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欧洲的古堡中,看到中国的古钱,而且是用红色的绳子吊在门框上。作为中国人,到底有什么感觉?这个如果非要形容的话,肯定会很复杂。
总之我震惊无比,大脑转了好几圈,这才努力反应过来。
“这枚古币,和你们中国古代的钱币,似乎不太一样。”雪珂丫头不愧是书呆子,状况明明已经够诡异了,她居然毫不犹豫地将古钱从红绳上拽下来,拿在手里仔细打量,“你看,不是圆的,反而像个人头。”
古币确实像极了人头,有脸有鼻子,呈现贝壳状。在微弱的书房烛光中,反射着冰冷邪异的光泽。
“这是一枚鬼头钱。”我的右眼猛跳了好几下。
雪珂不太理解这三个中文字的发音:“龟头钱?”
“是鬼,头,钱。”我咬着牙齿矫正她,啥叫龟头钱啊,听起来太违和了。
“的确是鬼头钱。”柯凡森老师凑过脑袋,看了几眼,判断道,“这枚古币仿海贝形状,带有文字,以铜制作。应该是古中国春秋时,楚国令尹孙叔敖下令制造的。”
作为博物学家,考古自然也是学科中的一门分支。
我点头:“孙叔敖制造了鬼脸钱后,庄王嫌铜贝重量太轻,下令将小币铸成大币,称为鬼头钱。老百姓却觉得不方便,特别是商人们更是蒙受了巨大损失,纷纷放弃商业经营,这使得市场非常萧条。
“更严重的是,市民们都不愿意在城市里居住谋生了,这就影响了社会的安定。孙叔敖知道后,就去见庄王,请求他恢复原来的币制。庄王答应了,结果三天后,市场又恢复到原来繁荣的局面。至于这鬼头钱,前前后后,只流通了不足一年。现在的存世量也极少。”
我实在很意外,为什么沃尔德教授会将我们关在古堡书房,又在书房门框挂着这么一枚很违和的中国鬼头钱?他骗我们来古堡,究竟有什么目的?
一股若有若无的危机感遍布全身。我见打不开门,于是仔细打量起书房的门锁来。这是一把古旧的铜锁,很结实,但是估计并不难打开。我从身上摸出开锁器,插入锁孔中轻轻地套弄了几下。
雪珂丫头顿时瞪大了眼:“夜不语先生,乱开别人家的锁,可不是绅士行为。”
“招呼都不打,把客人反锁在房间里,这也不是什么绅士行为。”我回瞪她一眼,铜锁虽然老旧,但是结构却采用了一多年前钟表匠时代的特殊工艺,两根开锁器居然一时间奈何不了撞针。
“小夜,你是不是察觉到了有危险?”柯凡森老师看着我,“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
我沉默了—下,这才开口道:“老师,古堡门口的那个硕大的喷泉,你注意到没有?”
“很古老的喷泉,应该有几百年历史了。”老师回忆了一下。博物学这门学问博大精深,所以对研究者本身的素质要求极高。如果没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学术研究走不了多远。
所以博物学家,通常都有很强的记忆力。
柯凡森老师老归老,但是头脑比大部分年轻人都要好得多。
“真的有几百年历史?”我一边继续紧张地开锁,一边反问。
“夜不语先生,我能够记得,根据喷泉的痕迹和布局,应该是奥斯曼帝国统治下的希腊贵族,在三百年前修建的。”红发雪珂没好气地回答,显然对我质疑老师而气愤。
我眯了眯眼睛:“你再仔细想想。喷泉的浮雕是希腊众神,高耸的喷泉口上,众神之王宙斯手持闪电,站立在众神殿前。如果真的是奥斯曼帝国统治下的希腊,宙斯,真的会站立于众神殿前吗?”
