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那时候的张俒确实还很青涩,嘴也没那么油。
“明天就开极其,准备收割。”爷爷磕了磕旱烟袋,无奈地对打谷队中的众人吩咐后,回了帐篷。
他不声不响地发懵半天,随后看了张俒一眼,用沙哑的声音道:“那个姓张的存在,有问题。”
“什么问题?”张俒问。
“他不像是想要我们收割庄稼。”爷爷将旱烟袋中的烟灰磕掉。
张俒皱了皱眉:“那他想干什么?”
爷爷沉默了一会儿:“说不清。或许是要挖老矿!”
“老矿”是收割队的土话,指的就是古墓。当把头,这一辈子总会在替人收割庄稼的时候,找到许多奇奇怪怪难以形容和理解的东西,不小心遇到古墓更是稀松平常。
“你说张村长想要盗墓?”张俒吃了一惊,随后又摇头,“不像,哪个盗墓的敢这么明目张胆,包了整个山地的田,让我们开荒。”
“我总觉得这件事里透着古怪。不寻常!不寻常!”爷爷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道,“总之小心点为好,眼下合同都签了,荒是要继续开垦的,开荒后多在人后待着,不要跑前边去。如果挖到了古怪的东西,不要碰,掉头快逃。”
张俒低着头,有些不以为然。爷爷见他听不进去,也没有多说话。两个人就在这狭窄的帐篷里各自背对背地睡觉了。
张俒家世世代代都一直干着大谷队的行当,这种职业其实早在一千多年前的唐朝就有了,多是受了兵灾和饥荒的流民们自发组建的,流窜在神州各地。
小麦和水稻,依据种植地区不同以及时间、温度、高度等原因,收割时间会有很大的差别。这就给流窜在神州各地的打谷队提供了生存的机会。
最早的打谷队就像是短工,带着农人收割各种作物,只要给口饭吃饱就行。久而久之,打谷队也像是各地马帮以及茶马古道上的马驼子一般,有了严谨的规矩和禁忌。
其实世界哪里都不太平,有许多稀奇古怪,很难解释的事情。打谷队走的地方多了,自然会遇到各种状况,稍有不慎就会死得莫名其妙、不明不白。
再来说说张俒吧,大学本科毕业,一直没找到工作,所以回了老家。爷爷辛苦赚钱供他读书,就是想让他别再干这种行当,辛苦又玩命。可是这世道,谁说得清楚,或许这便是命吧。
总之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所以张俒就跟着爷爷的打谷队走南闯北,见识到了许多至今都难以想象理解的东西。啰嗦了这么多,就干脆先说说他家的历史。
张俒家的打谷队根据族谱记载,已经有400多年了,遵循着一条严谨的作物成熟路线。队里每一个人都是400年前原班人马的子孙后代。因为年代久远,几百年来都四海为家,究竟祖籍在哪,没人能说清楚。现在的户口虽然挂在四川的某个乡里,但那个乡村中除了爷爷修起的几间茅草房外,便是空无一物。他们也很少回去。
打谷队每年都不停地走在中国各个乡镇,居无定所。以往,队里的青壮年往往是拖家带口,妻子、儿女、老爹老妈通通都在板车上吃喝睡觉,这些年因为科技进步,生活好了很多。
爷爷说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打谷打多了,会遇到很多危险。可是张俒总是不以为然,知道前些天,他们突然接到一笔据说不错的买卖。
事后想想,诡异的事情,就是从那笔买卖开始的。
而事情的开端,要从几天看到皮狐子灯说起。
皮狐子灯,在西南地区的方言里,是红狐狸的意思。许多人看到这里会很疑惑,狐狸有什么好奇怪的,虽然现在城市人很少看到,但乡下的很多地方一抓都是一大把。可爷爷的故事中,有些狐狸,真的很诡异。
张俒家的打谷队三天前接到活路,准备去四川昆山山脚下的一出地方帮着收割小麦。还记得是五月,当时天气很热,烈日晒得身上的皮肤起了一层油水,难受得很。国内的环境就那样,看地理位置,富的地方令人羡慕,穷的穷乡村就仅能饱腹,辛辛苦苦一年好不容易才省下些余钱。
太穷的地方打谷队是不会去的,因为农民出不起钱,宁愿自己累一点。太富的地方自己有自己的机械,价格上村里都有补贴,去了也白搭。打谷队的生存之道就是找那些不富不穷,村里大量劳动力到城中打工,只有留守老人的小村镇。
