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日内瓦
午夜12点,从爱尔玛别墅出来的人流如同小溪一般潺潺流动。然而,十五分钟后,这条小溪就变成了一股汹涌的洪流,夹杂着钢铁和有色玻璃向前翻滚。果然不出沙姆龙所料,马丁和他的手下占据了独特的优势。基本上所有从别墅里开出来的车都是德国造黑色轿车。大约有三分之二的车走左边这条路回日内瓦市中心,剩下的三分之一则往右拐,前往洛桑和蒙特勒。分别在洛桑大道三个不同位置上蹲点的队员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些从别墅里开出来,而后又从他们身边经过的车辆,观察是否有异常情况。有一辆车的前座上坐着两个男人;有一辆车在超速行驶;还有一辆车的后轴似乎转得有点慢。
他们先后跟踪了两辆车,但很快又取消了跟踪。狄娜和末底改跟在一辆宝马车后面沿着日内瓦湖开了几公里路后,发现跟错了对象。约西和雷莫娜跟在一辆奔驰SL级轿车后面开了一小会儿,最后发现车里的人很明显只是在日内瓦闲逛,想看看哪里有下一场晚会。停在加油站里的雅克布没有发现值得跟踪的线索。他坐在驾驶座上,手紧紧地握住方向盘,狠狠责备自己为什么让佐伊和米哈伊尔离开了视线。雅克布这几年来一直在局势动荡的西岸地区和加沙地带管理线人和间谍,至今还没有人在他手里牺牲过。想到他可能要在日内瓦湖安静的湖边遇上自工作以来的第一场伤亡事故,他觉得不可能。简直是疯了……
但是的确有可能。加百列队伍里的这些渐趋绝望的队员每向大都会酒店发送一次消息,这种可能性就增加一点。伊莱·拉冯负责与队员直接联络,然后把最新情况汇报给伦敦。加百列在窗边监听无线电通信。他的目光紧紧地锁住爱尔玛别墅内的灯光,那灯光就像远处湖岸边燃烧的篝火般明亮刺眼。
1点过后不久,灯光熄灭了,马丁所举办的一年一度的慈善晚会正式结束。几分钟后,加百列听到机翼飞旋的声音,然后看见一架直升机缓缓降落在马丁家的草坪上。飞机只停留了一分钟不到便再次起飞,穿越日内瓦湖,往东边飞去了。拉冯也来到窗边,与加百列一起目送着直升机消失在夜幕中。
“米哈伊尔和佐伊会不会在飞机上?”
“可能在。”加百列表示同意,“但如果要我猜的话,我觉得在飞机上的人应该是马丁和莫妮卡。”
“你觉得他们这是要到哪里去?”
“这么晚了……我只能想到一个地方。”
最后,格雷厄姆·西摩只用了十五分钟就把组织的两名电脑技术员从海格特区的安全屋接到格罗夫纳广场来了。很快,军情五处的四名网探,中情局和军情六处派来的一小组伊朗分析师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等到伦敦时间午夜12点,一共有十多名来自四个情报机构的特工挤在“鱼缸”的电脑前,在基娅拉的领导下开始工作。至于“大宝藏”行动中级别最高的四名长官,他们还是坐在老地方,一脸忧郁地盯着大屏幕上闪现出来的一条条信息。
“看样子他准备逃离犯罪现场,”西摩把脸埋在手里说,“你觉得米哈伊尔和佐伊有可能还在别墅里面吗?”
“有可能。”艾德里安·卡特说,“但是我觉得马丁·兰德斯曼不是那种喜欢把麻烦事耽搁太久的人,也就是说,我们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没错。”沙姆龙说,“但我们也有不少优势。”
“真的吗?”西摩指着大屏幕,表示怀疑,“在我看来,佐伊和米哈伊尔似乎就要人间蒸发了。”
“他们不会人间蒸发。”沙姆龙停顿了一下,然后阴郁地说,“至少不会马上消失。”他费力地点燃一根烟,“马丁不笨,格雷厄姆。他想知道米哈伊尔和佐伊到底在为谁办事,这样他才好确认自己的损失到底有多大。但是要套出这些信息得花一点时间,尤其当他面临的对手是米哈伊尔·阿布拉莫夫这种人的时候。米哈伊尔不会让他们轻易得手,他学过这一套。”
“如果他们决定找一条捷径呢?”西摩问,“你觉得佐伊能撑多久?”
“恐怕我要站在格雷厄姆这一边了。”卡特说,“要把他们救回来,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交易。”
“和谁交易?”纳沃特问。
“这个时候,我们的选择不多。要么找瑞士安全部门,要么直接找马丁本人。”
“你不觉得他们是同一伙的吗?我们可是在说瑞士。联邦分防处的宗旨是保护瑞士联邦的利益,但是他们也保护金融寡头。说不定他们的首要目标就是保护金融寡头。”
“而且别忘了,”沙姆龙说,“马丁是中保公司的老板,中保里面到处都是联邦分防处的老职员。也就是说,我们不能直接哀求马丁。如果我们直接找到马丁,那么他可以联合瑞士政府一起对付我们。到时候,我们所有的工作成果都将毁于一旦。”
“离心机?”西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目光抛向挂在中心最前面的墙上的一排电子钟,“不如我把话说清楚吧,同志们。女王可不希望今晚有哪个地位显赫的英国臣民出事。也就是说,在必要的情况下,英国政府会单独联系瑞士当局,与他们协商释放佐伊的事情。”
“单独和解?你是这个意思吗?”
