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排练厅。
“好,暂停休息。”编导周显欣一声指令,示意结束第一节排练,进入小憩。
岳建飞停下手中的指挥棒,下面的各琴手鼓手们也统统停止动作,回到一旁的长椅上歇息。现在是早上八点五十,第一节排练才刚刚结束,音乐厅暂处于休息状态。
趁着间隙,岳建飞便和谭冰洋以及几个男学员坐在一起,一边擦汗一边闲聊。
夏语冰也从刚才紧张的排练中坐下来,身上微微流着汗。沈幽婷和刘卓含也凑到跟前来,六只眼睛呆呆地盯着不远处的周编导。
“何黎西何时才能好起来啊。”沈幽婷边擦汗边自顾聊起何黎西来。刹那间,她发现夏语冰的眼神里有种捉摸不透的东西。
“是呀……也不知这几天怎么样了。”夏语冰说话时,表情明显不自然。
“情况肯定还是很糟吧。”刘卓含说。
“唉,”沈幽婷表情一下子变了,她意味深长地说,“好起来又能怎样,现在第一琴手的位置,不都是语冰的了吗!”
“你怎么这么说话,看上去像见了鬼一样。”刘卓含有些不满。
夏语冰却一点儿反应没有。
“你的手好凉!”刘卓含半蹲在夏语冰面前,握住她的手说道。
“你又怎么了?”沈幽婷也皱着眉头看着夏语冰。
“我……”夏语冰犹豫了一下,她真想告诉她们最近两天碰到的那一些荒诞不经的怪事,但看到她们都一副怪怪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没能从夏语冰嘴里捞到什么,两人就各自聊起天来,东一句西一句的闲扯,反正是些与何黎西无关的话题。夏语冰没搭腔,在一旁默默孤坐着,直到编导喊开工。
虽然他们在谈自己的女友,岳建飞却没凑过来搭腔,他对这几个女生的谈话视若无睹。而与614寝室四个女生关系搞僵了而换寝室的秦悫,也一直与其他学员们坐在一起,连看都不看她们这边一眼。但是她的眼睛中明显透出恨意,应该说,自从上次与夏语冰吵架搬出614寝室后,秦悫对原寝室的几个女生一直怨恨在心,尤其是夏语冰。
在周编导的吆喝下,所有学员都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等候她下排练的指令。
第一节的排练还算顺利,但进入到第二节时,却发生了不愉快。事情的起因是:当排练进行到《合唱》第二部分时,夏语冰忽然走神儿,没跟上节奏,而坐在后面的秦悫用拉弦棒托了下夏语冰后背,提醒她走调了。
“你什么意思?”回过神来的夏语冰被秦悫非善意的举动激怒了,转过身来就怒目相向。
秦悫也不示弱,她冷哼了一声,就讽刺夏语冰:“老是走调,你行不行啊?不行就换人,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我行不行关你屁事?有本事你来啊!”夏语冰一怒之下也不顾及形象了,发作起来。
“我啊,靠我自己,不像某些人靠拉关系上位,可耻!”秦悫狠狠地吐出可耻两个字。
“我靠谁了?你给我说清楚……”夏语冰站起身来,逼到秦悫面前,眼看一场冲突就要爆发。
这时站在二人前面的岳建飞马上过来制止,其他同学见状,也纷纷出面调停。但是两人却不听劝,越骂越凶,矛盾不可调和,大有升级的架势。
“你们两个,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这时现场老大周显欣终于看不下去了,出面制止。
“周老师,我不能容忍她当众侮辱我的行为。”夏语冰看着周显欣,虽然愤怒,但仍用一种隐忍的口吻进行控诉。
“侮辱?”秦悫笑着看了看大家,然后对周显欣说:“周老师,这是侮辱吗?她琴走调我提醒她,这是侮辱吗?我这可是善意的提醒啊。”
“善意?你这也叫善意?”夏语冰瞪着秦悫,“你这是……这是……”
“那什么样的提醒才算善意呢?你说!”秦悫仰起头,一脸不屑。
“你……”
“你们两个都给我住嘴!”周显欣终于发威,高声喝止。夏语冰欲再开口,被走过来的周显欣横挡在面前,“坐回去!”
