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大概是赫雷拉兄弟救了我的命。罗伯托·赫雷拉并不像他的兄弟那样精通医术,却也明白如何在赶回柯西玛之前保住我的小命。赫雷拉·索托隆戈和他的一位外科医生朋友在柯西玛救活了我。当然,我之所以能活命,也有海明威的功劳。
德尔加多死后发生的事情,我只能记得一些片段。后来,海明威告诉我,当时他的第一本能是驾驶我之前使用的那艘快艇,因为它能比“比拉”号更快赶回康菲特岛和柯西玛港。但当他找出急救包,给我包扎过伤口之后,发现我昏迷了好一会儿,只在他把我抬上快艇的时候醒过来一次。
“不,不……”当时我抓着他的胳膊,低声说道,“这艘快艇是……是我偷来的……”
“我知道,”海明威打断了我,“这是‘南十字星’号上的快艇。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呢,”我说道,“古巴海岸警备队正找它呢,他们见到我们就会开枪的……根本不会给我们辩解的机会。”
海明威沉思了几秒。他深知古巴海岸警备队是一帮动不动就开枪的家伙。“你是一名联邦特工,”他说道,“隶属于联邦调查局,或者说是你们那个什么秘密情报处。你是为了执行任务才征用这艘快艇的。”
我摇了摇头:“不……不再是了……我不再是特工了。我的下场……就是进监狱。”我对他讲了我与马尔多纳多的午夜遭遇。
海明威扶我躺在坐垫上,他自己也坐了下来,抓了抓脑袋。他已经用绷带包扎过他脑袋上的伤口,但那原本雪白的绷带早就被染成了暗红色。这会儿估计他也是疼痛难忍。
“是啊……”他说道,“如果就这么用偷来的船送你去医院,的确不合适。‘南十字星’号上的家伙们肯定会向古巴方面施加压力。即便马尔多纳多已经死了,他的上级,那个叫‘耶和华见证者’胡安尼托的家伙,或许也知道他原本是去杀你的。”
我又摇了摇头,试图让视线清晰一些:“不……不能去医院。”
海明威点点头:“如果我们把‘比拉’号开回去,就可以用无线电提前联系老家,让赫雷拉医生准备好等着我们。或者我们也可以去努埃维塔斯或是其他港口求医。”
“德尔加多把电台弄坏了吧?”我说道。我只能完全躺在坐垫上,靠着右舷栏杆,仰望着已然放晴的天空。风暴过去了,万里无云。
“没弄坏。”海明威说道,“我刚刚检查过了,他估计是试着开启电台来着,却发现那玩意儿无法运转。”
“是出故障了吗?”我感觉自己的思维又开始滑向深渊了。我突然想起,海明威在处理伤口的时候,给我打了一针吗啡。难怪我感觉自己如稀泥般瘫软,还意识不清。
海明威摇摇头,低声说道:“没有故障。我不过是把一些电子管拆下藏起来了。我当时需要一点点空间。”
我斜眼看着他,湾中的海浪声越发喧嚣。我的脑袋更晕了:“空间?”
海明威拿出一个文件夹:“就是为了这些德国军事谍报局的情报文件。我当时想,来马纳提湾和你见面之前,我得把这些文件藏起来。”他一边摸着脑袋上的绷带,一边环顾四周,“好了,我们还是把‘比拉’号开回去吧。”
“照片,”我说道,“别忘了拍照。还有,我们得把这些尸体处理掉。”
“这里都他妈快变成纳粹坟地了……”海明威咒骂着。
我依稀记得海明威费劲地将两具尸体放平,用徕卡相机从各个角度拍下照片,又给那艘从“南十字星”号上偷来的快艇拍了照片,然后将两具尸体分别放到快艇的两个舱室之中,解开“比拉”号和快艇之间的系缆,让两船分开一些距离。他拿起我的点三五七手枪,朝着快艇上的油桶连射四枪。快艇后舱再次被燃油浸满,那刺鼻的味道让我重新清醒起来。海明威将“比拉”号重新驶近快艇,用火柴点燃一块浸满燃油的绿色碎布——我依稀看出是我那件陈旧的绿色上衣。最后,他将燃烧的碎布丢向了快艇。
“南十字星”号的快艇登时便被烈焰笼罩,火舌甚至烧灼到“比拉”号的舷侧。海明威站在飞桥上,为防灼伤而用一只手掌捂着面颊,另一只手推满油门。“比拉”号沿着进出拉戈礁的狭长水道冲了出去。我使劲撑起身子,回头看了一眼。这样就足够了。整艘快艇都已经被火焰吞噬,也包括坐在船舱里的两具尸体和前舱的德尔加多——不对,应该叫他道菲尔特少校——还有后舱的克鲁格中士。当快艇的主油箱和备用油桶爆炸之时,我们已经远在二百英尺之外了。爆炸很猛,火光冲天,碎片四溅。拉戈礁滩上的一些棕榈树也被引燃了,但很快便被潮湿的雾气和四散的水滴扑灭,只剩下烧焦的枝丫在风中摇摆。少量碎片落到了“比拉”号的甲板上,可我却没有力气站起来将它们丢到海里。海明威也正忙着驾船。这些碎片冒着浓烟,一直到我们将船开出峡湾还在燃烧——除了燃烧的焦味,我还闻到了德国人腐尸的恶臭。“比拉”号穿过崖壁之间的水道,转向西北,朝海湾深水区驶去。
