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校园里的阳光特别劲烈,那热度晒在皮肤上感到微微的灼热。
罗青独自倚靠着宿舍阳台的钢铁栏杆,静静地看着对面那幢色彩灰白、掩映在茂密的银蕨树之间的楼房。此前他的确希望女友能在此次“第一琴手”之争中胜出,看见她在音乐厅里展现她出众的琴艺。然而四天前在名单公布后,他对眼前的一切感到失望。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背包里响起手机烦扰的铃声,大概是女友的来电吧?他忙掏出手提电话,按下通话键。
“罗青!”电话那端传来一个含着笑意的女声。
“语冰?”罗青听出了是女友的声音。
“你猜我有什么好事要告诉你?”
“好事?你还能有什么好事,耐心排练你的节目吧。”
“噢……现在事情有变啦!”夏语冰慢慢地说,电话里她的语气异常的兴奋。
“呃,什么转机啊?”罗青微微蹙着眉,带着一点儿不相信的口吻。
“刚才我们系主任问我有没有兴趣顶替何黎西出任第一小提琴手,说表现好的话还有机会出国深造哦。”夏语冰顿了一顿,又道,“他约我晚上见面!”
“顶替何黎西?”罗青一怔,一下子离开护栏,把手机转到另一边问道,“何黎西,她出什么事了吗?”
“前天第一天排练,她就无故缺席,今天早上听说她生病住院了,周老师都快急疯了。对她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周老师已经上报系里,在征得谭主任意见后,她决定换人。”
“病得厉害不?”
“不清楚,住院前她没跟任何人打过招呼,反正是不把大家放在眼里。”
“真是这样吗?”罗青迟疑了下,却劝道,“语冰,那还是等她康复后再说吧。”
夏语冰不解,皱着眉头:“为什么?”
“也不是我危言耸听啊,”电话中,罗青忽然换了严肃的口气说道,“去年的《合唱》演奏,不是有女生争夺那个第一琴手的位置吗?结果怎样,胜者死于非命,现在你看何黎西,才戴上头衔几天,就出事了,你不觉奇怪吗?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何黎西她会不会也走……”
“你瞎说什么啊?”夏语冰打断他,“教授是为我好呀,能为毕业后创造出国的机会多好呢。你是怕我也‘左耳失聪’,跑到银蕨院去自杀是吧,这怎么可能呢?那也许只是一种巧合,根本不存在什么索耳诅咒,别那么多心了。”夏语冰宽慰道。
“好吧,”罗青叹了一口气,有点儿难为情地说,“你自己拿主意好了,总之当心点儿,凡事多考虑考虑才是,别让我担心。”
电话那边的夏语冰沉默了一会儿,宽慰道:“好啦,记住了。”
“那晚上我们出去庆祝一番怎么样?”罗青的柔声从电话那头传来,尽显一个男性对女友那种特有的呵护感。
“怕是不行,晚上教授约了我了。”夏语冰直说道,并没有隐瞒。
“哦,好吧,谈好后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
“嗯。”夏语冰挂断电话。
夏语冰重重地倒在床上,心中起伏万千。激动的同时,心里也涌进一股莫名的忧虑——在还没有弄清何黎西是什么原因缺席排练的情况下,她这样匆匆顶替何黎西,会不会遭到别人的非议呢?尤其是同寝室的沈幽婷,她与何黎西的关系可好了,自己这样做她会怎么想呢?会不会激怒她,影响到与她之间的关系呢?
不!夏语冰心里一声断否,反正自己不是通过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获取的,是上级任命的,属于正常替代,问心无愧,还是那句老话:“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这时候,同寝室的刘卓含推门进来。
“这个何黎西怎么搞的,连续两天无故缺席,她到底死到哪里去了?”刘卓含一进门就发起了牢骚。就因为何黎西的“失踪”,让本该即将开始的排练不得不延迟进行,许多人私下抱怨不已,都把不满发泄到了她身上。
“消消气,别发那么大火嘛。”夏语冰坐到刘卓含对面,呵呵笑劝道。
“好不容易等了这么久,又被她给搅黄了,你说气不气人?”刘卓含是个直性子,有啥说啥,不过室友们倒挺喜欢她这个性的。“真搞不懂,你有什么事也应该先向学校请假才对啊,再不跟咱们寝室姐妹说一声也成,这样一声不吭就走了,你说该不该?”
“嗯,你说得蛮有道理,不过……”夏语冰随即又皱起眉头,“她到底是出什么事了呢?”
