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敲门,瑠华立刻就从房间里出来了。
“啊,南先生,请进!”
“不进去了,”深骑举起右手,“我想尽快去看看浮现在墙壁上的人面。”
“明白了,我这就带您去。那面墙在‘现在馆’的地下室里。”瑠华似乎很高兴。她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浅蓝色的裙子,轻松自然。不过,深骑相信她心里一定很不好受。亲生父亲都不理她了,她心里一定会感到非常孤独。
瑠华脸上带着很勉强的笑容,率先走下楼梯。
来到大客厅一角,瑠华指着一个小门说道:“这就是地下室的门了。”
瑠华把门推开,里面漆黑一团。瑠华对深骑说了声“楼梯很窄,小心点儿”就先下去了。大客厅里的灯光根本照不进去,深骑根本不知道怎么下脚,好几次差点儿踩空,过了很久眼睛才适应黑暗的环境。
地下室里的空气很潮湿,不时吹来一阵阵阴风。瑠华和深骑手扶湿漉漉的墙壁,慢慢往下走。走到底以后,瑠华回过头来对深骑说:“从这儿往左拐。”
前边的通道左右分开,天花板上吊着一个很小的电灯泡。瑠华往左拐了,深骑紧随其后。
通道很窄,两个人无法并排,只能一前一后。脚下是高低不平的石砖路,走在上面,脚步声听起来很奇怪。
突然,深骑听见了低沉的呻吟声。回头一看,什么人都没有。
深骑侧耳细听。刚才那个声音是个重低音,好像是从身体内部发出来的。正要问瑠华是什么声音,瑠华回过头来说:“到了,就是这个房间。”
深骑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那扇门。那是一扇非常结实的金属门,到底是什么金属,深骑无法断定。颜色看似铁锈,估计十分坚固。门不算大,稍微弯一下腰就能进去。
门把手下边装锁的地方是个洞,门上没有锁。
“这个门没锁。”瑠华说着,挪到了门的一侧,给深骑让路。那意思是说:您要是想进去就进去吧,我则免了。
深骑抓住了门把。首先让他一惊的是门把冰冷刺骨,他差点儿把手缩回。愣了一愣之后,他咬牙抓紧门把一转,总算把门推开。金属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让一边听着的人浑身都不舒服。
里边更暗了,什么都看不见。只听瑠华说道:“电灯开关在右边。”深骑依言伸出右手,果然摸到了电灯开关,摁了下去。
昏黄的白炽灯泡亮了。
房间四壁,处处都是人面!
人面!人面!人面!除了人面还是人面!
平板而无表情的人面,不但布满四壁,就连天花板和地板上都是人面。
深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些人面虽难称清晰,但眼、耳、口、鼻样样俱全,分明就是人脸。人面分不清是男是女,唯见得表情各异——有的满脸愤怒、有的满脸仇恨、有的满脸虚妄、有的满脸冷澈,而且全都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深骑。
太不可思议了!
“瑠华!”深骑叫了一声等在门外的瑠华,“你看见的人脸是一个吗?”
“是!”
怎么变成这么多了?
深骑往里走了一步,靠近墙壁,伸手摸了摸其中一张脸,感觉很粗糙。
房间很小,中间摆着一张很低的铁管床,铁管已经锈得不成样子了。床上胡乱铺着一张床单,床单下面是一块看起来硬邦邦的床垫子。
除了铁管床以外,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这个房间是干什么用的?”深骑又问道。
“不知道。听说以前在这里做过什么实验。”瑠华在通道里答道。瑠华的声音在通道里形成奇怪的回音,传进房间里来。
深骑踩着地板上的脸,走近那张床。
床上只有一张脸。
深骑凝视了一阵,突然把床单拽下来,扯破扔在地板上。
床垫子上又浮现出一张脸,带着惊愕和虚妄的表情看着深骑。
难道这也是“格式塔片段”吗?
深骑快要发疯了。
他一脚把铁管床踢翻。随着一声巨响,尘埃四起,吊在天花板上的灯泡晃动起来。床底下丑陋的一面暴露出来,嘎吱嘎吱地叫着。
“南先生!”外边传来瑠华担心的声音,“您不要紧吧?”