海明威沿着血迹斑斑的舷梯从飞桥上下来,用同样血迹斑斑的鱼叉将甲板上的碎片挑落到水中,又拿出藏在厨房里的灭火器,扑灭了残余的明火,随后过来检查我的伤势。尽管风暴已经过去,但海况依然不容乐观。我感到一阵阵疼痛,但拜吗啡的神奇作用所赐,这痛感并不明显。我依稀注意到海明威的面色苍白、浑身颤抖。他头上的伤不轻,大概也需要一针吗啡止痛。然而他却不能这么做,因为现在只有他能驾船。
“卢卡斯,”他拍了拍我未曾受伤的一侧肩膀,“我已经给康菲特岛方面拍过电报了,我告诉他们,我们遇到了意外,估计那边已经做好医疗准备了。罗伯托在这方面很在行,他知道该怎么做。”
我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还有这些该死的文件……”海明威说道。我意识到他一定是紧紧地抓着那些德国军事谍报局文件的。“你知不知道德尔加多打算让咱们如何处置这些文件?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不知道……”我嘟囔着,“不过……我有个想法……”
我感觉海明威是在等我继续说下去的。“比拉”号正向西航行。
“我会告诉你……”我说道,“只要我能活下来……我……就告……”
“那你就活下来啊!”海明威说道,“我等着你告诉我。”
我的手术是在赫雷拉医生的家中秘密进行的,那地方位于海明威山庄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上。德尔加多第一枪射出的子弹,在我右臂肌肉上钻了个小眼,并未造成任何严重的骨肉损伤。第二颗子弹击中了我的右侧肩膀上部,擦过了锁骨,最终在我右肩胛骨的位置停了下来,造成一个肿块。赫雷拉医生和他的朋友、外科医生阿尔瓦列兹医生后来表示,他们几乎是用手指把子弹抠出来的。这颗子弹的运动轨迹造成了更严重的内出血,但并不致命。
第三颗子弹所带来的伤害颇有些戏剧性。它从我上身的左侧射入,直奔心脏而去。弹头刮到一根肋骨,变向打进了我肺脏的一角,让我的心脏躲过一劫。最终,这颗子弹在距离我脊椎骨一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还好是一颗点二二口径弹。”赫雷拉医生后来说道,“如果那哥们儿用的不是点二二手枪,而是施迈瑟冲锋枪的话……你大概就得残疾了。”
“他喜欢给施迈瑟冲锋枪配用空心裂口弹。”
赫雷拉医生揉了揉下巴:“那咱们就不可能在这儿聊天了,卢卡斯先生。现在你需要躺下,好好睡一觉。”
我的确是好好睡了一觉。手术完成三天之后,我被从赫雷拉医生的家中转移到了海明威山庄的“客房”。在那里,我服用了很多药物,也接受了不少针剂注射,每天都睡很多觉。赫雷拉医生和他的外科医生朋友经常前来探视,检查术后恢复情况。看到我身中数枪却依然未曾遭受太多伤害的事实,他们总是不解地摇头。
海明威脑袋上的伤口接受了缝合,随后他也卧床休息了好几天。赫雷拉医生对他说道:“你他娘的还真是个硬茬儿……别误会,我是在衷心地赞美你。”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是啊。”海明威身穿睡袍,坐在我的床边。我们三个人——作家先生、医生,还有我这个前特工——正在喝所谓的药酒,也就是不加任何佐料的杜松子酒。“从小到大,我总是脑震荡。有一回在巴黎,我的脑袋直接被一个从天而降的天窗开了瓢。当时邦比才刚出生没多久呢。那一次我整整躺了一个星期。从那之后我的颅腔里就一直有瘀血。不过最惨的一次,要数我三十多岁的那一次。当时我开车去比林斯,车子栽到沟里去了。跟我那次相比,卢卡斯,你这右边胳膊的伤根本不算什么。你看我左边胳膊上的这块皮肤,连最粗糙的野鹿皮都不如吧。在‘比拉’号上给你涂磺胺粉的时候,我看你左侧肋排的皮肤比我也好不到哪儿去。”
“行了行了,”我说道,“咱们能换个话题吗?海明威夫人最近如何啊?”
