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雨还在哗哗地下。深骑去车库发动汽车,开到大楼门口,让等在那里的瑠华坐在后座上,准备跟她一起去“钟城”。
“嘿!深骑!”菜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车前,打着她那把深蓝色的雨伞。从雨伞的边缘,流下大量雨水,形成一道水帘,几乎看不清她的脸。菜美一边向深骑招手,一边向车子靠近。
“瞧你这身打扮,像个魔女。”深骑说道。
“我是个好魔女!”菜美不好意思地笑了。
菜美穿了一套黑色连衣裙,冷风中,裙摆缓缓飘动着,不时露出雪白的小腿。
“好家伙!”菜美抬起头来看着三楼深骑的侦探社,“喂,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深骑满不在乎地说道。
“外墙都飞了。”
昨天晚上,深骑和瑠华在破坏程度较小的休息室里凑合了半夜。别说瑠华,深骑也是一会儿都没睡着。坐在地上,靠着墙,听着雨声,一直熬到天亮。
“快上车!别让那些家伙看见!”深骑催促道。
瑠华已经趴在后座上了。深骑嘱咐她,千万不要露出脸来,以免被SEEM的人看到。据说SEEM里有狙击手,枪打得很准,不能不多加防备。
菜美坐在了副驾驶座上。
大雨打在风挡玻璃上,好像发了大洪水,窗户外边的世界什么都看不见。深骑发动车子,打开雨刮器的开关,雨刮器立刻左右摇摆着忙活起来。深骑透过风挡玻璃看了看天。
乌云压得很低,天阴得比昨天还要厉害,简直叫人不敢相信云层后边还有太阳。
深骑一边观察周围的情况,一边慢慢踩下油门。车轮溅起雨水,雨刮器更忙活了。
“菜美,注意观察四周,防止那些家伙跟踪。”
“那些家伙指谁呀?”
“SEEM。”深骑把昨晚发生的事情跟菜美大致一说,什么五月奇娇啦、“深夜里的钥匙”啦,让菜美听得津津有味。
“那些家伙们自称不知道‘钟城’在哪里。也许他们是故意放我们走,想要缀着我们以找到‘钟城’吧。”
“他们还要抓我呀?”坐在后座上的瑠华说话了。
“可能吧。”
“我该怎么办呢?”
“你自己也不知道吗?”
“我怎么会是一个让世界走向末日的存在呢?”
深骑从后视镜里看见瑠华轻轻摇了摇头,便没有说话。
只听瑠华接着说道:“莫非是因为我住在‘钟城’里?”
“SEEM真正想找的是‘钟城’吧?这也不是不可理解的。”深骑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有一种险恶的预感。此行的目的很含糊,这使他感到不安。他手扶冰冷的方向盘,黯然一叹。
被人们抛弃的建筑物,就像古代遗迹似的矗立在道路两旁。曾经是文明社会的象征的楼群,有的已然倒塌多时。附近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了。
眼下这条向远处延伸的两车道的马路,被雨水冲刷着,反射着黑糊糊的光。路上不时出现大堆的瓦砾,不小心轧上去,车身就会剧烈地摇晃起来。
“SEEM不知道世界为什么会走向末日吗?”瑠华问道。
“好像不知道吧。”说着,深骑看了一眼后视镜,好像没人跟踪。也许是按照瑠华指的路迂回前进奏效了吧。慎重起见,深骑抬头看了看空中。现在,日本的SEEM一架飞机都没有了。据说今年五月,SEEM跟自卫队发生冲突,原来拥有的赛斯纳小型飞机和直升运输机都损失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也许是因为磁场异常不敢起飞吧。不管怎么说,他们找不到“钟城”,很可能是因为没有飞机。
“我听说世界走向末日是因为地轴歪了,”瑠华在后座上,蜷曲着身子说道,“地球的磁场失去了平衡。我还听说,异常气象也是因为地轴歪了造成的。”
“我也听说过。可是,看这架势,在世界走向末日之前,人类很可能先于地球走向毁灭。”
“‘深夜里的钥匙’,真的掌握着世界走向末日的命运吗?”瑠华问道。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深骑说道。
“人们看到了,”菜美一字一顿地说道,“就好像看到了那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三角形,人们看到了世界的末日。”
深骑没听懂菜美说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路被树林夹了起来。
长着浅绿色叶子的茂密的枝条,架在道路上空,形成拱形的走廊,像一条笔直的隧道。但是,树木显得没有一点生气,稍微发红的枫叶也没有一点美感,看上去只叫人觉得是一种死的颜色。
树木越来越密,路越来越暗,深骑不得不打开了车灯。他们只能凭借着投射在道路上的灯光前进了。
“喂!深骑,引擎的声音不对头啊!”菜美焦急不安地叫道。车子发出有规则的咔嗒咔嗒的声音。
“引擎没问题,是因为路不平把什么地方颠坏了吧。这车很长时间没检修了。”
菜美敲打着仪表板,嚷嚷着:“千万别抛锚啊!你这破车!”