柯凡森老师和雪珂同事浑身一震。
“不错,三百年前的启蒙运动席卷希腊,那时候海上贸易兴起,希腊人更信奉海神波塞冬。”柯凡森老师摸着下巴,“特别是雅典附近。我记得这座小村庄是信奉波塞冬为诸神之王的地区之一,三百年前的海神波塞冬,应该站立于神王的位置上才对。”
“我就是觉察到了这个异常,所以才能判断,喷泉是通过某种方法做旧的。修建的时间可能才不过五年罢了。”我的双手不停,终于找到了锁中隐藏的撞针。
雪珂丫头还是不服气:“就算如此,人家沃尔德教授重新装修自己家而已,你凭什么说他有恶意?”
“把我们反锁在书房,还有那个找都不一定能找到的鬼头钱。把我们骗入古堡,他的目的虽然我猜不到,但是说他真没恶意,我才觉得有鬼。我们三个现在能不能活着逃出去,这个都是问题。”我对这小妞很不耐烦。家族的保护,令她不只有优越感,而且十分幼稚。
红发的雪珂还想嘴硬,老师摆了摆手:“沃尔德,肯定是在预谋什么鬼东西。那个喷泉雕像,希腊众神的排列很诡异,还有站在众神殿前,手持雷电的宙斯。它的模样,也让我有点在意。怪了,到底我想到了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很害怕!”
“唉,老了,老了。”柯凡森老师用力敲了敲自己满头银发的脑壳,不住地叹气,“先离开古堡再说。”
就在这时,门锁发出“咔哒”一声,终于被打开了。
我用力推开沉重的橡木门,往外走了一步。只是这一步而已,却整个人都被书房外的景象震惊得合不拢嘴。
雪珂和老师跟在我背后,同样也惊讶得目瞪口呆。
“这,这究竟是在搞什么?”老师手都在发抖。
古堡没有电,在来的时候沃尔德教授就为此解释过。他说希腊经济危机导致电力部门的财政预算缩水,所以对马古拉村的供电时断时续。
现在看来,那段解释根本就是在给我们打预防针。
他的解释让我们习惯了古堡中的蜡烛。但是那条犹如怪物食道的走廊中密密麻麻的蜡烛,无论怎样的人,都不可能习惯得了。
红色的蜡烛,摆满了幽深的地面。在没有任何窗户的走廊里,每一根蜡烛,都散发着殷红如血的光。
血光把走廊照亮,我呆滞地抬头,只见每一根蜡烛的上空,都用红绳挂着一枚古钱。那古钱和悬挂在书房门框上的鬼头钱一模一样。应该是同一批制造的。
大量的鬼头钱反射着青铜的光泽,仿佛每一枚鬼头钱,都是一面蒙着灰尘的镜子,吸纳着无数说不清道不明,令人内心压抑的负能量。
走廊中,不知从哪里蹿来一股凉气。那寒意从皮肤直接吹入了心脏,血液几乎都要结冰。邪恶的气息如同固体,在四周凝结,我觉得自己完全动弹不得。哪怕用脚迈出一步,都需要浑身的力气。
地球的引力,在这条曲折恐怖的走廊中,显得更加沉重起来。
该死!这是怎么回事!
那么多蜡烛,挂那么多鬼头钱,沃尔德教授到底是要玩什么鬼?
我的目光聚焦在最近的一枚鬼头钱上,突然瞳孔一凝。吃力地伸出手,用指甲轻轻弹向空中的鬼头钱。
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这怎么可能!明明是青铜铸造的鬼头钱,怎么可能敲击无声!
“雪珂,把你手里的鬼头钱,扔到地上!”我回头,一个字一个字艰准地说道,“用力!”
