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十五英尺之外,看着海明威用曼利夏尔步枪的枪口顶住了他的下巴。我不知道那支枪有没有上膛。我不喜欢听他叫我“乔”。他从来没有在私下场合这样称呼过我。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海明威说道,“乔,等到咱们真的被包围,走投无路了,就这么干吧。”他双手抓住枪管,身体向前倾斜,用大脚趾钩住扳机。他只穿了一件满是污渍的蓝色衬衫和一条脏兮兮的卡其色短裤。
我什么都没说。
“乔,把枪口含进嘴里,”他说道,“上颚是头骨最脆弱的部分。”他把枪管深深地塞进嘴里,用大脚趾扣动了扳机。撞针发出一声脆响。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头来,面露笑容。我忽然觉得,他大概又是在考验我了。
“这实在是太他妈的蠢了。”我说道。
海明威小心翼翼地将步枪靠在椅子扶手旁边,站起身来。他应该喝了很多酒,却依然能够一边活动脚趾一边保持平衡。
“乔,你说什么?”
“我说,这实在是太他妈的蠢了!”我说道,“只有疯子才会把枪管塞进自己嘴里。”
“乔,你敢再重复一遍吗?”海明威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已经听到我说的了。”
他点了点头,朝后门走去。到了屋外,他向我招了招手,于是我也跟了过去。
海明威站在游泳池边,脱掉脏兮兮的衬衫,仔细叠好,搭在了铁艺长椅上。
“你最好也把上衣脱掉,”他用西班牙语说道,“我要给你好好放放血。染了你的衣服就不好了。”
我摇摇头:“我不想陪你胡闹。”
“你他妈的说了不算!”海明威喊道,“去你妈的!”接着,他又用带有浓重口音的西班牙语说了一句“你这个婊子养的”。
“我不想陪你胡闹。”我重复道。
海明威摇摇头,一个箭步便冲了上来,朝我的左脸挥出一记直拳。我躲开了他的攻击,同时架起双拳,开始向他的左侧发动攻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的左眼视力似乎更差一些。他又挥来一记直拳,我一个侧身闪开了。
和那句“你这个婊子养的”类似,他这两记直拳更像是在挑衅。我顿时意识到,他和我一样,也是一名善于反击的拳手。而两名反击型拳手之间的较量,注定是沉闷无趣的。
我对他笑笑:“阁下,承让了。”接着,我板起脸来,用西班牙语咒骂道:“你这个蠢货。婊子养的。同性恋。娘娘腔。”
海明威似乎被激怒了,一场真正的拳斗就此开始。不久我便发现,尽管我可以通过其他方式轻松取他性命,但就拳击本身而言我还真未必能赢他。
他瞄准我的嘴来了一记势大力沉的直拳,却被我伸手挡住了。随后,他又冲着我的肚子挥来一记右勾拳,尽管我第一时间向后退了半步,却依然被他结结实实地击中了肋部,差点喘不过气来。紧接着,他又打出左右两记直拳,重重打在我的太阳穴上——如果我没用双拳抵挡一下,估计我的颧骨已经被他打碎了。
海明威的拳头势大力沉,这当然是一大优势。但是,作为一名同样习惯了在拳斗开始阶段以“击倒”方式战胜对手的业余拳手,我也并不惧怕他这“三板斧”。海明威这类拳手,有时候会忘记自己可能要经历一番持久战。
他一步跨到我面前,用左手抓住我的衣领,朝我挥出了一记右勾拳。我肩膀一闪,弓下身子,冲他腹部连续挥出三记勾拳。
海明威被这三拳揍得够呛,口中发出一声轻轻的呻吟。他靠了上来,抓住我的右臂,像是要找个支撑物似的,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准备偷袭。他的腹部的确是一处弱点,但他对我刚才的勾拳早有准备,所以并不会因此而被击倒。他伸手朝我的脑袋抓来,却发现我的头发实在太短很难抓住。他把我推到了山庄主屋的外墙旁边,凭借体重优势拉扯着我向天井移动。我用下巴紧紧顶住他的肩膀,除了后背之外不给他任何破绽。刚才挨上的那三拳依然让他备感疼痛。在后退过程中,我意识到一旦自己被他推到粗糙的墙面上,他的体重优势定会让我真正受伤挂彩。于是,我狠狠地撞了他的下巴,趁着他把脑袋扭到一旁的瞬间,将他推开了。
海明威擦了擦眼角的汗水,又吐出一口血水。我用手背猛地抽了他一记耳光,听到他发出一声咆哮,又利用他鲁莽冒进时露出的破绽,狠狠地给了他一记右勾拳。
他并未被我击倒。我虽然还能继续坚持,却也已经累得够呛了。刚才那一记勾拳并没有打中海明威的下巴,只是命中了他的侧脸——这要换成是从前,再强壮的对手也被击倒了。击中海明威颅骨的感觉,就像是打在铁板上一样。
他又一次向我靠近,抓住了我的胳膊,他的手指如鹰爪般有力,猛地抓住我上臂和前臂之间的肘弯,想要撕裂我二头肌的肌腱。我抬起膝盖重重向他顶去。他见状快速转身,让我没能顶到他的睾丸,只是碰到了他的臀部。我又重复了一次,迫使他松开了我的胳膊。趁他后退之际,我伸出左拳两次击中了他的右耳。他的耳朵很快便肿胀起来。就在这时,我感觉手肘一阵异样——他刚才那一捏的确起到了一定的破坏作用,我感觉左臂已经近乎麻木,而右侧前臂也疼痛不已,像是要失去力气似的。这狗娘养的,他这些招数都是童年时在芝加哥学到的。
拳斗重新陷入胶着状态。海明威左摇右晃,向游泳池边而去。他的脚后跟碰到一把铁制圈椅,他恼怒地将其踢到一边。就在他做这些动作之时,我猛地冲上前去打出了一套组合拳。海明威挡住了我这几记重拳,趁我后撤的机会一拳击中了我的左侧眉骨。血液顿时流进了我的左眼。我能感到眉骨位置已经肿胀起来。不过,在拳斗结束之前,这点小伤还不至于影响我的视线。
海明威冲上前来,气粗如牛,一股夹杂着汗味的酒气扑鼻而来。