海明威耸耸肩:“她给我寄来了一封信,寥寥数字。她到了苏里南的帕拉马里博。那里除了螨虫、暑热和无聊的大兵,别无他物。她见识了荷属圭亚那的风光,也见识了法属圭亚那的罪犯流放地。本来正准备回家呢,就因为买到了一张当地的地图,她又改变主意了。”
“欧内斯特,那地图上有啥?”赫雷拉医生问道。
“能有啥呢……”海明威说道,“她说那地图上除了标注有首府的位置、几处海岸定居点和几条河流之外,几乎是白纸一张。图上标注的大河——萨拉姆可卡河——终点是帕拉马里博,上游流经一大片白绿相间的地区。她说绿色的是丛林,白色的不知道是什么。地图上蓝色的河流在绿白之间蜿蜒而过,直通向一处标着十字架的地方,那里是迄今为止深入该地区最远的探险者的埋骨之地。马蒂说,再往上游,压根儿就没人去过……地图上只有一条凭猜测绘制的虚线,谁知道那河流源自哪里。她雇了一个叫哈罗德的当地黑人做向导,准备去白色地区的河流上游一探究竟。”
赫雷拉医生叹了口气:“恐怕那里到处都是瘟疫瘴气。每个人都感染上疟疾和红白痢疾之类的传染病,而且还是登革热疫区——登革热,那是一种让人非常痛苦的疾病啊。有点像疟疾,每隔数年就会爆发一次。”
海明威疲惫地点了点头:“马蒂肯定会得这些病的。她什么病都要得上一次,这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她从来不用蚊帐,直接喝当地的生水,吃当地的食物,又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生病。我不喜欢生病,我害怕生病……”说着,海明威摸了摸缠满绷带的脑袋,“当然,我不怕脑震荡。”
赫雷拉医生端起他那杯杜松子酒:“让我们祝福海明威夫人——盖尔霍恩女士!”
三人都端起了酒杯。
“好,祝福海明威夫人——盖尔霍恩女士。”说罢,海明威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当然,大家都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有格雷戈里奥·富恩特斯从未问及我和海明威的伤势,也没问过有关失踪的“南十字星”号上的快艇“罗琳”号失事的事,更没有打听过有关我和海明威神秘约会的电报的事。这个坚毅的矮个子古巴人显然心知肚明,如果他的主人想让他知道个中内情的话,那么就一定会亲自告诉他的。团队中以及山庄里的其他人则一直缠着我俩问东问西。“一切保密。”回到家中的第一天,海明威曾经这般严肃地表过态。这是我俩一直保持的统一口径。其他人——包括海明威的两个儿子在内——被要求就保密事宜发誓,尤其是“南十字星”号所辖快艇的事情。他们虽然嘴上答应了,但还是有所抱怨。
“等到汤姆·谢弗林回来,我他妈该怎么跟他解释呢?”八月最后一周的某一天,海明威如是说道,“如果他让我赔偿损失,我可就惨了。我觉得这笔账应该记到海军或者联邦调查局头上。”
关于是否向布拉登或是托马森上校汇报,我和海明威进行了一番讨论,最终决定不向任何人吐露实情。而“乌鸦计划”和那些德国军事谍报局文档却依然让我们感到焦头烂额。
“要不还是把事情真相告诉谢弗林,然后逼他发誓保密吧。”我说道,“能有机会为国出力,或许他会感到骄傲的。”
“你觉得他会不会因为把自己的二十二英尺定制快艇献给国家而感到遗憾呢?”
“也许吧……”我含糊地说道。
海明威用手撑着脑袋:“他妈的!那艘快艇真的很漂亮啊。你还记得吗,它的船艏灯和船艏缆多么精致!还有那尊美丽的船艏像!还有船上的各种设备,都出自同一个设计大师之手!还有那套杜森伯格的舵轮……”
“够了……”我说道,“我都快听吐了。”
海明威点点头,仍旧保持着胳膊撑脑袋的姿势:“好吧,汤姆是一个慷慨的爱国者。如果我们不能说服他原谅我们,那就开枪毙了他吧。”
8月31日,星期一。我正坐在“客房”里吃着残羹冷饭,海明威进来说道:“有两个人来拜访你了。”
我的表情肯定是一脸茫然的。
“一位是衣着有品的英国绅士,还有一个穿着两百元美金西装的小矮子。”海明威说道,“我和他们说了,他们可以和你聊聊,但我必须全程在场。”
“我无所谓。”说着,我把餐盘放到床头柜上。
一番彼此介绍之后,房间里多了几把椅子。海明威吩咐用人去端威士忌。我们先是寒暄了几句,直到用人将酒端来并退下。我发现海明威仔细地打量着两位来访者。其实我也在打量他们。我认识这两个人,他们一个是伊恩·弗莱明爵士,另一个是华莱士·贝塔·菲利普。这两个家伙似乎对他们的所见所闻颇为满意,而海明威却仍对他们将信将疑。
“年轻人,很高兴看到你挺过了这一切。”弗莱明第三次如是说道。有关我身上伤口的话题已经聊了很久了。
“那咱们接下来能谈谈我负伤的原因和其他事情的缘由了吗?”