周显欣火气虽大,但为了不影响排练,强压怒火:“我命令你们,给我好好排练,否则都走人!”
“大家都坐回去,快,继续排练,排练。”岳建飞也一边催大家,一边挥着指挥棒走到自己的指挥台。
一场冲突总算平息。
第二节的排练结束后,学员们才匆匆离开了音乐厅。
回到寝室的夏语冰,气仍未消,一个人躺在床上,情绪十分低落。
“好啦,别再为刚才的事生气了,吃饭吧。”刘卓含给她从食堂打来了饭,“你看,有你最喜欢的凉拌土豆丝哦。”
夏语冰不吃。看着她这样子,刘卓含也没辙,只能继续说些安慰的话了。
“卓含,我的状态真的有那么差吗?”过了会儿,躺在床上的夏语冰终于开口说话了。
“这……我……我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面对夏语冰疑惑的眼神,刘卓含有些支支吾吾,“反正,我感觉你的状态确实很糟糕,排练的时候老走神儿,有些魂不守舍的。”
“原来你也觉察到了啊?”夏语冰有些沮丧,“以前耳聪目明的,近段时间不知是怎么了,总觉得左耳不对,听力越来越差,跟抽风了似的!”
“看来得去看看医生了。”刘卓含说。
“嗯,是得去看看了。”夏语冰点头称是。
但其实,她是在强作镇定,她很清楚左耳失聪的原因。她一直向刘卓含和沈幽婷隐瞒实情——左耳失聪的真正原因跟收到那个恐怖邮件有关,她是在看了里面奇怪的网页、听到那曲恐怖的《合唱》交响曲后才察觉到听力逐渐下降的。
她没告诉两个室友,是不希望他们也蒙上心理阴影。
这时刘卓含说:“那今天的事就别怪秦悫了,也许她……”
“别提她了!”一提起秦悫,夏语冰就怒火中烧,“我不想再提起这个人。”
因为那件事,夏语冰与秦悫的矛盾更深了,几乎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为此,周显欣特意将秦悫与刘卓含换了个位置,让刘卓含坐到夏语冰的后面。
也许是受到早上那件不愉快事件的影响,晚上的排练,夏语冰提前吃了些镇定剂,排练的时候轻松了不少,但是听力受左耳的影响,经常走调,排练进展一点儿也不顺利。
“卓含!”夏语冰几乎要崩溃,她无助地抓紧刘卓含的手膀说,“卓含,我越来越感觉到我耳膜深处似乎藏着一种奇怪的声音,严重影响听力。”
夏语冰当然没有撒谎,她最近几天晚上总是噩梦不断,一直都没有休息好,因此她的气色以及身体状况都很糟糕。
“那你去医院检查了吗?”刘卓含瞪着一双大眼,暗自心惊,她感觉到夏语冰确有此症状,听力快速下降,连续两天失眠,每次排练都心神不定,动作根本无法到位。
“去了,下午放学后去检查过了。”
“检查出什么来了?”
“医生说我是患上癔病性耳聋,且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癔病性耳聋?”
“嗯,这是一种心理应激不良,遇到突发事件,比如发怒、惊恐、悲伤等时突然发生的听力丧失疾病,由暗示诱发,也由暗示而消失。由于此类患者情感复杂,情绪极不稳定,且多遭受过重大的精神刺激,对周围具有暗示作用的环境反应敏感,如果不解决这些问题,是很难医治的。”
“你是属于哪种反应呢?”