他挥动右拳,朝我的下三路打来。如果我没能及时跳起躲避,他这一下肯定要打烂我的睾丸了。他的拳头击中了我的大腿内侧。我感到整条右腿似乎都被拽离了身体。就在这时,海明威用左拳重重地打到了我的右侧太阳穴——这一拳差点把我打成一只旋转的陀螺。
接下来的几秒钟,我眼前的世界似乎成了一片通红。除了脑袋里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我听不到其他任何声响。我停止了旋转,拼尽全力站稳,完全凭着感觉朝海明威可能在的方向挥出了一记上勾拳。
我和他之间大概只相隔几英寸距离,然而我的拳头还是突破了他的防御,直接命中了他那赤裸的胸膛。强烈的耳鸣依然折磨着我,但我仍然听到一声闷响,就像是屠宰场里屠夫们斩断猪骨的声音。
我向后倒退几步,摆出防御姿势,等着应对他的反击。我把刚才那把被海明威踹倒的椅子踢到一旁,用力甩了甩头以便重新恢复战斗状态,同时心中暗暗祈祷自己不要掉进游泳池中。然而十几秒钟过去了,我并未等来海明威的反击。这给了我足够的时间,让我能尽量调整状态,缓解耳鸣,恢复视力。
海明威正低着身子,朝池边的石头呕吐不止。他的右耳已经肿得不成样子,活像是一串红色的葡萄。他的胡须上沾满了鲜血和呕吐物。他的左眼眯成了一条缝——我都不记得什么时候打中过那里了。我保持着最低限度的警惕,慢慢向他靠近,想要宣布“休战”。
就在这时,仍旧在干呕的海明威突然用力挥出右臂——如果我没能及时蹲下,恐怕连脑袋都要被他“抡”掉了。我压低身体重心,向他的腹部连击两拳。
海明威步履蹒跚地向我靠近,像是要寻找支撑物似的抓住我的上衣。我试图后退,却被这个顽固的家伙用右拳重重地打到了肋骨。他张开嘴,想要用牙撕咬我的耳朵和脖子。我能清楚地听到我的上衣被撕碎的声音。我拼尽力气闪到一旁,挥起左手朝他的下巴连打两拳。他的防御在那一瞬间被彻底突破了。我挥拳朝他的太阳穴狠狠打去。但在最后一刻,我选择了点到为止。我可不能把他打死了。
海明威蜷起身子,像虾米似的躲到一旁,但并未被击倒。我追上去又是一拳。这一次,他在后退过程中踩到了那把铁制圈椅,重重地摔在了石板铺成的地面上。
我向前走了几步,擦掉不断流进左眼的鲜血,等待着。
海明威慢慢爬了起来,先是用一侧膝盖撑地,接着是双膝跪地,最后终于站起身来。他那肿胀的右耳在不断流血。他的下巴和右侧脸颊已是一片青紫,左眼已经肿到无法睁开,嘴巴和胡须已被鲜血浸透,血液和呕吐物糊满了他的胸毛。他冲我咧了咧嘴,露出两排红白相间的血牙。然后,他再一次抬起胳膊,摆出标准的拳击架势向我走来。
我抓住他的胳膊,以抱姿将他的上身固定住,再一次用下巴顶住他的肩膀。这样一来,他既不能再攻击我,也不能将我推开。
“平局!”我气喘吁吁地说道。
“去……去你妈的……”他虚弱地用左拳捶了一下我的肋骨。
我把他推开,对他那鲜血淋漓的下巴使劲来了一记右勾拳,却没能击中。于是我又抬起膝盖顶了他一下。
海明威瞄准我的侧脸用力一击,打得我满眼直冒金星。随后,他一屁股坐到了我身旁的石头上。
“你小子……该不会……是同性恋吧?”海明威一边说着,一边喘着粗气。
“不是。”我说道。我用舌头舔了舔肿胀的嘴唇和牙床,发现一枚牙齿碎片,将它吐了出来。“去你妈的!”我说道,“你他妈的才是同性恋呢!”
海明威笑了。不过他很快停止了微笑,用手按着肋部,连吐了几口血水:“打得真过瘾啊……”他说话时的动作明显轻了许多,这大概是拜疼痛所赐。
我摇了摇头,却发现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旋转起来。“这……这可不叫过瘾……”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这……他妈完全是……完全是浪费时间……浪费精力。”我用手揉了揉嘴,“还他妈浪费了老子半颗牙。”
我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所有的指节都破了皮,肿得厉害。那感觉就像是有人开着汽车从我手上碾过了似的。
海明威用膝盖支撑着身体向我移动,而我也用同样的方式朝他靠近。我试着抬起双臂,却感觉它们像是灌了铅似的。我心想,这狗娘养的已经四十三岁了,怎么打起架来还跟我这年龄的不相上下呢?
海明威笨拙地张开双臂。我原以为他还想继续打下去,却发现他只不过是在用肿胀的双手拍着我的后背。他在张嘴说话。我依然耳鸣不止,听起来感觉很是费力。
“进屋吧,乔。马蒂在冰箱里留了一块牛排,”他说道,“还有一瓶好酒呢。”
“你饿了?”
我俩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彼此充当着对方的“拐杖”。池边的石头上大多溅满了鲜血。夜风呼啸,我那被撕碎的衣衫活像是一面破烂不堪的彩旗。
“是的,老子饿了。”海明威拽着我朝主屋走去,“怎么可能不饿?刚才我把胃都吐空了。”
那一晚,玛利亚对我比以往都更加温柔关怀。“可怜的胡塞呀……”她一边低声说着,一边用冰毛巾擦拭着我的面颊、双手和肋骨,帮助我消肿化瘀,“以前我曾经见过我的兄弟们打成这样。另外一个人情况如何?”
“伤得够呛。”冰毛巾敷到肋部,我不禁颤抖了一下。我仰面躺在床上,浑身上下只剩下一条内裤。玛利亚穿着轻薄的棉质内衣。房间里的灯光昏黄。
“我的胡塞呀,你的身上还有没伤到的地方吗?”她轻声说道。
“只有一处。”
“指给我看看嘛。”
还用指给你看吗?我的阳物早就一柱擎天了。
“你确定它没受伤吗?”她说道,“它看上去红肿极了。”
“你给我闭嘴。”说着,我温柔地把她揽入怀中。
“为了你那可怜的嘴唇,咱们还是别亲嘴了吧。”她柔声说道,“我还是亲吻你身体的其他部位吧,好吗?”
“好吧。”
“我们得想办法给你的‘小弟弟’消消‘肿’,对吧?”