“谁知道呀,也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几十号人就这样干等着,反正我觉得她这是不尊重人。”
也不止刘卓含,包括平时与她关系要好的班上同学在内,许多人都不理解何黎西的做法,更不了解她缺席的意图到底是出于什么,唯一能做的就只能是等了。只有一个人例外,沈幽婷,对于何黎西精神失常住进精神病院这件事,岳建飞只将这件事告诉了沈幽婷,并且叮嘱她不能外传。
所以,《合唱》乐团的成员并不知道,一个人事调整计划早已经在暗中进行,并且马上就要公之于众了。
晚上,九点左右。
江都北岸的一家装修风格独特的咖啡厅里,一个五十将近的儒雅男士坐在一个靠窗位置,悠然点燃一支雪茄烟。他抽了一口,猛烈而充满快感地咳嗽了两声。
他在等一个人。
这时,一个身着紧身t恤和牛仔裤的女孩推开了玻璃门,径直往男士所处的位置而来。她看上去像一个学生,没错,她就是江都大学音乐系小提琴专业二年级的夏语冰,而她要会见的人,正是坐在靠窗位置上吸着雪茄烟的儒雅男士——她的系主任谭之临教授。
坐定之后,她才发觉,眼前这位一直不怎么重视她的慈祥的音乐系主任今天像变了个人似的,一反常态地用一种欣赏和赞许的目光凝视着她。夏语冰面色陡然拘谨起来,她笑了笑,略显腼腆,虽然脸上被刚才外面的酷热热得堆满了汗珠,但仍难掩其漂亮气质。
“急什么呢?出这么多汗。”谭之临温慈的眼神中快速闪过一丝暧昧,虽然转瞬即逝,但夏语冰仍能清楚觉察到。
“让你久等了,谭教授。”夏语冰面色不错,但还是不太自然。
因为白天早些时候,眼前的这位教授放出口风,有意让自己顶替何黎西出任第一琴手,害得夏语冰整个下午心情难平,有些激动,但现在她仍不敢确定这是否是真的。
各要了杯冻咖啡,两人的雅谈便开始了,话题无非是围绕一些关于音乐理想和人生哲理之类的东西展开。咖啡过半,才将话题转到小提琴第一人选的正题上来。
“我们的节目不能因为她的缺席而叫停,因为学校的庆典不会因为你一个系一个班的节目出现问题而停止,对吧?”谭之临重新点燃那半支雪茄,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一缕烟雾,再继续接着说,“所以,我们要调整下人员,让之前落选的人继续顶上。”
夏语冰低着头,面颊微微泛红。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谭之临望着夏语冰,意味深长地说,“我们想让你顶替何黎西。”
“谢谢教授,不过我有点儿怕……”夏语冰咬着嘴唇,她在担心一件事。
“你怕什么?”教授不解。
“我怕别人误解,说我趁人之危,会影响同学间的关系。”夏语冰如实坦白。
“呵呵,”谭之临朗声笑道,“这种担心大可不必,这是我们系里面作出的决定,谁有意见请他来找我,呵呵……事情就这么定了,明天你就上位。”
平时的夏语冰本是一个冷峻的人,可是今晚却表现得很淑女气质。可见一个人的个性并不是天生的孤冷,当她遇到一种能释放内心热情的东西时,这种热情便能破冰而出,让人变得开心。车上,她与谭之临坐在后座上,心中有一种难言的辛酸,但更多的是压抑过后的激动。她的眼角微微有些湿润,由衷地感激道:“教授,谢谢你。”
“谢什么呢?这是你应得的。”谭之临凝视着她,突然用手替她拭去她眼角的泪水。
夏语冰下意识地躲开了谭教授,面色显得很尴尬,她没想到教授会作出这样暧昧的动作。
“其实……”见夏语冰眼神害羞,不敢看他,谭之临于是鼓起勇气深情说道,“其实我想对你说,这么多年来我所教过的学生中,从未对一个女生动心过,但是自从你出现后,我就控制不住自己了。有时我很想找你单独谈谈心,可是怕你一时受不了,每次想打电话时却不敢,很是沮丧。但我是从心里喜欢你,真的!今晚约你出来,一是觉得你有才华,让你顶替何黎西做第一琴手,二是想趁这个机会向你袒露实情。”
“对……对不起,教授我……我还没打算考虑感情的事情,这个不大好,我怕会让其他同学说闲话,在学校影响不好……”
“其实你大可不必担心这些的。”谭之临说,“现在的学校师生恋很正常,不会给你我带来负面影响的,再说,我们也可以出国嘛。”
“我……这两天排练太累了,这么晚了,我想回校休息,我暂时还不能考虑这个,对不起!”尽管谭之临袒露了他的心声,但夏语冰对他刻意疏远没减退半分。
“喔?”谭之临并不在乎,对夏语冰的态度毫不计较。
“夏同学,还是好好考虑下吧,难道……”
“真对不起教授,我要走了,恕不奉陪,希望你能谅解。”说罢夏语冰就要走。
“我真的不值得你信任吗?”谭之临一脸真诚。
“我怕自己重走许美琪的路。”情急之下,夏语冰突然找了一个借口。
谭之临微微一震,“你怎么会扯到这件事情上呢?”
夏语冰猛地打了个激灵,一提起那件事,她就忘不了一年前许美琪自杀而亡的那个恐怖之夜。于是就说:“我对许美琪自杀一事有阴影。”
“呵呵,”谭之临朗声道,“这件事啊,我倒没考虑这个,这种事怎么会发生第二次呢?这事件完全是个意外,纯属巧合,你最好别去想它!”谭之临说话时,眼神中露出慈祥的关怀。
“不!”夏语冰打断他,表情突然变得凝重,她说,“许美琪莫名其妙的死在那里,而她又参加完《合唱》交响曲,你不觉得奇怪吗?”
“有什么奇怪?”
“总之,我不知道自己参与后会怎么样,所以……”夏语冰畏惧地垂下头,不想回首那不堪一幕。
“荒诞,你这想法太荒诞。”谭之临笑笑说,“就因为这件事,你就打退堂鼓的,还像个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吗?”
“我……”
“别胡思乱想了,我不会让你放弃参与《合唱》的排练的,刚才提到的那事,你也别跟其他同学再提了,影响不好。”
“但是我……我暂时还不能答应你,请谅解。”说罢,夏语冰提起书包便转身冲出教室。
谭之临摇了摇头,紧追在她后面,大声喊道:“夏语冰,你不用想太多,我会先让你出国留学,你不用顾虑如何面对同学的。”
夏语冰头也不回,她似乎没听见谭之临在背后喊她,只顾大踏步穿过街道,靴子与路面的碰撞声音,证明她内心十分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