“惊恐。”
“天哪……”
“所以卓含,”夏语冰低声对她说道,“我真的没信心了,我现在也不想参与这个曲目了。”
“怎么搞的冰姐?你怎么这么傻?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这次机会来之不易吗,你可以住院治疗呀?”刘卓含小声呵斥道,其实她心里也十分复杂,这两天总发现夏语冰头昏眼花,常常要用手指按摩太阳穴。
“住院?还有不到五天的时间,住院不是就等于放弃了么?”
“这……”刘卓含一时无语。
夏语冰顿了顿,又道:“并且我更感到恐惧。”
“恐惧?你怕……怕什么?”
“我怕我这耳朵医不好了……”夏语冰拿着乐谱的手在颤抖,“你没发现,许美琪自杀不也是因为左耳失聪吗?我怕接下来就轮到我跟着遭殃了。”
刘卓含心里一震,她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来,不禁打了个冷噤:“冰姐!这……你说,这是不是……是不是也遭到那个诅咒了啊?”
夏语冰沉默不答,刘卓含的话已经点到了她隐匿的要穴。
刘卓含定定在望着夏语冰:“那……那个许美琪的鬼魂是不是找来了?”
夏语冰心头一震——确实,那个冤魂似乎回来了……这是一种征兆。
而且,这是一种极其可怕的征兆。
寝室里的气氛渐渐变得压抑,刘卓含不禁颤抖地说:“冰姐你说,何黎西住进精神病院,会不会也是遭到了诅咒呢?有这样的报应,会不会是因为当初那件事呢……”
“别瞎说呀,”夏语冰一把捂住刘卓含的嘴,一双眼惊恐地望着她,“何……何黎西只是精神出了点儿问题,别提那件事……”
“我……”
夏语冰始终认为,《合唱》交响曲,它是贝多芬一生中最伟大的作品,那是一种心灵的震颤,是一种诡异的创伤,是一种不可名状的阴晦,是一种哀悼的共鸣,是一种奇异的魔幻,是一种郁悒的积累,是一种灵魂的漂流……可是,现在被那个亡灵附上了一股怨气,变成恐怖的咒曲,演奏它的人左耳失聪,精神失常……“冰姐……”刘卓含忍不住想说什么,其实她知道夏语冰是很固执的人,所以就不再危言耸听了,便说:“好吧,那咱们也就不胡思乱想好了,也许事情根本不是那么复杂,那个传说说不定只是一种心理暗示。总之,不要总想它就好了,我不认为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存在咒怨……我……我才不要信呢!”
夏语冰叹了口气,脸色苍白,眼圈青紫。她心里十分恐惧——怎么办?难道自己就这样随一切发展下去吗?恐怖的噩梦是否还会继续?
两人并排睡在床上,窗外星光暗淡,室内灯光昏浊,气氛异常,安静中涌动着不安。
寝室里有一股特有的气味涌入鼻孔——一种香水的味道。
何黎西平时有用香水的习惯,夏语冰是个特别敏感的女生,闻到这种别人身上遗留下来的味道,就难以入眠。沈幽婷睡得死沉沉的,夏语冰隔着躺在何黎西曾睡过的那张床上,还真有些怕这种气味,总觉得像死人身上发出的味道。
但愿,这只是她遗留在床上的体香,而别成为她的阴魂——但愿,这只是一种但愿,因为,谁也不知道何黎西明天的命运会怎样。
如果何黎西真的会像许美琪那样自杀,也会来她身上索取左耳吗?
在极度的纠结中,她终于萌生退出《合唱》排练的想法。虽然,她是多么的不情愿——只有她自己清楚,为获得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她付出了多大的努力,甚至作出了可耻的肉体代价。每想到这,那受辱的可耻情景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窒息到绝望,绝望到想自杀……不,一定要坚强!坚强!!坚持住,不能就这么放弃——自己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该去她死的地方看看。”夏语冰做出了一个决定,她明白,她的恐惧是来自一个地方,想要消除心中的恐惧,就要正视那个地方,那个令她一年来最忌惮、成为她心灵禁地的地方。明日起,她决定拿出勇气正视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