“闭嘴吧。”我说道。
直到天将破晓,我俩才沉沉入睡。
翌日,帕特里克和格雷戈里跟着温斯顿、帕齐和辛斯基一起,乘着“比拉”号出海捕鱼去了。海明威和我就像是两个八十岁老头,步履蹒跚地在山庄四处走动。我俩打算好好“滋补”一下,并且达成了共识——品尝美酒琼浆,这就是最好的“滋补”方式。
海明威开了一瓶杜松子酒,我俩锁好大门,准备干点正事。餐厅里的长桌很快就被各种航海图铺满了。第2682号航海图正是我们想要的。根据坊间传说,这幅显示近岸水域的航海图,是美国籍海船“诺克米斯”号在1930年至1931年间绘制的。
“西经76度48分30秒……”海明威比照着我所破解的电报内容,在图上比画着,“北纬21度25分……”说着,他用一根红肿的手指敲打着图上的一个位置,“罗马海岬。”这恰恰印证了我们之前在“比拉”号航海图上的发现。
我又研究了一遍海图。罗马海岬在古巴北部海岸线上,距离我们探秘过的“壮丽洞穴群”不远。罗马海岬附近有一系列星罗分布的大型环礁——诸如萨维纳尔、瓜哈瓦、罗马诺等——那里正是“南十字星”号进行所谓“海洋科考”的区域,我们的“比拉”号也曾在那里度过了无数个徒劳无功的日夜。该海岬位于努埃维塔斯湾的东南角。
“那里是一处绝佳的登陆点,”海明威说道,“它有着这一线防守最为松懈的海滩。努埃维塔斯和帕德雷港之间几乎没有任何防御措施。马纳提湾有一条狭窄难行的水道,水深大概五到六英寻。自从海湾西南部的马纳提糖厂关张大吉之后,那条水道就淤塞废弃了。整片地区只有零星几座棚屋。海岸地区什么都没有。”他用手指在马纳提湾的位置画了个圈,“卢卡斯,你也看到了,这里简直就是潜艇活动的乐园。”
我仔细研读了图上有关水深的标示。海岸地区的水深大概在六至八英寻之间,但在离岸五十码的地方,大陆架高度直线下降了一百九十五英寻,水深直逼二百二十五英寻。借助这条狭窄的水道,德国U型潜艇可以轻松地穿行于罗马海岬和耶稣海岬,而无需惧怕撞上沙洲或是礁岩。
“他们在海湾入口处就能看到马纳提糖厂废弃的建筑。”海明威说道,“白天,他们可以通过潜望镜观察,利用那些建筑作为参照物,等到夜里再用小船向坐标指明的位置输送人员。”
我点点头,用手指了指糖厂和海湾之间的一条铁路线:“这里通往甘蔗园吗?”
“没错,”海明威说道,“这条短短的铁路线负责将园中种植的甘蔗运到榨汁车间和仓库里。不过现在都已经废弃了。”
“‘十二使徒’又是什么意思?”我指着铁路线起点附近的一组“墨点”问道。
“‘十二使徒’指的都是大型岩层。”海明威说道,“糖厂工人们居住的工棚原本就建在它们上面,现在那儿应该也变成荒地了。”他用手指着西北方向不远处的海岸地区,“看这儿,罗马海岬后面,这里有一座废弃的灯塔。恩塞纳达·赫拉杜拉灯塔。”
我点了点头。按照图上的标注,那里有一条又宽又浅的水道,水深大概只有四分之三英寻。“你不会是觉得德国人要把潜艇开到这儿来吧?”
“不,”海明威说道,“他们没必要这么做。我觉得他们会乘着小艇在罗马海岬上那座废弃灯塔所在的地方登陆。那里既没有巨岩也没有山崖,更没有红树林之类的障碍物。不过咱们可以乘小船在恩塞纳达·赫拉杜拉灯塔附近登陆,找个地方埋伏起来。”
“小船?‘比拉’号上那条?”
海明威摇摇头:“我想把那艘小艇留在‘比拉’号上。我们可不能把‘比拉’号开到那么浅的水域去,尤其是在刮东风的情况下。再说,‘比拉’号个头太大,不好隐蔽。我们得另找一艘船。”
“那你打算找一条趸船还是小帆船呢?”
海明威揉着满是胡茬儿的下巴。忽然,他的面部肌肉因为疼痛抽搐了一下。
“我能找到一条把咱们快速输送上岸,然后快速撤回的船。汤姆·谢弗林是个阔佬,有一艘非常漂亮的快船。那船停泊在柯西玛港,有二十二英尺长。谢弗林欠我个人情,许诺我可以随时用他那条船。我记得他是用他老婆的名字给那艘船命名的,叫‘罗琳’号。因为燃油短缺,那船一直闲置着呢。”
“那艘船真的很快吗?”
“当然,”海明威说道,“相当于‘比拉’号的两倍功率的引擎,推动着不到一半重量的船身。那艘船很适合在浅水活动,而且还配备了可以支撑长距离航行的大容量油箱呢。”
“听上去很像是禁酒令时代运送私酒的快船啊。”我说道。
“你说得非常准确。”海明威再次用手指向海图,“看,这对德国潜艇是多么有利啊。这周四,德国佬们可以在白天观察地形,然后趁着夜暗潜至马纳提湾入口。咱们截获的电报上说是几点来着?”
“夜里11点。”
海明威点点头:“到时候会有一轮新月。不过要等到凌晨1点钟月亮才会升起。德国人会在罗马海岬靠岸,沿着甘蔗园小路和铁路走到海湾西南边的废弃糖厂。到了那里,他们只要沿着旧时的马道向内陆步行十二英里,便可抵达马纳提城。城中届时会有人接应他们,驾车穿过林康和圣瓜西马,驶上中央公路,然后右转至哈瓦那和卡马圭的美国空军基地,或是左转去关塔那摩。”他抬头看着我,“如果我们打算截住那两个德国间谍,就得在13号星期四晚上11点之前到那儿。卢卡斯,你觉得咱们应该何时赶到那里?13号日落之前?”
我想到了韦拉克鲁斯城西蒙·玻利瓦尔大街的事,当时就有人在那儿埋伏。我知道,这一次也有人在等着我们上钩。
“我们必须要在13号日落之前赶到。”我说道,“确切地说,我们上午就得到那儿。”
“你他妈的不是在跟我逗闷子吧?”
“老子严肃着呢。”我说道。
海明威叹了口气,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儿,又疼得龇牙咧嘴。他看着肿胀的手指说道:“好吧,咱们后天出发。具体该怎么安排呢?把孩子们和‘比拉’号一起留在这里?”
“我觉得不用,”我说道,“星期天早晨,咱们得假装全体出动。两个孩子、你的船员队伍,还有我,所有人都要参与。出发之后,在海岸线上找个地方让我下船。我会回到柯西玛港,找到谢弗林的快船。咱们星期三晚上在康菲特岛的海军基地会合,连夜向马纳提湾进发。”
“格雷戈里奥、帕齐、狼崽子和其他人可不想被排除在任务团队之外。”海明威说道。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唉……这实在是太糟糕了。”他用手挠着头发,“从现在开始咱们可得忙起来了。等咱们换乘那艘快船的时候,还得把一大堆设备和两个‘孩子’也弄过去。”
我知道,他并不是在说他那两个儿子。海明威已经安排富恩特斯为汤姆森冲锋枪制作了特殊的皮质防水携行箱。当“比拉”号上的船员们在战斗中各就各位之时,那些携行箱会被皮带挂在舰桥周围以及全船各处的栏杆上。帕齐说那些箱子就像是晃来荡去的摇篮,所以装在箱中的冲锋枪便被大家戏称为“小孩子”了。此刻的海明威简直是装傻充愣,我真想再揍他几拳。
我看了看红肿疼痛的双手,暂且打消了这个念头。
海明威将航海图卷了起来:“那么咱俩到时候就要躲在草丛、红树林或是乱石堆后面,坐等德国间谍于13日夜里11点现身……接下来该怎么办?”