张俒家的打谷队一共有17辆收割机,还有两辆中型拖鞋车,也就是长安中卡。收割车上是按照家庭分配了,所有人长年累月吃住都在收割机上。拖鞋车用来拉生活用品,也是临时厨房,打谷队一般是大半年都在路上奔波,找活路做。所以通常不住店,也不在外边找吃食。
到了饭点,拖鞋车上的执勤厨师便会提前把饭做好,打谷队里每个人拿着饭盒去车上打菜打饭,年成好了,伙食也算不错。
第一次看到皮狐子灯,就是在那个叫做寒家村的一处古冢上。半个月前村里就有人主动联络上打谷队帮忙收割,赶完上一场工作,车队就马不停蹄地开过来了。
穿行在村道中,路两旁全是大片金黄的麦田。就在这时,张俒偶然偏过头,看到了一大群火红皮毛的狐狸,这些狐狸就站在路边,前爪离地,像人类似的站着一动不动,不知道在干什么。它们的皮毛漂亮得令车上的许多女性都纷纷尖叫,烈日下,仿佛一团团的火焰在燃烧着似的。
这些红狐狸根本不怕人,每一只都站在一个古坟顶端上,它们眼神冰冷地看着车队。不知为何,第一次看到狐狸的张俒并没有欣赏,而是被这些小畜生的眼睛吓到了,寒毛都竖了起来。
“有点怪。”坐在身旁的爷爷“咦”了一声,拿出对讲机叫道:“停车,都靠边停下。”
车队立刻按顺序停了下来,下车,一阵风吹在脸上,火辣辣的。不远处的狐狸依然聚精会神地朝这里看,丝毫没有散掉的打算。六爷爷从第二辆收割车里走下来,他六十多岁,嘴里咬着旱烟袋。六爷爷虽然是外姓,可资格老,是打谷队里的二号人物。
“老张,你干吗叫停,寒家村不是马上就要到了吗?”六爷爷皱着眉头问。
“看到那些狐狸,让我心里悚得很。”爷爷思忖了一下,决定道,“我们不去寒家村了。”
“这个是三娃找的活路,你一张口说不去就不去了。他的信誉怎么弄?你以后还让不让他揽活了?”三娃本命赵山,是六爷爷的孙子,跟张俒一条裤子长大的,小时候关系好的不得了。可自从张俒大学毕业回了打谷队,关系就疏远了。三娃有事没事还阴阳怪气地找张俒麻烦,弄得他很烦。
虽然张俒十分清楚究竟是为什么。全都是为了‘车把头’的位置。所谓车把头,便是打谷队的领头,类似马帮的马锅头。
本来张俒这个打谷队中唯一的本科大学生走后,爷爷的位置是应该留给三娃的。可他好死不死的找不到工作回了打谷队,三娃想上位的可能性也落空了。
连带着,就连一直都很和蔼的六爷爷也变得处处跟张俒和爷爷作对。这个世界,争权夺势的利益纠缠在哪里都一样,令人讨厌。
爷爷沉默了一下,队里的事必须一碗水端平,偏向哪一边都不行,容易让人心寒。他看向那些怪异的狐狸,犹豫又犹豫后,视线移向三娃:“三娃,这件事透着古怪。那个寒家庄我们从没有去过,村里人怎么突然就给你打电话了?”
“大爷爷,现在网络那么发达,他们找我们这么大一家打谷队有什么难。”三娃表面恭恭敬敬的回答,但眼神却很冷。
“行,那这桩生意你负责。”爷爷最终叹了口气。
三娃顿时大喜:“谢谢大爷爷,我一定把生意弄得妥妥当当的。”
说完,还不忘朝张俒看一眼,眼中满是得意。张俒耸了耸肩膀,并不在乎。说实话,张俒是真的不在乎打谷队的事,如果不是因为一时间找不到满意的工作,早就不愿回来了。爷爷或许也因为自己的儿子媳妇死的不明不白的缘故,不愿他一辈子都干这行。
打谷这件事说起来轻松,可是走的地方多了,总会遇到不干净的玩意儿,水深的很。或许正因为爷爷和陆宇这种不明不白的暧昧态度,令张俒在打谷队里的威望几乎等于零,三娃当下一轮车把式的呼声很高。许多人都认为他不过是靠着爷爷,在打谷队里混口闲饭吃,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别想有出息。
甚至很多时候,就连张俒自己也是如此以为。可是世间上的事情,真的说不准!
爷爷将车头的位置让给了三娃,开着打谷车插入队里的尾巴。三娃和六爷爷趾高气扬眉开眼笑。暂时让出车把头的情况并不经常发生,一般是当时的车把头自己做判断,觉得对方会比自己做的更好才会将自己的车开入车队的尾部。而这次买卖的大头,也归临时车把头所有,这容不得三娃不欣喜若狂。
张俒有些诧异的望着一脸平静的爷爷,问道:“爷爷,你想干嘛?”
