顶着光溜溜的鸡蛋走钢丝,如果鸡蛋掉了下来,就没有饭吃还要遭受毒打。
可是她很乐观。幸得留在世上已是一种至高幸福。
他的魔术穿心剑指向她的时候,她知道这是一种宿命。是那种被圈起来围在一颗糖心的宿命。甜甜腻腻。不甚悲哀。
她极爱他的手指。如此纤长唯美,没有瑕疵。周末马戏散场之后,两人坐在空无一人的戏场,她拖起他的手:“这样的手放风筝该多好。”
他笑笑,额角的凌乱碎发闪耀着悠悠金光,那是光遗失的痕迹。
“走。”
他们来到街边,买了一个中国娃娃样式的风筝。两个圆圆的发髻保持着平衡,晃晃悠悠地去触碰云端。
小小的她躲在他的背后拽着衣角:“你说风筝和傀儡娃娃是不是一样的。”
他拽紧线的手松了松:“欸?”
她把脸埋在他的双腿间:“它们都一样,都是那么不受控制,又那么受控制。不受自己控制。受别人控制。”
他蹲下来捧起她的脸:“看你天天笑,我以为你很幸福。”一个吻轻轻点缀在她齐齐的刘海上,她摆了摆头:“我就是很幸福。起码这一秒。”
他把她抱到床上,她本该柔嫩的身体过早地覆盖满了伤疤和不均匀却死硬的肌肉。粗壮的小腿上肌肉粗粝,像两只渐渐消不掉的小老鼠。
她甚至连一次月经都还没来过。但是她是多么多么想要把自己献给他,尽管她都不能算作一个完整的女人。
进入很难,他涨红了脸,她扑哧一声笑出来。两个赤裸的人在别人激战多个回合的旅馆小床上笑了场。
她穿着他大大的衬衣蹲在床角,张开双臂:“如果我能飞多好。”有你的牵绊。至少这算是我们相约相守的秘密。
时间如箭,两人苦涩地摇摇头,收拾收拾返回马戏团受训。
她发明了一个新的把戏。她去告诉团长,但是被赶了出来。她摸摸落寞的脸颊,心想着,我不能让这种炽烈降温。此后,她天天都去烦那个大肚子团长,渐渐地,团长怕了她,只好答应。只是说:“出了状况,一切后果由你负责。”
她笑着跳到他的怀里。眼睛调皮地眨了眨:“我终于可以飞了。”
这个游戏的名字叫做:傀儡风筝。
多么讽刺,他看着节目单苦笑。
节目一开场,她身上吊着团里早已年久失修的威亚,(对于很多高位动作,团里是鼓励轻装上阵的,越是没有威亚就越是精彩。)胸前绑着一个大大的蝴蝶结,蝴蝶结的正中央系着一根铁线。长长的铁线另一头绕在他的手心。
她穿着定制的蝙蝠衫,从舞台上方一个高高的角落现身,威亚磨得她皮肤生疼,可是她依旧微笑如烟花般绚烂。她张着双臂张开双脚,像一个真正的风筝一样拥抱空气。
随着他手中的线收放,吱嘎作响的威亚渐渐滑动,她便开始忽高忽低满场飞转,这一场真人风筝秀让所有在场的人都惊叹不已。
没多久,威亚开始发出吱吱呀呀的崩裂声响,转眼间,吊在她腿上的威亚就断掉了。她的双臂艰苦地被撕扯着,胸口传来阵阵疼痛。
他的手和嘴唇一样开始发抖,疯了一样跑到后台和工作人员一起调配威亚的设置,希望能赶在时间前面把她安全放下来,可是不争气的机器也出了毛病,已经来不及了,那些细细的钢丝拧着劲儿地往她的皮肉里钻。
白色的蝙蝠衫蔓出一朵太鲜艳的红丽大花,台下的观众惊恐尖呼。
终于,高距离的巨大拉力撕扯开她的臂膀,胸前的威亚从中间崩开。
她整个人在不断地下掉,除了胳膊。所有的人目睹了这一幕。
在她的双臂即将与身体分离的时候,威亚终于断掉,算是一点冷冰冰的怜悯。她重重地掉在还没铺好的救生垫上。
他踉跄着冲过来捧起鲜血淋漓的小小人儿,眼泪流进嘴角。
她睁开眼睛灵动又坚忍地眨了眨:“我真的飞走了。你要牵绊我。我只能是你的傀儡娃娃。”
据仇慕名自己说,他是欣赏这个如同傀儡一样的女孩的。因为她明确地给了自己定位,在逆境里安之若素,却又蓦然突破,挣破生命的土壤,开出绚烂大花。
她很年轻。可是她又很苍老。生如夏花的瞬息俯仰,已足够称做一辈子。
邱暧暧听完摸摸自己的脸颊,细小沟壑是每一个女人潜在的恐慌。然而,她更怕的是还没来得及叹息,他对她的心已经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