红发的荷兰小妞愣了愣,还好没有跟我继续闹逆反心理。她听话地将握在手心中的鬼头钱扔掉,紧接着,吓了一大跳。
“没有声音,这怎么回事?”雪珂和老师同时又吃了一惊。
古币垂直地自由落体,掉在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青铜和高硬度的石头撞击,居然任何声音都没有发出。这一幕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我的大脑混乱得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什么味道都有。果然如此,果然如此。这些鬼头钱,绝不简单。落地无声的鬼头钱,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中,似乎只有秦朝某一段时期的历史中才出现过。
没有声音的鬼头钱,叫做落币。传说是驱使鬼的一种冥币。
沃尔德教授,究竟是从哪里弄来的这种恐怕中国人自己都不曾发现过、传说中的落币的?这可是全中国古币专家的梦想啊。
一想到这儿,我的心顿时沉人了谷底。
那个希腊佬,连落币都有。他的阴谋估计小不到哪里去。何况,这些落币带来的强烈的怨气以及压力,仿佛只有我才能感觉到。老师以及雪珂只是有些茫然不适罢了,并没有受到影响。
看来这次将我们三人引到古堡来,沃尔德教授是早有预谋了。他的目标,根本就是我,他显然是想借用门口喷泉上怪异的希腊众神雕像,利用中国传说中的能够操纵鬼的冥币,完成某种仪式。
可是这么大的手笔,为什么需要我呢?我这个人的智商确实值得高山仰止,但是除了智商超凡脱俗、人帅得神鬼共愤以外,似乎就没有什么太显眼的东西了。
他究竟想利用仪式,从我身上索取什么?又或者,我本就是这个仪式必须的一个环节?
一切的一切,都有太多疑点。
“扶着我,往前走。”我让老师和雪珂将我架住,每走一步,我就吹灭红蜡烛,扯掉那些模样可怕的落币。
落币需要启动,蜡烛和挂红绳确实是招鬼仪式的其中一个步骤。无论他想干吗,先力所能及地破坏仪式,是现在最优先的选择。
我们一步一步,走得很缓慢,但是却坚持不懈地往喷泉的方向去。我有一种预感,无论沃尔德究竟想要做什么,仪式的中心位置,恐怕都是那座偌大的众神喷泉。
古堡里一个人都没有,管家和沃尔德也没在饭厅。
一行三人推开了客厅的门,喷泉终于出现在了我们眼前。围绕着喷泉,一丛丛人影手拉着手,正在高唱着某种语调惊悚的歌曲。无数的人,有老有少,他们情绪激动,疯了似的又叫又跳。
喷泉已经变了模样,浮雕中隐隐有一股旭光在反射。喷水口喷出的也不是水,而是某种黄色的液体。是汽油!整个空间都弥漫着汽油的刺鼻味道。
“这些都是马古拉村的村民?怎么一整座村子的人都聚集起来了?”雪珂有些害怕。暴露在疯狂群体面前的独立个体,总会慑于群体的威胁。
出了古堡,我浑身不舒服的感觉更加强烈了,仿佛灵魂正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往外抽取。
沃尔德教授站立在喷泉顶端的众神殿前,他穿着黑色的罩袍,蒙着头,用犀利的眼神看向我们。然后,他突然笑了:“欢迎我们来自东方的朋友,夜不语先生。没有他的血脉,我们的仪式,不可能完成。”
我眉头大皱,这啥意思?我有什么血脉?怎么连我自己都不清楚!
教授的手一挥,一大群村民涌过来,将我、雪珂和老师分开。他们俩被绑住,扔在了古堡地上。而我不知道该荣幸还是该恐惧,村民将我关在了笼子里,悬挂在喷泉顶端。
沃尔德的老脸,离我只有一个笼子的距离。
他笑嘻嘻地看我,看得我浑身不住地发冷。这家伙的眼神里,充满了疯狂。那是一股邪教狂热分子的疯狂,他不在乎自己的命,更不在乎别人的命。
这家伙,究竟有什么目的?
“夜不语先生,我想你肯定有许多疑惑吧?”教授问。
我刚要点头,这老混蛋居然悠然道:“放心,你的疑问,我一个都不会回答。仔细看看吧。在仪式完成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会被我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