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城”四周,是高高的铁栅栏。
被雨淋湿的铁栅栏,发出暗淡的光,尖部齐刷刷刺向阴雨连绵的苍穹。铁栅栏的长度直如无限一般,径自延伸至一望无际的密林深处。
铁栅栏里边那个黑糊糊的大家伙,可能就是“钟城”吧。不过,从深骑他们站的地方看去,只能看到一个巨大的立方体轮廓。显然,他们距离那里尚颇有一段距离。
“那边有门。”瑠华说完,便沿着铁栅栏走去。而深骑和菜美则紧紧跟在后边。
菜美回头问深骑有没有看见“格式塔片段”,后者摇了摇头,答称到目前为止还什么都未看见,同时心想:刚才看见的那棵人面树,莫非就是“格式塔片段”?但眼下暂时无法确定。
“就是这儿了!”
瑠华抓住门把手,对深骑和菜美说。
说是门,可根本不像个门的样子,好像是不欢迎客人来访似的。铁栅栏上非常马虎地焊着两个合叶,勉强把门安上。
门从里边被插上了,折腾半天,既推不动,又拉不开。
“从里边很容易地就能打开。”瑠华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深骑。菜美也模仿着瑠华的样子看着深骑。
“好吧,我从铁栅栏上翻过去。”深骑把手提箱交给菜美,爬上了铁栅栏。铁栅栏湿乎乎的,很滑,但不是很难爬。实际上这道铁栅栏的安全性并不高。
深骑灵巧地倒换着手脚,敏捷地翻过铁栅栏。着地以后,他张开两手,做了一个拍手的样子,但没有拍出声响。
拔开门闩,门开了。也许是因为合叶生锈了吧,开起来很费劲。深骑用双手加上体重,好不容易才把门推开了一点,勉强可以过人。
瑠华和菜美从不宽的缝隙里挤进来。瑠华向深骑道谢。深骑从菜美手上把手提箱接过来,转身把门照原样闩好。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虽同样荒凉,但随意摆放在院子里的几个现代派石雕却予人一种奇妙之感。那些石雕说不准是否曾经过雕琢,在哗哗的大雨中显得可怜兮兮。
“我从家里逃出去,然后找到了南先生。”瑠华一边走一边说,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根本不了解外面的世界。我没上过学,整天待在家里看书画画,糊里糊涂地过日子。那是一种什么新鲜事都没有的生活,非常痛苦,只不过是活着罢了。”
“你是想得到拯救才逃出去的吗?”深骑问道。
“也许如南先生所说,我是想得到拯救才跑出去的。”
“瑠华小姐是怎么知道深骑的?”菜美窥视着瑠华的脸问道。
“是现在住在我们家里的克罗斯先生告诉我的。他说,南先生靠一把弓弩,打遍天下无敌手。”
“克罗斯?”菜美看了深骑一眼。
“不认识。”深骑说完站下来,拼命回忆起来。他的记忆里没有一个叫克罗斯的人。
“瑠华小姐一直过着不自由的生活吧?”菜美又问道。
“不,我们很自由。不过,我们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深骑惑然问道。
“我是无产者。”
深骑觉得自己心里的某个地方被瑠华这句话触动了。
无产者。这意思仅仅是她什么都没有吗?
“瑠华小姐多大了?”深骑换了个话题。
“十七。”
比深骑预想的还要年轻。
不知不觉三人已经靠近了“钟城”,即便是在昏暗的雨天,也能看得很清楚了。
恰如自远处看到的轮廓那样,“钟城”是一座立方体的建筑,大概有四五层楼高,从正面看上去比从侧面看上去更宽一些,稍嫌粗糙的外表予人一股豪放之感。伴随着冷雨的映衬,任何人见到了“钟城”,想必都会忍不住觉得那是一个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存在。
由于常年的风雨侵袭,有些地方的墙皮已经剥离,显得很难看。再仔细一看,靠近地面的墙壁也开始腐蚀,整个外墙被绿色的苔藓覆盖起来,也许只是个时间的问题了。
屋顶是尖的,让人联想到西洋的教堂。“钟城”本来就是十八世纪的建筑,赶上了哥特式建筑复兴的余韵。窗户较小,大概只是为了实用。整体说来,如以“城”字称之,未免让人觉得有些夸张,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只不过是一栋居民楼罢了。
不过,这里有三个巨大的时钟。
昏暗中,三个巨大的时钟浮现在“钟城”正面。
“钟城”正面的外墙上,出人意料或者说是非常荒谬地并排挂着三个巨大的时钟,几乎把二楼和三楼全部遮挡起来。三个巨大的时钟形状完全一样,一字排开。
表盘上的数字是罗马数字,每个数字单独看上去都很大。不过,表盘并不是挂到墙上去的,而是跟墙壁融为一体。时针,分针,十二个罗马数字,都在墙壁上。三个表盘靠得很近,每个表盘的直径大约有十米。
深骑从手提箱里掏出一块怀表,跟三个大钟对了一下时间。深骑手上的怀表是十二点五分,中间的大钟跟深骑的怀表一样,也是十二点五分。左边的大钟慢了十分钟,才十一点五十五;右边的大钟快了十分钟,也就是说已经十二点一刻了。时针和分针都被雨淋湿了,发出暗淡的光。
“两边的钟不准嘛。”深骑看着三个大钟,自言自语地说。
这时候,三个大钟的分针同时发出轻微的声音,同时往前走了一分钟。深骑的怀表也往前走了一分钟。
“哎呀!”菜美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我的表又不准了!”