“不懂吧?”爷爷眯着眼睛,望向那片位于金黄麦田中的坟冢。车队呼啸而去,红的有些妖异的狐狸们也随之散开了。这一切,都隐隐透着难以琢磨的压抑。
张俒看着那些如火焰一般跳跃的狐狸群消失在视线范围外,轻轻地摇头:“不懂。”
“亏你还是大学生呢。”爷爷皱起了眉头:“寒家庄虽然我没来过,但是昆山地界我还是路过过几次。三十年前这里狐患严重,甚至还有三条尾巴的狐狸精。一到晚上就变成女子模样,找晚上在土路上行走的壮年男子,勾引他们,和他们交合,借机吸取他们的精气。被蛊惑的男子被发现时,全都被吸光了血,变得像具干尸,模样吓人的紧。”
“迷信!”张俒十分不屑的用鼻腔喷了口气。
“嗯,这些虽然是乡野传说,很多地方都值得怀疑。但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既然那时候传言的沸沸扬扬,恐怕也有它的道理。”爷爷叹了口气:“我记得就因为这个传说,三十年来峨眉附近一直都在打狐狸,见到皮狐子灯就杀。以前遍地都是的红狐狸,现在就连在荒山野岭都不容易找到踪迹了。今天怎么会这么巧,居然能在县道边上看见?”
张俒愣了愣,不由得发了个抖:“你的意思是,寒家庄有问题。”
“十有八九,我总觉着不踏实。”爷爷看着他,语重心长的道:“俒儿,进了寒家庄后,觉得有事不舒服,谁也别管,立刻离开。第六感不会骗人的,感到有危险,肯定就会出大事。我们陆家直觉最灵,差了这直觉,我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直觉?”张俒撇撇嘴,显然是不信。
爷爷瞥了他一眼,也不再多话。
车队没过多久后,便驶入了寒家庄。金黄的麦田整齐的在视线中铺成开,美的惊心动魄。这个寒家庄地处山中,很偏僻,路也不好,如果不是打谷车的底盘高,一般轿车还真难驶进来。
映入眼帘的全是麦田,高低起伏,一副恬静的世外桃源模样。村口站着几个人,模样很是奇怪,很难说是高兴还是其它别的情绪。当前有个七十岁左右的老头,应该是村长,他跟跳下车的三娃接洽,似乎在安排工作行程。
张俒从打谷车的窗户居高临下望过去,村长虽然七十多岁,可是精神非常好,他跟三娃哈拉了一阵子后,和他一起朝着打谷队后边走来。
爷爷敲了敲陆宇的肩膀,示意他下车:“村长要过来了,我们下去拜堂口。你在我边上,不要乱说话。”
张俒点点头,拜堂口在打谷队的行话中的意思是拉拉关系,签订口头协议。一般都会在一系列的试探中敲定价格。
等俩人下车后,满脸掩饰不住喜悦的三娃已经来到了打谷车下方。他介绍道:“大爷爷,这位是张村长。”
“张兄弟,我听三娃说了,我们俩都姓张,三百年前都是一家人。哥虚长你几岁,就厚皮称你一声张老弟了。”张村长一把抓住爷爷的手,热情的摇了几下:“早就听说张老弟的打谷队西南第一,为人厚道,所以让手下人帮我联络上你们。”
“老哥,有什么事情你发话就是了,我们跑场为的就是挣些辛苦钱。”爷爷说话留了一丝余地:“当然,打谷子割庄稼我们是一把手,几百年的老字号可不是虚的。”
“钱的事情好说。”张村长示意身旁一个年轻人,不久后有几个人便提来一口沉重的大袋子,小心的放在地上。袋子口敞开,露出了一叠叠厚厚的红色钞票,随意看一眼也有十多万。这些钞票您打谷队的人眼睛贼亮,个个雀跃不已。
“这是二十万。”张村长顿了顿,又道:“定金。事成之后还有重谢。最少是这个数。”
张村长抬起手,在空中虚画了个一。
三娃和六爷爷顿时脸都快笑烂了,活路是他招揽来的,又是这次的临时车把头。一百二十万的大头归他们得,简直是天上砸了块大金砖下来。
别说他,就连张俒也吃惊到瞪大了眼睛。
“二十万的定金,一百万的尾款。真是大手笔啊。”爷爷是唯一还保持冷静的人,他盘算着看向寒家庄的庄稼地,微微皱了皱眉头:“我刚才开过来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老哥家的村子,田地里庄稼成熟的不过是一半而已,再加上林地多。我们打谷队的行价是三百一亩,可这寒家庄加起来可耕作的土地也没有四千亩吧。”
“老弟啊老弟,我这次叫你们过来帮忙,不是为了收割庄稼。”张村长大笑连连,连忙摆手:“而是开荒。”
不知为何,提到开荒两个字,张村长突然隐晦地笑了一下。
笑容,很是诡异……
张俒至今都还死死地记得,就是那场开荒,挖出了某些可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