“等到13日夜里11点再说了。”
海明威厌恶地瞪了我一眼。我趁此机会离开了餐厅,回到客房之中。“骗子工厂”还有一些事情等着我去处理呢。
真正让我担心的,是我所截获的第二封加密电报。之前我曾经告诉过海明威,这是一种我无法破解的、与以往不同的密码。我说的都是实话,但我并未解释其中的原理。
这封电报由五个一组的字母组成,与之前的“图书密码”颇为相似——诸如q-f-i-e-n/w-w-w-s-y/d-y-r-q-q/t-e-o-i-o/w-qe-w-x等等。然而问题在于,它们并非“图书密码”。电文中没有任何有关书页的内容,既没有关键词,也没有首句提示。
根据自己从前对德国军事谍报局和帝国中央保安总局六处电报密码的了解,我判断这封电报是由隶属后者的特工拍发的。作为德国国防军情报部门的对头,纳粹情报机构喜欢在快速加密通信中使用基于数字编写的密码。这种密码是根据一组数字进行编制的,大概有六至七位,由编码者随机抽取,并交代给收信者。凭借该组数字,收信者可以在密码字母表中查找到相应的字母。
举个例子,如果编码者随机选择的数字为632914,那么我所截获的电报中的第一个字母q,在字母表中对应的便是它之前或者之后的第六个字母,也就是w或k。而第二个字母f则为它之前或者之后的第三个字母,也就是i或c。依此类推。
如果有足够的时间和“运算设备”,那么一个正规的密码破译部门是可以解开此类密码的。所谓“运算设备”指的其实是在密码破译部门工作,专门负责“数字穷举”的人员(通常多为女性)——这些人利用各种可能的数字排列,列举研究成千上万种字母组合方式,尝试寻找其中重复出现的数字与字母关系,以便破译密码。但在虚假信息、伪装发报以及其他一些简单伎俩的干扰之下,破译如此简单的密码也需要诸多人力花费数月之久才能完成。我的数学水平可不咋样。
这次的密码之所以让我头疼,是因为我基本上可以确定,我们破译了上一封电文的密码:从发现科勒的密码本,到在“南十字星”号上找到两本参考书,再到截获以相同密码编写的电文,这整个过程实在是过于轻松了。有人想让我们提前知悉罗马海岬的事,却不想让我们破解随之而来的附带信息。
这让我很是抓狂。我从不相信所谓的“直觉”或是“超自然能力”,甚至都不相信情报特工随着工作年限逐渐增加而培养出的“第六感”,但受训经历和工作经验却在潜意识层面提醒着我:这些数字密码很可能代表着某些不太好的消息。
基于对德尔加多的怀疑,我不能将我所截获的信息内容交给他,并委托他将其提交给秘密情报处和联邦调查局的密码破解部门。我也不可能溜到联邦调查局驻哈瓦那外勤办事处,将我的任务内容向主管特工雷迪和盘托出,企盼得到帮助,同时祈祷埃德加·胡佛强忍怒火,不要因为我主动暴露身份而降罪于我。再者说,破译这类密码本身就需要耗费数月,我们可没有那么多时间。
就在我考虑要不要使用某种粗暴但又很有效的方式解决密码问题之时,3号特工和11号特工来到了客房。
11号特工是一位在两世界酒店工作的老更夫。而人称“黑牧师”的3号特工则是海明威的朋友唐·安德烈斯神父。我曾经在海明威的周日下午派对见过这位神父。参加派对时,他总是身着一件亮红色的运动衫,但今天他却穿了一件教士领的黑色外套。这身行头让他看上去显得老成稳重了许多。
“我们要向欧内斯特报告,‘南十字星’号上的那位富翁,希尔先生,将在一个小时后离开。”唐·安德烈斯神父说道。老更夫在一旁使劲点头。
“你们确定吗?”我看着他们,用西班牙语问道。我想再确认一下。
老更夫开腔了:“是的,卢卡斯先生。酒店前台的阿尔瓦雷斯已经确认过了,希尔先生购买的是三点钟的飞机票。希尔先生已经叫了一辆出租车,打算一点三十分出发去机场。”
我点了点头。泰迪·希尔——也就是西奥多·施莱格尔——过去一个月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古巴岛上,住在各家酒店旅馆之中。他已经有超过两个星期未与马尔多纳多见面了。只有在“南十字星”号偶尔靠岸之际,他才会登船待上片刻。
“他的目的地是哪里?”我问道。
“里约热内卢。”“黑牧师”说道。海明威最近曾经解释过“黑牧师”这一别称的来历。这外号并不是海明威起的,而是源于唐·安德烈斯负责的教会——他所在的教区是哈瓦那城中最破败、贫穷的地区。由于他过去的糟糕表现,加之他曾经在西班牙内战中充当机枪手,所以被贬黜到了那个教区。唐·安德烈斯神父的大多数教民都来自古巴社会最底层——换句话说,都是些黑人民众——所以,他就成了所谓的“黑牧师”。
“你们确定?”我说道。其实我心里很清楚,下午三点从何塞·马蒂机场起飞的只有一班前往里约热内卢的航班。
“是的,卢卡斯先生,我亲眼看过机票了!”老更夫似乎被我的追问惹恼了。
“往返还是单程?”我问道。
“我们认为他是想要逃跑,”唐·安德烈斯神父说道,“应该赶快告诉欧内斯特。”
“我同意,”我说道,“我会告诉他的。先生们,你们费心了,谢谢你们。”
“这情报重要吗?”老更夫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残缺不全的牙齿。
“是的,有可能很重要。”
神父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宁:“那我们要不要当面告诉欧内斯特?”
“神父,我会转告他的,我保证。”我说道,“这会儿他正在休息。今天早晨他头疼得厉害。”
神父与老更夫彼此会意地对视了一眼。“我们要不要跟踪泰迪·希尔先生去机场?”唐·安德烈斯神父问道。
我摇了摇头:“我会另外安排人去跟踪他的,感谢二位的专业精神。”
两位“外勤特工”离开之后,我走过游泳池,穿过破烂不堪的网球场,来到了山庄的车库。司机胡安正在车库门口刷洗那辆林肯轿车。他抬起头来,满面狐疑地看着我。这位司机总是显得有些身体不适。依我看,他并不喜欢我这个人。
“卢卡斯先生,我能帮助您吗?”这话虽然没什么毛病,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显得有些傲慢无礼、颇具挑衅意味了。山庄里的仆佣们一直都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来对待我。从某种程度上说,我的身份略高于下人,却又明显逊于贵宾。再者,大家都认为我应该为将一名娼妓带到山庄来居住的事情负责。这些仆佣们似乎对玛利亚并无恶意,但依我看,他们之所以记恨我,是因为我“拉低了整座山庄的格调品位”。
“我想找点东西。”我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阴暗的车库。这间车库散发着一股与寻常车库并无二致的气味,这让我颇感安心。
胡安将洗车海绵放到一边,站在车库门口:“卢卡斯先生,海明威先生不希望他和我之外的其他任何人触碰他的工具。”
“明白。”说着,我打开铁皮制成的工具箱,在里面翻找起来。
“卢卡斯先生,海明威先生对这一点非常严格!”