弗莱明和菲利普同时望向海明威。
“没关系,你们谈就是了。”海明威的语气颇显坚决,“我是自己人。再者说,就连我都负伤了呢。”他指了指那仍然包着绷带的脑袋,“我也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两位来访者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那一天气温不低,我穿着睡衣已经是汗流浃背。海明威穿着一件宽松的瓜亚维拉衬衫、一条短裤、一双凉鞋,而他也是止不住地出汗。伊恩·弗莱明虽然也在出汗,但那身貌似很厚实的羊绒运动衫维持了他的绅士风度。只有华莱士·贝塔·菲利普看上去颇为凉爽——这个秃顶小个子的装束很是齐整,那身裁剪精良的西装让人有一种房间里低了十几摄氏度的错觉。
我决定再向海明威介绍一下两位来访者,以便他能更好地领会此番会面的真正奥妙。“伊恩在英国军情六处工作,”我说道,“他与威廉·史蒂芬森的不列颠安全协调组织有合作关系。”
伊恩·弗莱明友好地冲海明威点了点头,接着点燃一根香烟。看到他那长长的烟嘴,海明威皱了皱眉。
“菲利普先生曾经在海军情报局供职。”我说道,“不过现在他隶属于威廉·多诺万的情报协调局。”
“约瑟夫,现在那叫战略情报局了。”菲利普低声说道。
“好吧,是我用的称呼过时了。不过,菲利普先生,我记得你应该是被派到伦敦了。”
“的确如此。”秃顶小个子说道。我发现,与德尔加多的微笑相比,菲利普的微笑对我有着截然相反的功效。看到他的微笑,我感到放松。这使我对他的好感倍增。德尔加多的微笑只会让我产生杀他而后快的冲动。
我有些头晕。这都是海明威搞的鬼。我使劲摇了摇头——那些止疼片的副作用让我每天这个时候都有些头脑不清醒。
“我从英国回来就是为了和你们聊聊的……”菲利普冲海明威点了点头,“和你们俩聊聊。”
“那就说说吧,”海明威说道,“或者,你想不想知道上周发生了什么?”
伊恩·弗莱明从嘴边拿开那支长长的烟嘴,将烟灰弹到我餐盘边的烟灰缸里:“那些事我们了如指掌,我们更想听听道菲尔特少校殒命的细节。”
海明威看了看我,我点点头,于是他简明扼要地向两位来访者讲述了当时的情景。
“那么马尔多纳多呢?”菲利普问道。
我讲述了自己在墓园中的经历。
“也就是说,马尔多纳多没死?”弗莱明说道。
我点了点头。“骗子工厂”计划的探子们一直在向我俩通风报信。“第二天早晨,有几位妇女前去墓园献花,听到了他的呼救声。她们赶忙把他送到了哈瓦那医院,保住了他的腿,还给他提供‘二十四小时贴身护卫’。”
“这是怎么回事?”菲利普问道。
“他吹牛了呗。”海明威说道,“‘疯马’说他吓跑了十个试图破坏医学士纪念碑的长枪党徒。他把那些人赶跑了,但古巴国家警察方面却害怕对方的报复。这阵子,马尔多纳多简直成了哈瓦那的英雄了……至少是家喻户晓的大人物了。”
“老伙计,你觉得他会想办法报复吗?”弗莱明看着我,问道。
“我觉得不会。”我说道,“马尔多纳多在整个事件中只能算是个跑腿的,而不是主要角色。他既从联邦调查局拿钱,也收取纳粹德国方面的好处。他只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时候偶尔失手一回,没有理由继续在这件事上纠缠下去。再者,我听说他的腿且得瘸上几个月呢。”
“好吧,我来听你们解释一下吧。”海明威说道,“卢卡斯一直在说他了解大部分事实,但他不想明说。”
我整理了一下身后的靠枕:“我觉得咱们这次谈话应该是有必要的,如果有谁能把某些断线的细节补充一下,那就太好了。”
弗莱明看上去颇为惊讶:“你指望我们来做‘填空’?”
“至少菲利普先生可以帮忙。”我说道,“还有,伊恩,我想你的手下也有人潜伏在古巴。至少,你们两方在秘密情报方面是互通有无的。”
“什么秘密情报?”海明威说道,“你指的是迪耶普的英国运输队吗?”