“磁场异常嘛。不要说金属制作的机械表了,就是数字式手表,只要里边有金属,都不会很准,都是忽快忽慢。”深骑说。
“你的怀表为什么准呢?”
“我的怀表是防磁的,不受磁场影响,一个客户送给我的礼物。”
“你这个滑头,也给我一个!”菜美说着伸手就抢。
“别闹!这种防磁怀表可娇贵了,很容易碰坏。”
优良的防磁表是很难买到的,一直没有人开发生产这种表。
深骑抬起头来,看着那三个大钟。只有中间那个大钟走时准确,左右两个大钟虽然一个慢了十分钟、一个快了十分钟,但没有忽快忽慢的现象,看来都未受到磁场异常的影响。
“墙上这三个大钟,就是我家别称‘钟城’的缘故。”瑠华淡淡介绍道,“据说,中间那大钟表示的是现在的时间;左边那个表示过去的时间,慢了十分钟;而右边那个则表示未来的时间,快了十分钟。‘钟城’里边也一样,中间是‘现在馆’,左边是‘过去馆’,右边是‘未来馆’。入口只有一个,进了玄关是‘现在馆’。这座‘钟城’跟在法国的时间完全一致。”
“过去、现在、未来——从左至右啊。”深骑说道。
“为什么一个慢十分钟,一个快十分钟呢?”菜美问道。
这个问题把瑠华给难住了,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哼哧了半天,方才说道:“我也不知道呀。”
三个大钟三个时间,暗喻着什么,现在还说不准,不过,如果从艺术的角度来看,这个设计在一定程度上是成功的,至少给深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姑且不论艺术价值有多高,至少让来访者感到很有魅力。
“莫非里边也到处挂着钟表?有百八十个?”深骑问道。
“不,里边只有一个,在我父亲那里。我们谁都没见过钟表。我最近才知道怎么看时间,小时候根本就不知道钟表是怎么回事。我弟弟小铃现在还不会看时间呢!”
真是一所奇怪的住宅——深骑想。外边有这么大的时钟,里边却只有一个,而且还不让大家看,太不协调了。
“咱们进去吧。”瑠华说着站在了正门前面。
正门比深骑高。门上有豪迈的雕刻,看上去令人精神振奋,不过感觉跟今天的阴雨天气很不协调。不知道晴天的时候看上去是什么感觉。
瑠华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抓住门把手来开门。然而门又从里边被锁上了,转了好几下都没能打开。没办法,瑠华只好重重敲了两三下。
过了片刻,里边似乎有人开锁,紧接着,门被轻轻拉开了。
“瑠华小姐,您回来啦?”
门内有一个头发稀疏灰白、身材瘦小的男人。深骑一眼就断定他便是瑠华说过的管家。管家说话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脸上毫无表情。
“黑鸪博士吩咐过了,不许放瑠华小姐进来。”
“什么?”瑠华不解地问道。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从屋檐上流下来的雨水,无情地浇在她的肩头上。
“这个家里,已经没有瑠华小姐的位置了。”
“开玩笑呢吧?”瑠华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伸手抓住了管家的衣服。
“请您把手松开,我要关门了。”管家非常冷淡地说。他使劲推了一下瑠华的肩膀,瑠华摇摇晃晃地后退了几步,从屋檐下退出来,全身立刻被大雨浇湿了。
“管家先生!”深骑叫道。绝对不能就这么回去——深骑主意已定。
“什么事?”
“我叫南深骑,是个侦探。”深骑冷静地说道,“倘若您硬要把我们赶走,我们就把‘钟城’的位置告诉SEEM!如果您觉得此事无关紧要的话,我们这就走!”
管家脸色骤变,犹豫了一阵之后,态度颇见缓和。最终,管家伸出了右手,做了个“请进”的动作。深骑先让瑠华进去。瑠华似乎挺害怕的,缩着肩膀低头走了进去。菜美看了深骑一眼,便随着瑠华走了进去。深骑是最后一个进去的。
只听瑠华对管家说道:“天巳先生,请您把我父亲叫过来,我有话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