“当然。”说完,我拿起了一卷灰色的胶带和一柄八英寸长的大号平口螺丝刀。我合上了工具箱的盖子,又开始在木制工作台上搜寻。工作台上摆着几桶油漆,落满尘土的木方,以及装着锈钉子的咖啡罐……啊,找到了。我拿起一小瓶车轴润滑脂,拧开盖子看了看。里面还有大概三分之一瓶油脂,应该够我用的了。我又抄起一根十英寸长铅皮管,塞进了背包里。
“只有海明威先生本人和我才能动这些东西,海明威先生对这一点非常严格的……”胡安依然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他越来越急躁,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胡安。”我猛地说道。
这位小个子司机显然是吓了一跳:“先生,有何吩咐?”
“能不能把你为海明威或者他的贵客们开车时穿的工装制服和帽子借给我用用?”
胡安又一次把眼睛眯了起来:“可以,先生……不过他很少让我……”
“去给我拿来吧。”我的语气强硬得恰到好处,不给对方留下一丁点儿讨价还价的空间,却又不至于冒犯到他的尊严。
胡安眨了眨眼,看着依然湿漉漉的林肯轿车:洗车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但车身还没被擦干。“可是,卢卡斯先生,我必须——”
“去把你的制服和帽子拿来。”我以不容争辩的腔调说道,“现在就去,谢谢。”
胡安点点头,一路小跑着离开了。他家就住在山下圣弗朗西斯科德博拉的棚户区。
片刻之后,他带着制服和帽子跑了回来——那身行头散发着浓重的樟脑球气味。不出所料,制服对我来说尺寸太小,但帽子很合适。我接过帽子,对胡安说道:“二十分钟之内把这辆车擦干,打好蜡。”
“好的,卢卡斯先生。”
我步行回到“A级客房”。房间里空无一人。玛利亚正在山庄那边帮助打扫卫生。我取出那支点三五七口径大威力手枪,检查了枪膛和弹夹,然后将它别到腰间。接着,我从晾衣绳上取下我的黑色上衣——玛利亚刚刚帮我将它熨烫整齐——穿到身上。黑色的裤子,黑色的上衣,外加那顶司机帽,看上去很像是一身制服。
当我重新回到山庄之时,看到林肯轿车已光亮如新。我从山庄主屋拿来了一瓶威士忌,将它与螺丝起子、铅皮管、胶带和车轴润滑脂一起装进了一个棕色的纸袋。胡安站在轿车旁边,看着他的帽子被我戴在头顶上,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些许不满。
“海明威先生还没睡醒,不要去吵醒他。”我说道,“但如果他醒了,告诉他我借他的车用用。”
“好的,卢卡斯先生,可是……”
我发动引擎,踩下油门,将林肯轿车开出了山庄。
其实我的模样根本就不像一名司机:我的脸颊和双手依然红肿且满是伤痕,几个月来顶着烈日出海航行的经历,更是把我活活变成了一个皮肤黝黑的“渔夫”。再者,旁人一眼就能看出我不是古巴当地人。不过,我依然坚信施莱格尔并不会注意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司机,也不太可能记起一个只在酒桌上见过一面的人。施莱格尔是那种从来不会正眼去看他雇来的帮工的家伙。
我驾车经过破败不堪的圣弗朗西斯科德博拉区,穿过两侧长满树木的街道,驶上了古老的中央公路。“灿烂”咖啡厅那画着钻石图案的花墙从我身边一闪而过。接着,我驾着林肯轿车沿着漫长的坡道朝哈瓦那郊区驶去。
昨日与海明威拳斗的记忆,要比疼痛的指节和红肿的嘴唇更让我困扰。用拳头来解决问题,是人生中最愚蠢的行为。我之所以激怒海明威,让他与我对打,是因为我走进房间,看到他在盯着曼利夏尔步枪时脸上带着一种异样的表情。一年半以前,在华盛顿特区贝尔维尤酒店的一间客房里,我曾经在苏联内务人民委员部前负责人瓦尔特·克里维斯基的脸上看到过同样的表情。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海明威很喜欢用西班牙语说出这句话。在我看来,他似乎很喜欢它的发音。1941年2月9日,在贝尔维尤酒店的客房里,我曾经坐在瓦尔特·克里维斯基面前,对他说出同样的话。那是一个既坚韧又聪明的小个子,在那之前已经过了四年逃亡生涯,不断逃离或是摆脱苏联情报部门的跟踪和格伯乌杀手的暗算,与欧洲和美洲大陆上的德国军事谍报局情报网络周旋,还要应付美国海军情报局和联邦调查局探员们的质询。如果一个人永远被敌人纠缠,那么无论他多么坚韧、聪明,都终将面临失败的结局。
克里维斯基的眼神里写满了疲倦,而海明威的眼神恰恰流露着同样的“被敌人包围”的失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最终,克里维斯基想要找我寻求帮助。“我可不是来帮你的。”我对他说道,“我是来确认一下,德国人在干掉你之前是不是已经把你控制起来,审问过了。”
“可联邦调查局不是许诺过——”
“你已经把你所知道的东西都告诉联邦调查局了。”我对这位前苏联特工说道,“你所知的一切有关苏联和德国的情报,你都告诉我们了。联邦调查局已经不需要你了。所有人都不需要你了。”
克里维斯基看着酒店客房那刷着彩色涂料的墙壁,颓然一笑:“你知道的,我借了一支枪。是我在弗吉尼亚的时候借的。可我在乘火车来这儿的路上把它丢出窗外去了。”
我从腋下的枪套里取出那支点三八口径转轮手枪,递到他的手中。
克里维斯基推开转轮,确认枪膛里装着子弹,然后用右手轻轻握住枪柄,将枪口对准了我所在的方向。
“特工卢卡斯,就不怕我开枪干掉你吗?”