菲利普搓了搓手,再次露出笑容:“约瑟夫,你还是先把你的臆测都说出来吧。我们会在恰当的时候加以补充的。”
窗外的棕榈树在和煦暖风的吹拂下窸窣作响,玛莎花园里的绣球花散发着迷人的香气。我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好吧,依我看事情是这样的。”
“显然,纳粹德国的帝国保安部在和美国的反间谍情报部门做着某种交易……大概是和联邦调查局,或者说是和胡佛先生本人进行交易。从表面上看,这是一次由纳粹的帝国保安部和军事谍报局联合导演,在巴西、墨西哥、古巴三国境内进行的情报行动。泰迪·施莱格尔和其他一些军事谍报局特工——包括在海滩上被干掉的那几个可怜的德国佬——并不知道真正的行动内容。”
“你说的真正的行动内容是指什么?”弗莱明捏着烟嘴,微笑着插话道。
“我说的是,贝克、玛利亚、德尔加多、克鲁格这几个帝国保安部特工,还有他们的上峰,将美洲大陆上的整个德国军事谍报局情报网络出卖了。同样被他们出卖的,或许还有军事谍报局在欧洲的情报网。”
海明威摸着脑袋上的绷带,而他的胡茬儿此刻显得越发凌乱了。“一个纳粹间谍机构出卖了另一个?”他说道,“这完全说不通啊。我们才是他们真正的敌人。”
“菲利普先生,或许你能解释得比我更清楚。”我说道。
秃顶小个子一边搓着手,一边点了点头:“海明威先生,实际上,帝国保安部几乎已经不把美国政府,或是其所属的一切主干、分支情报机构当成头号敌人了。”
“你的意思是,英国和苏联才是它的敌人?”海明威问道。
“从整个国际大环境来看,的确是这样,”菲利普说道,“但帝国保安部的最大敌人……其实是德国军事谍报局。”他停顿几秒,喝了一口威士忌,“我相信约瑟夫已经向你解释过了,帝国保安部六处与盖世太保一样,都是听命于帝国中央保安总局的分支机构。同属帝国中央保安总局的,还有那支在整个欧洲大陆大肆兴建集中营和死亡营的党卫队。”
“希姆莱。”海明威说道。
菲利普又点了点头:“没错,海因里希·希姆莱。或许他才是当今世界上唯一最邪恶的人。”
海明威浓重的眉毛稍稍挑起:“你是说,他比阿道夫·希特勒还要邪恶吗?”
弗莱明弹了弹烟灰,向前欠欠身子:“海明威先生,阿道夫·希特勒是地狱梦魇的规划者,而希姆莱则是替他将地狱梦魇付诸实现的人。”
“我们掌握了确切情报……”菲利普说道,“直到如今,犹太人被送进的依然是死亡营……而不是集中营。你知道吗?死亡营,就是由党卫队建立、完全为了消灭犹太种族而存在的大型设施……这是人类社会前所未有的大规模屠戮。”
海明威看上去既兴致盎然又无法接受:“可是这又与德尔加多、玛利亚、‘骗子工厂’计划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菲利普说道:“从表面上看,军事谍报局的卡纳里斯将军、纳粹帝国中央保安总局的希姆莱,以及帝国保安部的莱因哈德·海德里希,是在为了所谓第三帝国的美好未来而精诚合作。然而,在私底下,卡纳里斯并不情愿和那两个铁杆纳粹为伍,而希姆莱和海德里希早就打算捣毁卡纳里斯的军事谍报局,让他名声扫地了。”
“他们实现这一目的的手段,就是将军事谍报局的一切信息传给美国联邦调查局方面。”我说道,“在那之前,负责本地区的帝国保安部头目——就是那个贝克——摧毁了巴西境内和整个南美洲的军事谍报局情报网。随后,他和那个德尔加多一起,计划将军事谍报局的全部机密文件,通过我们转交给美国联邦调查局。或者说,至少是通过我们交给德尔加多,然后转交给胡佛局长。”
海明威摇摇头:“这实在是说不通。如果说德尔加多早就建立了与胡佛的沟通管道……或者说,是在为胡佛做事……那么他完全不需要利用‘骗子工厂’计划或是我们来充当中途信使啊。”
“呵呵,老伙计,可他的确是这么做了。”弗莱明笑道,“你们所认识的这个叫德尔加多的家伙,原本计划通过古巴国家警察部门来传递信息。当发现你们的‘骗子工厂’计划被牵涉进来之后,所有人——包括德尔加多、埃德加·胡佛、海德里希、负责帝国保安部六处的瓦尔特·舒伦堡,还有希姆莱本人——都认为这一切简直太完美了。一位经验丰富的特工,与美国所有主要情报部门都有联系,又得到了美国大使的亲自授权……而且他的落脚地距离美国本土只有九十英里。多么完美的捷径啊。”
“捷径……”海明威说道,“你的意思就是,如果事情出了岔子,‘骗子工厂’计划、卢卡斯和我就是替罪羊。”
“一点没错。”菲利普说道,“据我们所知,胡佛生怕自己再捅娄子,弄出之前波波夫事件那样的纰漏。联邦调查局在珍珠港事件之前几周,就已经得到了日本即将发动突袭的确切情报,但胡佛和他的手下们却犯了错误。威廉·多诺万确认了这一点。胡佛害怕罗斯福总统得知实情,进而禁止联邦调查局参与情报事务,或者说他最害怕的是因此被踢下局长宝座。”
“没准儿胡佛先生会因此丢了性命。”我低声说道。
“没错。”菲利普说道,“这就是他决定和道菲尔特少校——也就是你们说的那个德尔加多——合作的原因。那是帝国保安部的计划,是希姆莱的计划。”
我像小学生一样举起手来:“可是,那个德尔加多……究竟是谁?我的意思是,我只知道他叫库尔特·弗雷德里希·道菲尔特,一个党卫队少校。但他的真实身份呢?”
