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朝大军分三路南下,却未能攻入江东。
他们在魏吴边界上遭遇埋伏,折损前锋兵力之后,只得退回魏境。吴王孙权卑辞上书,称扬州百越之地蛮夷造反,无法按照魏朝要求裁撤兵力。又称世子孙登体弱多病,不宜前往许都为质。魏帝曹丕接到上书,认为孙权表面谦恭,实则讥讽自己,于是亲率大军开赴宛城。曹丕沿江巡视,见吴军戒备森严,江防严密,默然不语地退回中军大帐。魏吴两军隔江对峙,各有征伐,互有胜败,但并无大战。
吴王孙权在江夏郊劳陆逊,拜陆逊为辅国将军,领荆州牧,即改封为江陵侯。陆逊受封之后,返回武昌,闭门谢客。传闻陆逊受封之后,并未宴请宾客,而是端坐书房,重新整理家规家训。解烦营送来陆延的遗体,他都没有去看上一眼,直接命人匆匆下葬,连族中祠堂都未入牌位。
陆安在书房外等了两天,但除了送入每日三餐的长随,陆逊似乎不愿意见任何人。就在陆安觉得没有希望的时候,门终于开了。陆安躬身走进房内,看到油灯下,摆满了竹简、布帛、纸张。这些并不是传闻中的家规家训,而是陆延与陆逊之间的来往书信。
陆安恭恭敬敬地上前,将一张布帛呈了上去。那是陆瑁执笔的陆延生平,待陆逊审定之后,编入家谱。陆逊展开那张布帛,一字一字地读着,脸上始终木然。布帛上的记载毫无偏颇,用很淡漠的文字书写着陆延的一生,功过是非只字未评。
陆逊闭上眼睛,仰起头幽幽长叹。末了,他提起了笔,用一道道粗重的墨迹将那些文字全都划去。在陆延的名字下面,仅仅写下了两个小字:早夭。
许多年以后,无论是史书记载还是世人传颂,关于江东陆家,辉赫有名的只有火烧八百里连营的陆逊陆伯言。至于陆逊的长子陆延,即便他哭过,笑过,怒过,喜过,为了陆家背负了多少罪孽和鲜血,都不会有人知道。或许有好事者,皓首穷经地翻遍稗官野史,试图找到关于陆延的只言片语。
但他们的视线无一例外,都徒劳无功地落在陆逊写下的那两个字上:早夭。
已经到了秋天,巷子两侧的桐树开始落叶,在石板上铺了一层浅黄。
贾逸在巷子的尽头站了很久,终于抬起腿,踩了上去。出乎意料的是,脚下的叶子虽然即刻粉身碎骨,却没有发出什么声响。他缓缓朝巷子中间走去,在一栋平凡的小院前停下。
黄土夯实的院墙,清漆斑驳的木门,还有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贾逸拿起那把铁锁,在木门上重重磕了几下,然后转过身,看着对面的小院。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响起,院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张秀气的笑脸。
见对面站着的是贾逸,这位姑娘微微一怔,有些失望地低下了头。仅仅一瞬过去,她又抬起了头,眼睛亮了起来:“我记得你,你是贾公子,在衙门做事的差役。”
贾逸点了下头:“林公子跟你提起过我?”
“是啊。”她拢下头发,有些害羞地问道,“你也来找林公子吗?他已经好久没回家了。”
“林公子出了远门,有些事要忙,很久都不会回来了。”
姑娘的眼睛黯淡下去:“很远的地方吗?”
“我今天来,是替他给你捎一份东西。”贾逸将怀中的竹简递了过去,“曹植的《七哀诗》,听说是真迹。”
“真迹?!”姑娘高兴地接过竹简,“我还没有看过他的字呢。”
贾逸笑了笑,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这里有五两黄金,也是林公子让我带过来的。他去的地方不通书信,要很久才能回来,让你好好照顾自己。”
姑娘并未接过布包,摇了摇头:“他哪来这么多钱?我不要,你给他留着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他,等他回来。”
微风乍起,吹起了石板上的黄叶,像是谁的叹息。
姑娘拍了下额头:“对了,你等我一下。”
她转身跑进院子,须臾又跑了出来,将拳头伸到贾逸面前。她冲贾逸笑着,张开了手掌。掌心内排着五个大钱。
“林公子说,上次他请你吃麦饭和蛋羹,你非得留下五个大钱给他。他把钱给我了,说如果以后你再来,就把钱还你。”姑娘薄薄的嘴唇翘起,“林公子说了,朋友之间吃饭,拿钱就太生分了。”
“其实,我们是可以做朋友的。”贾逸眼前有些模糊,隐隐又浮现出了那张笑脸。
他默不作声地接过钱,紧紧握在手里,转身向小巷的尽头走去。身后传来那姑娘清脆的声音,她展开了木简,正在读那首《七哀诗》。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
天气很好,一望无际的空中没有一丝云翳,像一块翠绿光滑的碧玉。阳光也不炙热,暖暖洒下来,落在人的肩头。两侧桐木在微风下摇晃,一片片的叶子打着旋飘向地面,随即又被吹起,起伏不定。
贾逸已经走到了巷子尽头,姑娘的声音逐渐远去。拐角之外,是一条石板铺成的大路,杨柳依依的路旁,有一条清澈的小河流过。孙梦坐在小河边,扭头看着他,微笑着。贾逸走了过去,在孙梦身旁坐下。
“事情办完了?”孙梦问道。
贾逸点了点头。
“那就好,我们等下去醉仙居吧,萧闲和秦风都在那里等着我们。他们张罗了一席酒菜,说是要和你不醉不归。”
贾逸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落在孙梦的身上,那两只纤细的小脚正泡在河水里,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
“刚才踩到泥坑里去了,不光鞋子,连袜子都给弄脏了。只好用河水洗一下。”孙梦歪着头笑道,“等下怎么回去呢?不如你背我?”
“好啊。”贾逸听到自己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要一直背到醉仙居啊,你可不许耍赖。”一阵水波声响起,孙梦从水中抬起了脚。贾逸看到那只白净小脚的脚踝处,黯红色的旧伤疤正如烈火一般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