突然,车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剧烈地摇晃起来。
“怎么回事?”深骑叫道。
“啊!”坐在后边的瑠华回头一看,大叫,“车轱辘!”
一个车轮罩掉了下来,摇摇晃晃地向树林里滚去,转眼间就无影无踪了。
“还挺娇气的,颠了这么几下就掉了。”深骑说道。
“娇气?”菜美苦笑着摊开两手。
这时,一阵巨大的声响,车子倾斜了。
深骑赶紧踩下刹车。
车子左转了九十度,车底擦着路面向前滑去,刺耳的摩擦音响起。车头闯进灌木丛以后,总算停了下来。
车大灯照射着灌木丛,雨点在灯光里静静地闪烁。
“怎么了?”菜美问道。
“你看那儿!”深骑指着道路的前方,说道。
掉下来的一个汽车后轮,正在借助惯性向前滚去。解放了的车轮毫无方向感,信马由缰地向前滚着。
“轮子掉啦?”瑠华就像一个轻易不说话,但一说话就逗人笑的幽默大师似的,一字一顿地说道。
深骑好像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愣在驾驶座上半天没动地方。先是办公室被彻底毁坏了,紧接着是车子完蛋了,下一步将失去什么呢?
由于是右后轮掉了,车子向正驾驶座那边严重倾斜,车门开不开了,深骑只好等菜美下车以后,自己也从副驾驶座这边出来。
“喂!深骑,”菜美把伞打开,“左后轮也没气了。”
“真令人悲伤!”深骑说道。
查看了一下右后轮,断了的螺栓还残存在轮毂上。由于没有及时检修,早就松了的螺栓禁不住林中道路的颠簸,越来越松,直至断裂。
深骑把放在后备箱里的手提箱拿出来,看来只能扔下车子步行前往了。
“这儿离‘钟城’不远了。”瑠华说道。昨天,她步行离开“钟城”以后,途中遇上大雨,但还是走到了深骑的侦探社。瑠华能走到,深骑他们没有走不到的道理。
周围都被繁茂的树木覆盖着。深骑又从后备箱里找到一个钢笔式手电筒,细弱的光线虽然赶不走周围的黑暗,但总比没有强。
雨点打在伞上,发出令人厌烦的声音,真想把耳朵堵上。雨声的气势很大,三人被这气势压倒,谁也不愿意开口说话,低着头默默前行。在前边带路的瑠华的背影,仿佛是一个既遥远又模糊的存在。
路渐渐地模糊起来,他们完全走在灌木和杂草里了。
“没有一条路是通往‘钟城’的。”瑠华回过头来,对深骑和菜美说道。
“为什么?”
“我父亲故意这么安排的。”
“黑鸪博士?”