弗莱明丢掉烟蒂,把烟嘴收好。他的表情和语气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严肃:“亲爱的朋友,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道菲尔特是目前纳粹德国战争情报部门最得力的谍报干将。”他看着身旁的海明威粲然一笑,“海明威先生,这一点无须多言。纳粹德国在收集分析战场情报方面,是无与伦比的。”
“这也是希姆莱等帝国保安部上层头目,在打压军事谍报局时毫无顾忌的另外一个原因。”菲利普说道,“军事谍报局的行动,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大多以失败告终。他们在东线战场上的建树或许更多。但他们很明白,胡佛局长是断然不会同苏联方面分享军事谍报局在苏联收集到的情报的。”
“那他为什么还需要这些情报呢?”海明威问完这句,连他自己都笑了,“他在对苏情报收集方面原本就棋高一着,对吧?”
“一点没错。”菲利普说道。
“我想,比起日本人和德国人,胡佛先生更惧怕苏联人。”我说道。
“这场战争让我们的朋友胡佛先生不是很舒服。”弗莱明说道,“他非常希望能够抽身,以便去打他自己的‘战争’。”
“你是说,对抗苏联势力的战争?”海明威说道。
弗莱明咧嘴一笑,漏出一口歪歪扭扭的白牙。
我再一次举起手:“不好意思插一句,谁来给我解释一下,德尔加多究竟是谁?”
“好吧,”菲利普说道,“他到底是谁呢?约瑟夫,你还记得吗,几周之前我曾经和你提起过,德尔加多先生其实是神秘的特工D。从理论上说,击毙约翰·迪林杰、娃娃脸尼尔森和其他一些举国闻名绿林大盗的功劳,都要记在他的头上。记得不,我还说过他是胡佛局长手下的一名特殊特工。”
“真的是他吗?”我问道。
“我们认为是的。”秃顶小个子说道,“实际上,我们也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1933年他初次进入胡佛局长视线的时候,大家都叫他‘荷兰佬’杰里·弗雷德里克、一名来自费城的小混混、联邦调查局的小线人。但是现在我们知道,他并非真正出身费城,而是更早之前便被希姆莱秘密派遣到美国的。”
“那时候他一定很年轻了。”我说道。
“胡佛局长将他收至麾下执行特殊任务的时候,他大概……二十六岁。这位特工D先生能讲英语、德语和西班牙语,而且对这三种语言的文化背景了如指掌。即便混迹于美国的黑帮和地下犯罪团伙,他也是轻车熟路。1937年,由于牵涉进了迪林杰等案件,这位弗雷德里克先生躲到了西班牙,在那里为长枪党卖命,并第一次使用了德尔加多这个名字。我们掌握的证据显示,1939年他来到德国柏林,化身为库尔特·弗雷德里希·道菲尔特少校。我说过,那究竟是不是他的真名,谁也无法确定。”
“这人可够折腾的。”海明威说道。
“的确够折腾。”菲利普先生说道,“这个家伙今年春天现身古巴之时,自然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或者是说,引起了史蒂芬森先生、弗莱明爵士、军情六处和不列颠安全协调组织的关注。他们向我们通报了德尔加多的行踪。”说着,他冲弗莱明点了点头。
弗莱明笑了笑:“你懂的,我们其实并不知道,贝克和道菲尔特要来干些什么,但我们明白,他们的行动肯定对我方不利。”
“的确,”我说道,“有关英国运输队和部队调动的机密信息,就是胡佛局长出卖给他们的。”
海明威看了看我,接着望向两位来访者,然后又将视线转回到我这边:“联邦调查局在用英国人的秘密情报,换取德国军事谍报局的情报?”
“当然,”弗莱明沙哑一笑,“你肯定不知道,为了换取德国方面提供的信息,联邦调查局的胡佛局长连美国的秘密都能出卖。老天啊,那家伙真他妈爱国,哈哈。”
海明威抱着胳膊,满面怒容:“真是难以置信。还有,胡佛为什么要杀我呢?”