深骑想说“不要紧”,但没有说出声。
深骑好像听见浮现在房间里的脸们在嘲笑他,笑声在阴湿的空气里卷起旋涡,最后变成了哄笑的风暴,无休止地狂吹起来。
“南先生!您不要紧吧?”
“啊。”这回总算说出声音来了。
崩溃的不应该是自己,而应该是这座“钟城”!——深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盯住了一张令人毛骨悚然的脸。
深骑用手捂着额头从房间里出来以后,跟瑠华一起回到大客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很多张脸……”
“不是一张脸,而是很多张脸啊?”瑠华好像不相信深骑说的话。
“你第一次看见是什么时候?”
“也就是最近。我觉得地下室里很可怕,一般不靠近。前些天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血来潮,就下去了,下去确实是需要勇气的,结果看见了一张脸。”
“关于你看到的人脸,黑鸪博士是怎么说的?”
“没说什么。”瑠华表情僵硬地说。
“父亲的事情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不太知道。”
瑠华的回答虽然很奇怪,深骑还是点了点头:“算了,不说这些了。‘钟城’里还住着什么人,你给我说说。”
“我弟弟小铃,十三岁了;我父亲的助手恋宫女士,管家天巳隆三和他的儿子天巳护,我叔叔黑鸪修史,还有他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堂哥黑鸪伶马。”
“一共八个人呀?”
瑠华躲开深骑的视线,点了点头。
深骑想:如果瑠华不是“深夜里的钥匙”,SEEM要找的人很可能就是另外七个人之中的一个。
“好像‘钟城’里还住着一个叫克罗斯的客人。”深骑说。
“对了,还住着克罗斯先生和一位叫御都理惠的小姐,是最近才住进来的。”
“是黑鸪博士同意他们住在这里的吗?他们是干什么的?”
“克罗斯先生看起来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御都小姐好像是他的助手。据说他们是为了找什么东西踏上旅途,路过这里的时候住了下来。南先生认识他们吗?”
“不认识。”
深骑想:这两个人到“钟城”来,一定有某种目的,绝对不是单纯路过。
“再问一遍,黑鸪博士在研究什么?”
“不知道。父亲什么都不对我说。”瑠华难过地说。
这时,楼梯那边有人影在晃动。
深骑扭过头去一看,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顺着楼梯下来了。那人留着长长的背头,头发有些灰白,表情复杂,眉头紧锁,目光敏锐。
深骑站起来:“您是……”
“黑鸪心史。”来人走到沙发前站住,用低沉而具有穿透力的声音说。
瑠华肩膀僵硬,全身凝固了似的。
沉默片刻,深骑向黑鸪心史微微鞠了一躬:“我是被您恩准暂时留宿在此的南深骑。”
“知道。”
“可以问您几个问题吗?”深骑很有礼貌地说。
黑鸪博士点了点头。
“在这座建筑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呢?”
“说具体一点。”
“你好像在隐瞒什么。”
“什么都没隐瞒。所有的东西都摆在触手可及的明面上,不管是谁都可以看得到。”
深骑没有得到自己希望得到的回答。
黑鸪博士把脸转向大门:“今天也下雨啊。”说完把手揣进口袋里,转过头来看着深骑,就只这么看着,不动,也不说话。深骑也看着他的眼睛。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黑鸪博士默默地转身走了,连个招呼都没打。
“爸爸!”瑠华把黑鸪博士叫住,她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痛苦。
黑鸪博士停住脚步,扭过头来看着瑠华。
“我……”瑠华说话的声音很小,刚说了一个“我”就说不下去了。
“往下说!”
“我该怎么办呢?”
“我也不知道你该怎么办。”黑鸪博士说完,消失在“过去馆”的门后,关门的响动很大,又高又尖的声音在大客厅里回荡不休。
瑠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瑠华,”深骑低声问道,“你父亲总是这样?”
瑠华勉强地笑了笑,眼睛里噙满了泪水。看来她受到的打击不小。
深骑一时默然,须臾问道:“你不要紧吧?”
“不要紧。”瑠华故意把头扬得很高,装作不在乎的样子说,然后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去。深骑看着她的背影,发现她的肩头在颤抖,就把她送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