“对,他说是为了他的研究工作。他把‘钟城’跟周围的联系彻底切断了。”
正如瑠华所言,路没有了。即便车轱辘不掉,也往前开不了多远,怎么也得下车步行。由于下大雨,地面泥泞,脚底下很容易打滑,一不小心就会摔跤,再加上光线太暗,行进非常困难。
“没有路,怎么知道那边是‘钟城’呢?”菜美灵巧地扒拉着枯树枝,一边往前走一边向瑠华提了一个问题。
“这个嘛,”正低头往前走着的瑠华答道,“可以说是凭直觉吧。我凭直觉知道‘钟城’在那个方向,但你要是问我原因,我也回答不上来。”
深骑看着瑠华的侧脸,心下一时暗想:开始带上点儿神神怪怪的味道了呢。然而,从瑠华的表情上,看不出一丝虚伪。
“莫非是‘钟城’在召唤瑠华小姐?”深骑问道。
“不知道。不过,好像有一种类似被召唤的感觉。”
瑠华连方向都不看,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走,看样子真像有人在召唤她。
“根本不用指南针,好厉害呀!”菜美小声对深骑说道。
“反正指南针也不灵了。”
“喂,如果‘钟城’根本不存在怎么办?”
“你什么意思?”
“走了一段路之后,要是瑠华随便向空中一指,说那就是‘钟城’的话,你怎么办?”
“别胡说八道。”
“怎么是胡说八道呢?你敢肯定瑠华是个活人吗?”
“她把咱们引进灌木丛,然后再把咱们引到极乐世界去?”深骑开玩笑道。深骑自认为还是能够把握瑠华到底是不是一个真实的存在的。
瑠华是个大活人。
“不管怎么说,一切都会现原形的。”菜美用预言家的口吻说道,“我们要坚持到最后,把一切弄他个水落石出!”菜美说完把伞转了转,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深骑什么话都没说,在原地站住了。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周围的景象在旋转,好不容易才模模糊糊地看到瑠华和菜美渐渐消失在灌木丛中的背影。他的感觉就好像是刚刚做完一个很长的梦。绵延的时间被切断,自己被包裹在无边的黑暗世界里。他捂着胸口,试图按住那颗狂跳的心脏。
他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好像有人在暗处不怀好意地盯着他。
他感觉到了那个不怀好意的人的视线。
回头看去。
层层叠叠的灌木丛后面——
人面树!
是一棵人面树!
那棵人面树巧妙地隐藏在昏暗的树丛里,正牢牢盯着深骑。
树的中部,是一张人脸。
人面树在长着人面的地方分出很多枝干,枝叶里有一双瞪得大大的眼睛。疙疙瘩瘩的树枝仿佛是无数的手指,每个关节都被雨淋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似乎想在空中抓住什么却又抓不到,感到悔恨和委屈似的,一个劲儿地颤抖着。
那的的确确是一张人脸,没有一点纷乱,清清楚楚地浮现在树木上。呆滞的目光茫然看着深骑。
被雨淋了好长时间,深骑才发现自己早就把伞给扔掉了,全身淋得透湿。
昏暗的树丛里,阴森森的人面树,呆滞的眼睛一直看着深骑。
突然,伸向天空的树枝一齐摇动起来,沙沙作响。就像在呼喊,在求救,在责难。树枝摇动着,深骑的心跳得更快了。
深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身上湿乎乎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脸色非常难看。
“深骑……”
有人召唤着他。
“深骑……”
“深骑!你愣在这儿干吗呢?真想扔下你不管了!”原来是菜美折回来了。
“啊……”深骑移动着僵硬的双腿,离开了在人面树的注视下站了很久的地方。
若非菜美折回来喊我,我恐怕就那样凝固在那里,变成一棵树了吧。从大腿内侧生出根来,扎进泥土,身体渐渐变成湿乎乎的大树——深骑自嘲般的胡乱想着。
随菜美往前走的时候,深骑又回头看了看那棵人面树。
人面树依然在暗处注视着深骑。
人面树!
一股难言的虚幻,淡淡召唤着深骑。
“你们快看!那就是‘钟城’了呀!”忽然间,瑠华指着前方说道。
一幢巨大的黑糊糊的建筑物倏然现身他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