“你可以开枪干掉我,”我说道,“但汉斯·威茨曼和其他想取你性命的人还是会想办法杀死你的。你早晨出门的时候就会碰到他们。”
克里维斯基点了点头,抓起床头柜上的伏特加酒瓶,狠狠灌了一口。汉斯·威茨曼隶属于“托特”组织的一支小队——其唯一使命就是刺杀瓦尔特·克里维斯基。克里维斯基心里明白,一旦“托特”组织的下属团队开始行动,那么目标几乎是必死无疑的。
我们一直聊到了夜里,话题沉重而绝望。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最终,克里维斯基举起点三八手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选择了冲太阳穴开枪,而不是吞枪自尽。海明威说得没错,上颚是人类颅骨最脆弱的部分,对准那里开枪,自杀成功率更高一些——有不少用枪射击太阳穴的自杀者都只是伤到了一部分脑组织,最终只能变成口水横流的白痴。当然,这也并不尽然。对于克里维斯基而言,点三八口径的子弹就成功地打烂了他的脑袋,为他满腹狐疑、四处逃亡的生命画上了句点。
那天早晨,在我们研究讨论航海图之前,海明威给我看了一份他刚刚完成的手稿。我大体浏览了一遍,那是《战争中的男人》的序言。该手稿篇幅浩大,如果用打字机敲打出来很可能要接近五十页。海明威的拼写水平让我大跌眼镜——举个例子,他很少会在现在进行时的ing前面略去e,还常常会犯其他许多低级错误。如果我在上交胡佛局长的外勤报告中犯下这些错误,肯定要丢掉饭碗了。同样令我惊讶的,还有各种各样的手写补充、改写和更正。
“好好读一读吧。”海明威的语气似乎是在下命令。
于是我开始了艰难的阅读。海明威在文中指出,《战争中的男人》是一本宣扬爱国主义的故事选集,可以让美国的年轻人们真正感受贯穿人类历史的战争行为的本质。海明威提到,在每年七月他的受伤纪念日,他都会反复阅读相同的作品——弗雷德里克·曼宁的《命运中环》或是《我们都是她的亲兵》。他写道,它们是“描述战争中的男人的最棒、最一流的作品”。他从来都是抱着相同的目的去阅读它们的——时刻提醒自己,真实的战争是什么样的,以保证自己永远不会在这些事情上自欺。他在文中指出,这正是编纂《战争中的男人》的目的所在:展示战争的真实面貌,而非异想天开地杜撰战争。
但从海明威昨天早晨的眼神里我能够看出,他依然对战争的真实面貌充满了堂吉诃德式的向往。在他看来,战争只不过是在惊涛骇浪下驾着“比拉”号与德国潜艇对决。战争中真正的残酷——一个孩子惨遭割喉的悲剧——却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
克里维斯基是个认清了现实的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已经在地狱边缘游走了多年,这一点倒是与我所认识的海明威很相像。瓦尔特·克里维斯基需要的,只是一瓶伏特加酒、一场深夜对谈,以及一枚点三八子弹。
胡佛,你把我派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这个吗?我一边开车赶往两世界酒店,一边在心中暗想。这难道就是你所安排的,让我与海明威合作的方式吗?难道我的全部作用就是同海明威喝酒聊天,直到有一天递给他一支枪供他自我了断?
施莱格尔并没有认出我。起初我还以为他能认出海明威的黑色林肯轿车,但片刻之后我便踏实了下来——古巴全境的出租汽车颜色多种多样,黑色出租车原本就很常见。趁着服务员将两只行李箱放进后备箱的工夫,施莱格尔大体打量了一眼,便坐进了后座。他并未给服务员们小费,只是冷冰冰地说了一句“去机场”,同时点头示意让我开车。这家伙坐拥数不清的间谍经费,却不愿给酒店服务员打赏两个小钱。
我开着林肯车向城外而去。施莱格尔一直在阅读报纸,直到我拐进城郊的一条死胡同将车停住,他才把报纸放到一边,抬头看着我。
“你为什么要——”他刚刚开口用蹩脚的西班牙语说了几个字,便成了哑巴。他看得很清楚,我正用那支点三五七口径大威力手枪瞄着他的脑袋。
“下车。”我命令道。
施莱格尔站在林肯车旁边,瞪大了眼睛,乖乖地举起了双手。
“把手放下。”我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后备箱。我用一只手握住手枪,另一只手拎起他的行李,丢到了路旁。
施莱格尔先是看着我丢掉他的行李,接着环顾了四周。我停车的位置,距离当初我和海明威发现桑蒂亚戈尸体的地方仅有十码。我看到德国胖子的眼神里开始流露出警惕,但完全没有“故地重游”的惊讶感。这回答了我的一个疑问。
“我认识你!”施莱格尔仿佛恍然大悟似的,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你是那个——”
“闭嘴!”我说道,“转过身去。”说完,我用一只手搜遍了他的全身。我发现他并未随身携带武器。“捡起你的行李,径直朝那座棚屋走。”
“你这是要——”
“闭嘴!”我一边用葡萄牙语说着,一边用点三五七手枪的枪柄敲打着他的后背。伴着鲜血渗出,施莱格尔的背上留下了好几道血痕。“快走!快!”
我们走到第一座棚屋门前。拎着沉重的箱子在这泥泞的山路上行走,施莱格尔显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棚屋旁边的灌木丛里,蝇虫不住地发出恼人的嗡鸣。数年之前,这座棚屋便已被付之一炬,屋顶早已被焚毁,只剩下焦黑的残垣断壁。
“站住!”走进棚屋之后,我大喝一声。施莱格尔扔下了行李。我发现他的脚步和动作都很轻,似乎是不想让白色西装蹭到污渍和炭黑。残墙挡住了轻风,周围一片闷热。
“您看……”施莱格尔用英语说道,“我记得您也算是个体面人。您完全没必要用手枪这么指着我,如果你想要的是钱,我愿意——”
尽管他的话音还有些发颤,但明显比刚才有底气了许多。他刚要转过身来,就被我击中了太阳穴——那根缠着胶带的铅皮管就是为了这一刻准备的。
将近十分钟后,施莱格尔才恢复意识。听着他的呻吟和胡言乱语,我甚至有些担心刚才那一棍是不是打得太重了。我趁他昏迷的时候搜遍了他的行李:里面有一些换洗衣物、几套内衣内裤、一组刮胡刀、八副领结、一本无法立刻解读内容的记事簿,以及一只文件夹。那文件夹里装着一些文件,似乎与他在里约热内卢“马拉松钢铁公司”的工作有关。此外,他的行李箱底部还藏着一支九毫米口径鲁格手枪、一张两万六千美元的支票,以及一张一百美元现钞。
施莱格尔呻吟着,想要挪动身体。我站在他身旁,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又开始胡言乱语了。过了一会儿,我看到他眨了眨眼,然后睁大了双眼,仿佛刚刚记起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想起来自己是谁,正遭遇何种处境。
他似乎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将刚才的事情完全想清楚。被打开的行李箱就放在他眼前——其中一只箱子里的衣物上面摆着那支鲁格手枪和那些支票、纸钞——他的白色衣裤、蓝色衬衫、白色鞋子和红色领带整整齐齐地摆在另外一箱衣物之上。施莱格尔低头看了看他自己,发觉双手已经反剪到背后,并被胶带捆了个结实,而他的身上只穿着背心、四角内裤和一双袜子。接着,他意识到自己被牢牢地困在了一只油桶上。他的呻吟声很是模糊,因为他的嘴巴早就被我用胶带封上了。
我走近一步,用脚踩了踩他的腿肚子,轻轻一用力,将他和油桶向前踢了一下。在重力作用下,他的脸色因为血压忽升忽降而涨得通红。未及他将头扭到一边,我便扯下一截胶带将他的双眼封住了。他继续模糊地呻吟着。我将他翻了过来,让他正面朝上,以便他能正常呼吸。
“施莱格尔,听好了,”我用流利的德语说道,“接下来几分钟你所说的话将决定你的生死。所以,你还是给我小心点。老实交代,不要隐瞒。听明白了吗?”
施莱格尔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苦于被胶带封嘴,所以只得使劲点点头。
“很好。”我撕掉了他嘴上的胶带。施莱格尔惨叫一声,想要呼救,但立刻安静了下来——我的匕首已经触碰到了他的脖颈。
“你的姓名!”我厉声问道。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德语是世界上最适合审问犯人的语言。
“西奥多·希尔。”施莱格尔用英语答道,“我是总部设在巴西里约热内卢的马拉松钢铁公司的技术顾问,我们公司在圣保罗有一家……啊!住手啊!别这样!住手!”