“咱俩都是德尔加多要杀死的目标。”我感到止疼片的药劲儿正逐渐退散,我的头脑开始为身上的伤痛所累,思路渐渐混乱起来,“但我并不认为干掉我们是胡佛局长的本意。”
“的确,这并不是他的风格……”弗莱明嘟囔着,“你们是可资使用的‘捷径’,是关键时刻的替罪羊、情报交易的遮羞布。我想胡佛并不会为了弃卒保车,而杀死你们其中一个或是干脆全部干掉。他更有可能把你们送上参议院听证会,把你们说成是渗透进来的间谍,让你们名誉扫地,甚至被关进监狱。”
“没有这样的听证会吧?”海明威说道。
“早晚会有的,伙计……早晚会有……”
“决定干掉我们的,应该是纳粹帝国保安部。”我说道,“希姆莱和胡佛彼此信任,他们想要维持地位和权势,就必须对情报交易的事情保密。而我们知道得太多了。一旦我们拿到德国军事谍报局的情报资料,将其通过德尔加多交给胡佛,我们作为信使的使命就结束了。”
“可是我们并没有把情报资料交出去啊。”海明威依然抱着胳膊,怒眉紧锁。
“我们的确没有,但这已经不重要了。我们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了正确的地点。德尔加多已经掌握了绝大多数必需的军事谍报局情报信息。即便我们出局了,古巴国家警察机构也依然可以充当信使。如果没有人主持公开调查,我们只能做背黑锅的冤死鬼。”
菲利普放下喝空的酒杯:“你们当然会成为替死鬼,被人在犯罪现场发现尸体。人们还会在附近发现几个德国人的尸体,特别是在约瑟夫‘残忍袭击’了那个倒霉的古巴警察头目之后。”
弗莱明又点了一支香烟:“出乎我们意料的是,德尔加多会杀死他的两个同伙。”
“也就是说,在海滩上杀死那两个德国间谍的是德尔加多?”
“嗯,这一点几乎毋庸置疑。”弗莱明笑道,“那一晚我们的人跟踪了德尔加多和贝克,从哈瓦那一直跟到马纳提城,但在通向马纳提湾的废弃铁路附近跟丢了。我怀疑那两个年轻的德国间谍奉命与贝克接头——在他们看来,贝克似乎就是一盏能够让其放松身心的指路明灯。结果他们就这么死在了德尔加多的施迈瑟冲锋枪下。难道你们没看出来吗,这是确保情报文档落入你们之手的最好方法。”
我挺了挺身子,想要换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却发现这是徒劳的。“还是说说事情的细节吧。”我说道,“说说玛利亚吧,她又是什么人?”
“伙计,她是一名帝国保安部特工。”伊恩·弗莱明吐着烟圈,“她是托德小队成员,负责在你和海明威‘完成使命’之后干掉你们。”
“该死的,伊恩,这些我都知道。”剧烈的痛感让我几乎无法忍受,“我的意思是,她到底是谁?”
菲利普跷起二郎腿,又用手指理了理裤子上的皱褶:“约瑟夫,这大概是整个谜题中最难解的部分。我们完全不知道她究竟是谁。或许是一个在西班牙长大的德国女人吧,或者是一个语言天才。她的伪装潜伏非常成功。她简直是一切反间谍机构负责人的梦魇。”
“是‘曾经是’吧,”我说道,“除非你不知道我在‘丢婊子岛’把她弄死了。”
“什么岛?”弗莱明似乎很是惊讶。
菲利普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没人告诉我这件事。当然,我们战略情报局派遣到古巴的特工实在太少,而且也都太疲惫了。我们自然要密切留意那女人的动向,不知她是否还会现身。”
“德尔加多叫她‘艾尔莎’。”我说道。
“啊,原来如此。”菲利普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皮面笔记本,又取出一支银色的钢笔,开始记录。
“那些德国军事谍报局情报文档又是怎么回事?”我问道。
菲利普笑了笑:“约瑟夫,最希望把这些文档从你手中拿走的人,大概就是多诺万先生和战略情报局了。显然我们不会让胡佛先生或是联邦调查局来分一杯羹。当然,除非我们迫于压力,私下里服软,试图将战略情报局毁掉——就像胡佛先生最近数月间一直在做的那样。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希望影印你从那两个德国士兵、德尔加多以及克鲁格身上得到的材料。当然,是在有人作证、记好时间日期的状态下,将这一切都封存起来。你要签署一份宣誓书,对自己所见所说的一切负责……”
我看了看海明威,而他冲我点了点头。“好吧,”我说道。尽管我的胳膊、肩膀、后背和侧肋都在疼痛,但我还是要挤出一副笑容,“你们准备给胡佛局长穿小鞋,是吧。”
菲利普同样还以笑脸:“是的,不过美利坚合众国的安全和利益才是我们最关注的。”他说道,“未来最好由战略情报局来处理美国的一切对外情报事务。至于联邦调查局这样一个强大机构的局长嘛……唉……最好也能更加小心地使用他的权力。”
对此,我思考了一会儿,却发现无法辩驳。
“好了,好了……”弗莱明掐掉了第二支香烟,喝光杯中的威士忌,看上去好像是要告辞的样子,“似乎一切问题都已经有了答案,该解决的都解决了。”