“我没有什么意思。我只是告诉你们,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我不需要提醒你吧,格雷厄姆,现在不是只有你们国家的公民身陷险境。还有,如果你们去找联邦分防处的话,我们的整个计划可就都被马丁知道了。”
“我知道,阿里。但恐怕我要说,我优先考虑的是我们的那位女公民,而不是你们的特工,还有你们的行动。”
“原来这只是我们的行动啊。”纳沃特尖酸地说。
西摩没说话。
“你给我们多长时间,格雷厄姆?”
“伦敦时间凌晨6点,日内瓦时间凌晨7点。”
“时间不多啊。”
“我知道,”西摩说,“但这是我的最大限度了。”
西摩转头看着纳沃特。
“恐怕日内瓦行动队伍已经没有用了。实际上,这个时候他们才是我们最大的负担。”
“撤退?”
“立即撤退。”
“他们肯定不愿意。”
“由不得他们。”沙姆龙指着围坐在“鱼缸”电脑前的技术人员和分析师说,“从现在开始,我们的命运就交给他们了。”
“如果他们6点之前找不到线索怎么办?”
“那我们就做交易。”沙姆龙揉灭烟头,“我们就这么办,一直以来,我们都是这么办的。”
一直以来,组织在开展外勤行动过程中所发布的命令既简短又含蓄。二十秒钟后进入加百列电脑的这条信息也延续了这一优良传统。对于这条信息的到来,加百列并不惊讶——实际上,加百列已经为队员打好了预防针——但要把最后的决定告诉他们,还是不容易。
“他们希望我们撤退。”
“撤到哪里去?”伊莱·拉冯说。
“法国。”
“我们在法国能干什么?点几根蜡烛,双手合十?”
“我们不能被瑞士警方抓住。”
“呃,没有找到佐伊和米哈伊尔,我是不会走的。”拉冯说,“我觉得其他人也不会同意。”
“这由不得他们,伦敦已经发话了。”
“你什么时候听过乌兹的话了?”
“这不是乌兹的命令。”
“沙姆龙?”
加百列点点头。
“我猜这条命令也包括你吧。”
“当然。”
“你打算不理它?”
“当然。”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是我把她招进来的,伊莱,是我训练了她,然后把她送进去的。我不能让她遭遇和拉斐尔·布洛赫一样的结局。”
拉冯知道再与他争论下去也无济于事。“你知道的,加百列,如果我当初阻止你去阿根廷,那么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你今晚还在陪你那年轻漂亮的妻子看日出,而不是又在这么一个鬼房间里指挥又一场绝命行动。”
“如果我没去阿根廷,那我们永远也不会发现圣人马丁·兰德斯曼的帝国原来是建立在大屠杀劫掠资产之上的,也不会知道原来马丁在和一个公开宣称要开展第二场犹太人大屠杀的国家做生意。”
“那今晚你就更需要留一个老朋友在身边帮忙照看你了。”
“我的老朋友已经接到撤退的指令了。再说,我给他留下的白发,都已经够他两辈子用的了。”
拉冯的嘴角闪过一丝微笑:“那答应帮我个忙,加百列。马丁今晚把我们打败了,但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要给他机会,让他再次得逞。我可不希望为了一船离心机失去我唯一的兄弟。”
加百列没有说话。拉冯用两手扶住加百列的头,闭上眼睛。他吻了吻加百列的脸颊,然后默然地离开了。
标价高达十多万美金的奔驰S级轿车缓缓地停靠在大都会酒店门口的路边。他们买这辆车,本是为了接送一对光彩照人的年轻情侣参加一场豪华晚会。现在,它却沦为了一艘救生艇。这绝对是以色列情报机构有史以来使用过的最昂贵的一艘救生艇。车子接上拉冯后,违章转了个U形弯,进人万宝龙大道,开始了他们前往法国边境的旅程。
加百列看着尾灯消散在茫茫夜色之中。他重新在电脑前坐下,把行动中心发来的最后一条加密消息又看了一遍。伦敦时间凌晨6点,日内瓦时间凌晨7点……时间一到,格雷厄姆·西摩就要制造恐慌,把瑞士人扯进来。也就是说,加百列、拉冯和沙姆龙只有两个半小时。在这两个半小时内,他们要找到更好的谈判条件。既不能暴露行动,也不会让马丁和他的离心机逃脱加百列的手掌心。
在伦敦,电脑技术人员和分析师正在搜索马丁的硬盘资料,希望能找到谈判筹码。加百列自己已经有一张筹码了——一张人名和账号单。这张单子在伦勃朗所画的一幅104厘米×86厘米。名叫《年轻女人的画像》的油画中藏了整整六十年。加百列小心翼翼地把三张脆弱的葱皮纸放在桌子上,用安全手机把它们逐一拍下来。然后,他给伦敦发了一条信息。这条信息与他几分钟前收到的信息一样,既简短,又极为含糊。他要乌尔里奇·穆勒的电话。现在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