我用匕首切断了他上衣背心的背带,正准备挑掉他内裤的松紧绳。刀锋所过,鲜血淋漓。
“你的姓名。”我又一次问道。
施莱格尔显然是被吓得够呛。他在油桶上扭动着,双脚蹬着地面,扬起一阵尘土。他的脸色比刚才更红了。
“西奥多·施莱格尔……”他低声说道。
“你的代号是什么?”
施莱格尔舔了舔嘴唇:“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没有代——”
我用刀尖捅了捅他的臀部。又是一阵尖叫。
“你想怎么喊就怎么喊吧,”我说道,“没人听得见。总之,你喊一次,我惩罚你一次。”
尖叫停止了。
“你的代号是什么?”
“萨拉玛。”
“你为谁工作?德国军事谍报局还是帝国中央保安总局六处?”
这个德国胖子犹豫了一下。我把匕首换到左手,又用右手拿起螺丝起子,沾了一些车轴润滑脂。
“你是什么人?”施莱格尔胆怯地问道,“你想干什么?是海明威雇你这么干的吗?我可以付给你更多钱。你已经看到我的钱了。啊!上帝啊!住手!上帝啊!啊啊!噢,老天啊!”
“给老子闭嘴!”我说道。等他停止尖叫、气喘吁吁之时,我又问道:“你到底为谁工作?军事谍报局还是帝国中央保安总局六处?”
“德国军事谍报局……”施莱格尔说道,“求你别再用刀折腾我了。你想要多少钱我都给——”
“闭嘴!”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失魂落魄的施莱格尔已经被吓到尿失禁了。“给我说说‘阿尔弗雷多’吧。”我说道。
“‘阿尔弗雷多’?”施莱格尔说道,“不,等等!等等!住手……刚才我一时没想起来。‘阿尔弗雷多’就是阿尔布雷希特·英格尔斯。他在巴西活动。”
“他的发射台代号是什么?”
“我们都叫它‘玻利瓦尔’。”
“你用过它吗?”
“没有……没有!我说的是实话。去年我花了二十康多……也就是一千美元……我自掏腰包,在卡维亚建立了一座属于我们的发射台。”
“谁负责操作?”我厉声问道。
“乔治·纳帕曾经是首任操作员,后来他被调到美国去了。现任操作员是罗尔夫·陶德曼。”
我心想,应该说罗尔夫·陶德曼“曾经”是你的操作员吧。四个月前,就在施莱格尔乘坐“南十字星”号在海上游荡之时,陶德曼就已经在联邦调查局和巴西警方的联合行动中落网了。
“贝克中队长是如何参与你们目前的行动的?”我问道。
我能感觉得到,施莱格尔的身体僵了一下。这个被吓到屁滚尿流的家伙似乎对贝克畏惧有加。“谁?”他战战兢兢地说道,接着便高声嚷了起来,“不……你不能这样做!老天啊……住手!快住手!我坦白!不!上帝啊!快住手!”
我把螺丝起子拔了出来,用杂草擦了擦刀头。“给我说说这个贝克。”我说道。
“他在巴西和我们共事……”施莱格尔的双腿抖个不停。眼泪正从蒙住他眼睛的胶带边缘渗出,流到了他的颧骨和下颌。
“他隶属军事谍报局还是帝国中央保安总局?”直到现在,我提出的都是我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
“帝国中央保安总局……”施莱格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六处。”
“他是你在这次行动中的上线吗?”我用匕首抵住了他的胸椎骨。
“是的!是的!是的!”
“说说你们行动的内容,”我面无表情地说道,“目的、动机、计划、参与行动的人员名单、目前的进展,都给我说说。”
“我不……啊!我说!住手!求你住手!”
我静静地等着眼前这个德国胖子停止尖叫。
“这个行动的代号是‘乌鸦’,”他喘着粗气说道,“是军事谍报局和帝国中央保安总局的联合行动。由卡纳里斯将军和舒伦堡少校共同授权启动。”
“目的是什么?”
“打入维京基金会内部。利用——”
“打入维京基金会内部?”我问道,“难道维京基金会不知道你们的目的?”
“不,他们……啊!住手!上帝啊!住手!我说的都是实话!那艘船是为他们搞来的。我们……我……提供了资金。但他们认为……他们并不知道……上帝啊!我说的都是实话!”
“接着说。”
“我们使用‘南十字星’号上的无线电设备与U型潜艇和汉堡方面联系。”
“你们的动机是什么?”
施莱格尔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贝克没有……啊!”
这一次,他的喊叫持续了一分钟。我扭头看了看门外。谁也不敢保证周围没人听到施莱格尔的喊叫,但我相信,那些胆小怕事的老百姓是不会来打扰我们的。
“我说的是实话!”施莱格尔痛哭流涕地说道,“贝克中队长从来没对我说过。我们向古巴国家警察局行了很多贿赂,但我真的不知道用那些钱能换来什么!”
“古巴国家警察局方面是谁在负责收取你们的贿赂?”
“马尔多纳多。”施莱格尔背靠着油桶,筛糠似的抖个不停,“他会把钱转给他的上峰,也就是那个‘耶和华见证者’胡安尼托,再由后者孝敬巴尔德斯将军。”
“这些钱能为你们换来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施莱格尔使劲想要把身体蜷缩起来,但我并没有动。
“伙计,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我向你发誓!我以我母亲的灵魂发誓!贝克中队长并没有对我解释过为何行贿!”
“告诉我还有哪些特工参与了这次行动。”我用匕首点了点他的后背,又用右手抄起螺丝起子。
施莱格尔使劲摇头:“我只知道贝克,还有‘南十字星’号上的现任无线电操作员……施密特,那个非常愚蠢的党卫队小队长……没有别人了……等等!不!求你住手!住手啊!”
我刻意多折腾了他几秒钟。这一回,施莱格尔的心理防线被彻底击垮了。我并没有给他造成实质伤害,却摧毁了他的自尊。螺丝起子虽然是由冰冷的钢铁制成的,但车轴油脂给它提供了足够的润滑。我想到了海明威为《战争中的男人》撰写的序言。我们的作家先生自吹了解“战争的真实本质,而不是那些道听途说的东西”。其实他什么都不懂。
“还有谁?”我想尽快结束审讯,“你们派人追杀那个失踪的妓女。谁在负责这件事?”
施莱格尔拼命摇着头,以至于他脸上的汗水都甩到了三英尺之外的我的身上:“真的,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真的不知道还有谁了。我们……是借助长枪党分子……和那些纳粹支持者……借他们的力量寻找那姑娘的。我们没找到她。没有任何真正的德国特工参与寻人。不过,我们准备进行一系列登陆渗透行动……其中一次计划在13日进行……不!住手!”