“不,还有一件事。”海明威说道。
两位来访者都等着他揭晓谜底。
“我和卢卡斯现在他妈的该干点什么?”海明威绷带下的眉毛几乎拧到了一起,“乔丢了工作。天哪,他连自己的国家都回不去了。我能想象得到,如果他继续干这一行或是返回美国,胡佛一定会拿恶毒的手段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想想看国税部门的手段吧。”
弗莱明皱起眉来:“是啊,是的,这的确是有些……”
“而我呢?”海明威继续说道,“国税局已经在折腾我了。如果你们所说的有关胡佛最喜欢内斗的描述是真的,那么只要战争结束,美苏的盟友关系终结,他很快就会指控我为苏联的奸细。天啊,或许他已经开始为我罗织罪名了。”
我与菲利普和弗莱明面面相觑。我们都见过海明威的档案,其中最新的内容也是十年前的玩意儿了。
“您这么想也不无道理,海明威先生。”菲利普说道,“但我可以向您保证,无论是多诺万先生,还是……还是战略情报局里的其他一些大佬,都不会任由胡佛局长加害于您而坐视不管的。这也是我们准备那些宣誓书的另一个原因。”
“再者说,您毕竟是一位享誉世界、受人尊敬的作家。”弗莱明插话道,“胡佛自己追求名声,但也害怕其他人的势力。”
“还有,你主要的居住地是古巴,”我对海明威说道,“他即便想动手也会知难而退。”
“总之别担心,”菲利普先生说道,“就像约瑟夫之前说过的,胡佛局长自己还得穿小鞋呢。我们战略情报局会全力以赴让他自顾不暇的。其实,海明威先生,只要您开口……”
海明威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这个秃顶小个子,整整一分钟后才说话:“是啊,好吧,这听起来不错。但只要我老婆完成那无聊的‘地图插标’探险回到家里,我就会问问她是不是要去华盛顿一趟,和她的闺密埃莉诺吃顿晚饭,跟‘轮椅上的老妇人’聊聊是不是该给那条狗紧紧链子。”
“地图插标?”弗莱明疑惑地看着海明威,好像是听到了一连串的无线电密码,“老妇人?轮椅?狗链子?”
“伊恩,不用问了,”菲利普笑道,“回飞机场的路上我再跟你解释。”
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站起身来准备离开。我抬头看着他们,希望能早点吃上止疼片。
“约瑟夫,”菲利普先生说道,“你想不想知道我们今天来访的真正目的?”
“当然。”我在思考,海明威刚才为何要提起,我可能永远无法返回美国,或是不能在情报部门继续供职。他的真意究竟是什么?其实这并不是什么新话题——自从我对海明威讲明一切,撇开上峰将他当成所谓的上级以来,我就明白自己可能遭遇这样的结局了——然而在吗啡药劲儿消尽,痛感让我无法忍受的此刻,这个话题再次让我感到伤怀。
“整个‘骗子工厂’的精妙设计给多诺万先生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他很想见见你,和你聊聊,看看将来能不能把你招到麾下效力。”
“他想把我派到国外的某个地方去卖力吧。”我面无表情地说道。
“是啊,是的,”菲利普笑着说道,“可那毕竟也是我们发挥作用的地方,不是吗?你愿不愿意几周之后飞赴百慕大?当然,前提得是你完全恢复健康。”
“可以,”我说道,“可为什么是百慕大?”那里可是英国人的地盘。
“实际上,”弗莱明说道,“多诺万先生想要在那里和你会面,因为史蒂芬森也想见你。他希望趁你还没有最终决定加入战略情报局之前和你聊聊。对于威廉……我说的是我们那位威廉……对于他来说,在你们那个胡佛发飙之前,他待在英国的地盘更合适一些。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史蒂芬森先生?”我愚蠢地问道,“他想和我聊聊?”
“这一切都很让人兴奋,老伙计。”弗莱明说道,“等战争结束之后,一切乱象终结,希特勒、东条英机和墨索里尼伏法之后……又会出现新的挑战。对于一个年轻的美国人而言,英国或许是最好的定居地,更别说那里还有不错的薪水。”
“让我为军情六处效力?”我自己都为这愚蠢的问题感到尴尬。
菲利普笑着捣了捣弗莱明的胳膊:“约瑟夫,在今天做出决定,过些日子来百慕大和我们会面吧……只要你痊愈了,能去与多诺万先生见面了,就去找我们。”
海明威送他们去到大门口。我坐在床上,身上的伤口时而奇痒难忍,时而疼痛有加。我使劲摇了摇头。让我去给他妈的军情六处卖命?几分钟后,海明威拿着止疼片回到了客房。
“知道吗,其实你不该喝酒。”他说道。
“我知道。”
他递给我两片止疼片,给我倒了一杯威士忌,又自斟了一杯。当我吞下药片之后,他举起了酒杯。
“咱们真是白忙一场啊,”他说道,“而且还他妈不知道敌人究竟是谁。”
“是啊,还他妈不知道敌人究竟是谁。”说完,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