“给我讲讲登陆的事。”我说道。
“我不知道,我发誓。他们都是军事谍报局的,有两个人。他们会乘坐潜艇在古巴某处海岸登陆。我不知道具体地点。”
“他们为什么要登陆?”我并不认为这个问题能得到答案。
“与联邦调查局的人接头。”施莱格尔痛苦地说道。
我差点惊得将手中的匕首和螺丝刀丢到地上。“说下去。”一秒钟后,我定神说道。
施莱格尔还在不住地摇头:“我也是无意中知道这件事的。我发誓。贝克中队长并未向我透露此事。我是从古巴人那里……从马尔多纳多那里听说的……他说贝克先生打算与联邦调查局接触……潜艇输送人员上岸之后,双方还会有进一步接触。”
“那个联邦调查局的人,是谁?”我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向你发誓,我真的不知道。放了我吧,我求求你。我以一个人的名义求求你,以一个基督徒的名义求求你。”
“这次与联邦调查局人员接触的目的是什么?”
“求求你,我求求你!我是一个有家室的人,我是一个好人。你不能……啊!住手!啊!上帝啊!他妈的!该死的!住手!”
“目的是什么?”
“我并不清楚……但我察觉到……里约热内卢那边对于这件事有些流言蜚语……贝克也曾经间接提到过……”施莱格尔气喘吁吁地用德语、英语和葡萄牙语拼凑组织着语言。我静静地等待着。
“德国军事谍报局与美国联邦调查局之间有某种联系,”他喘着粗气说道,“有些小道消息在坊间已经至少流传了一年了。”
“那13日的登陆行动与这所谓的‘某种联系’有关吗?”
“我想是的……我也不知道……或许……我想是的。贝克说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行动。他说这次行动将决定第三帝国的前途和命运。啊,求求你放我走吧!”
“那小男孩是谁杀的?”
“小男孩?什么小男孩?”施莱格尔显然是因为不知如何作答而万分惊恐,“求求你,什么小男孩啊?”
很显然,他对桑蒂亚戈的死一无所知。
“说,除了那个无线电操作员和贝克之外,还有哪些德国特工参与了行动?”
施莱格尔又开始摇头了:“等等……等等!不!住手!还有两个人潜伏在古巴。”
“谁?”这废墟之中的闷热已经快让我虚脱了,我努力克制着呕吐的冲动,“他们藏在哪儿?”
“我不知道。他们是一支‘托德’小队,他们专门执行——”
“说他们的姓名。”
“说实话,我真不知道。”
“赫尔加·索尼曼是德国特工吗?”
“我不知道——”
施莱格尔又开始尖叫不止。等喘匀了气,他说道:“我以圣灵和元首的名义发誓,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至于索尼曼,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个特工还是个愚蠢的富婆。我只知道那支‘托德’小队有一名成员和海明威的团队走得很近。他一直在向贝克汇报海明威那菜鸟组织的动向。”
“那人的代号是什么?”
“‘巴拿马’。”
“另外一个‘托德’小队成员的代号呢?”
“‘哥伦比亚’。”
“那支‘托德’小队,”我说道,“你确定它只有两名成员吗?”
“是的,我确定,只有两个人。有两个人向贝克发送电报。”
“是男是女?”
“我不知道。我向你发誓,我不知道。”
“他们打算杀谁?”我低声问道。
施莱格尔拼命摇头,汗水像雨点似的滴在覆满尘土的地上和墙上。隔着蒙眼的胶带,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紧紧皱着眉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些授权他们……授权他们完成使命的电报是不是已经被发出去了。”
至此,他终于提到了我想知道的东西。“告诉我,那些基于数字编制的密码的密钥是什么?”
“我不知道……上帝啊!住手!求求你快住手吧!”
“密钥!”我逼问道。
“请你一定要相信我,这是贝克专用的密码。他让我把密码本转交给‘南十字星’号上的无线电操作员,但我实在记不住那些数字,也记不清……啊!住手!”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尖叫终于停了下来。我说道:“如果你记性不好,肯定会把它写下来的。如果你想活命,施莱格尔先生,就在十秒钟内把它给我找出来。”
“不,我想不起来……等等!住手!啊!在我的记事簿上!倒数第三页!上面有一栏电话号码!”
我拿起记事簿,翻到倒数第三页。上面记录着许多里约热内卢当地商人的姓名,旁边则是他们的电话号码。巴西的电话号码采用七位数字系统。
“从上往下数第五个数字……”施莱格尔虚弱地说道,“要是不写下来,我根本就记不住。”
“2-9-5,”我说道,“1-4-1-3?”施莱格尔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好吧,他在耍我。
“如果你撒谎,我会看出来的。”我低声说道,“在我查明真相之前,你就待在这儿吧。如果你敢耍我……”
施莱格尔的身体彻底瘫成了一堆烂泥——大概只能这么形容他了。他仿佛成了一只被扎破的气球,虚弱无力地粘在油桶上。不好意思,这已经不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看到如此景象了。
“那串数字……”他大声哭喊道,“颠倒过来就是了。”
我把手中的螺丝起子丢到地上,向前走了两步,用匕首割断了缠在施莱格尔手腕上的胶带,又将封住他那双红肿眼睛上的胶带撕去。
我捡起那支鲁格手枪,塞进了上衣口袋。我走到废墟口,望向小桑蒂亚戈被残忍杀害的路边地沟。我对施莱格尔说:“把你自己收拾干净,穿好衣服,重新打点好行李。”
十分钟后,我押着他走到林肯车旁边。施莱格尔走路的姿势就像是个蹒跚的老人,他的身体依然在抖个不停。我原本打算再用那根铅皮管把他打晕,给他全身泼上威士忌,把他送到机场,花几个小钱雇人将这位“喝醉的朋友”搬上飞往里约的航班。但今天我已经表现得够精彩了,而这个叫泰迪·施莱格尔的德国小胖子也已经受了不少罪。我知道,只要机会降临,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干掉我。但今天,他暂时被我吓住了,一时半会儿他不敢对我下手。
我开车将他送往机场。一路上,他一直低着脑袋、耷着肩膀。一到机场,我便把他的行李从后备箱里拎了出来,丢在路边。那两万六千美元我分文未取。
施莱格尔站在人行道上,眼睛低垂,双腿发抖。
“听好了,在你登上飞机之前,一直都会有人监视你的。”我低声说道,“如果你敢给任何人打电话,或是和任何人搭讪,那些监视你的人都会把你重新抓回来交给我的。听明白了吗?”
施莱格尔点点头。他依然在发抖,不敢抬头看我。
“登机去吧。”我说道,“到里约去吧。永远不要再回古巴了。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没人会知道你被我们审讯过。”
施莱格尔又点了点头,他的手指在不停抽搐。我一直不明白,为何这种人会被选中来做情报工作呢?我同样不明白,为何我们这些特工愿意一直从事这个行当。
“滚吧。”
说完,我驾车离开了机场。
在通往圣弗朗西斯科德博拉区的中央公路上,我打开了那瓶随身带来、打算洒在施莱格尔衣服上蒙人的威士忌。还没等把车开回山庄,我就喝掉了大半瓶。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与海明威不同,我根本不喜欢这句话在西班牙语里的发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