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维飞快地开过林肯大道,又向右呼啸在维尔希尔道上,朝着彼得的办公室开去。他一边向话筒呼叫,一边又竭力听着耳塞,这样反而使两种努力都没有效果。耳塞里爆发出巨大的喧闹声,让他的头猛地向后一抬,然后中断了。。那个数码传送器出什么毛病了吗?只是关切,帮不了彼得的忙,因此他竭力清晰而实际地考虑着。从他所听到的,他知道彼得有了麻烦了:克莱德一直在想方设法去伤害他,以吓唬戴维。警察们会很快到达彼得所在的房子——甚至可能现在他们已经到了,但是戴维还得尽快赶到那儿。在这个可能的僵局中,克莱德肯定会提出跟他对话。
那辆地毯清洁车在他身后几个街区就要赶上来,但是又落后了,他见不到了那辆车,突然在联邦大街他遇上红灯。他不停地对话筒说话,向警察们提供他现在所处的位置。
他从韦斯特伍德侧转过来,将车子倒进一个巷道,进入了彼得的四层楼后面的停车场。彼得的车子——一辆灰色的宝马牌轿车,那车在靠近轮子的地方有一个手动刹车装置向上翘起,还是在通常停靠的地方,但就是没有警车。
戴维下了车,焦急地扫视着空无一人的大街。
“你们这些家伙到底在哪儿?”他低着头对话筒说,“为什么到现在这儿还没有警车?”他往后退着,观察着第三层楼的旁边部分。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灯光。或许,克莱德正在那儿折磨着彼得哩。
戴维再也不能等待警察的到来了。
“我要进去了。”他对着话筒和空空的停车场说。
他在汽车后部的行李箱中寻找武器,但是什么东西也没有找到,哪怕是轮胎链条也没有。父亲的医药箱里塞着一个老式耳镜,笨重的金属杆伸在外面,他抓起并扯下了用来检查耳朵的塑料头。这金属杆一定顶用。
他把摩托罗拉手机和坏了的耳镜片扔进车的后部行李箱,路过一个垃圾桶,到达楼房后门,这门是用玻璃做的,玻璃显然经过防碎处理,尽管在门把手的地方被砸得凹了进去,丝毫也没有损坏。门已经被某种工具凿开了。门虚掩着,印有超级巨星小卡尔像的包皮纸塞在门与门框之间,这样,门不至于被关上。
戴维知道应该等待警察的到来,但是想到克莱德可能正在折磨彼得使他实在无法忍受。他一推,门一下子就开了。进到黑暗的室内,他慢慢地随手把门关起,并没有锁上。
为了避免引起注意,戴维没有用电梯。他进入黑暗的楼梯井往楼上爬。推开三楼的门,瞄了一下大厅,一束喇叭形的灯光从彼得的房门里射出来。他轻轻地走近走廊,薄薄的地毯上响着他的脚步声。他听到了低沉的痛哭声,悲伤地呜咽声夹杂着很大的呼吸声。
戴维走近敞开的门,缓慢地向前移动,手里抓着金属耳镜杆。哭声继续着,不时被咕哝声和掌击声所打断。戴维到了门框边,轻轻地把脸贴在门上,微微转动着头,以便用一只眼看屋里的情景。
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睛才适应了昏暗的摇曳不定的灯光。克莱德沮丧地坐在远处的墙边。无力地将手枪夹在两腿之间。他的脸红红的,有许多小脓疱。他啜泣着,咕哝着,头向前倾,然后往墙七狠撞自己的头。他停下来又用双手拧起自己的脸来,用枪托敲打着自己的头顶。
当他看到两条不能活动的腿从桌子后面伸出来,金属条支撑着踝关节时,戴维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彼得身体的其余部分看不见。在克莱德附近的墙角地上有一支电击枪。
他的耳朵嗡嗡地响,嘴巴也抖动起来。他想下楼去——耶尔和詹金斯现在应该到了。但是彼得需要及时的医药护理使他呆在原地没有离开。戴维不忍心让毫无知觉的彼得和克莱德呆在一起。
克莱德的脸上被指甲抓得一条条血痕,有些血痕上还有血珠。他面对着门——戴维无法偷袭他。克莱德对着彼得的身体说:“你真不该那样。”
他匆忙地爬起来,盯着彼得,像是有个问题不知如何解决似的。他前俯后仰,脸一会儿激动,一会儿迷茫。他用手枪把手搔着自己的头,然后用枪瞄准彼得。戴维没有什么选择。
他把耳镜杆插在裤子后面,从遮掩处走出,然后把手从背后放到身体一侧。克莱德吓了一跳,立即瞄准起戴维。戴维没有突然动作,只是祈祷克莱德的手不要扳扳机。
“别动,”克莱德不假思索地说,“呆在那里别动。”他用袖子擦了一下往下流淌的鼻涕。,“我控制着这儿的局面。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尽管克莱德很激动,他还是稳稳地站着,说话也清楚了。
“好的,”戴维说,“你不必伤害他。我现在在这儿。你可以吓……你可以直接吓唬我。只是让我先给彼得检查一下,”他沉着地、慢慢地指向彼得那两条不能动弹的腿,“让我……”他的嗓子哽咽住了,以至于没有说完话。
克莱德的脸抽搐着;他仍然控制着自己,没有哭出来。他提起那条跛了的腿,用一块红布擦拭着小腿。
“他偷袭我。把我打倒了。我打中了他的头部。他现在动不了啦。”他拍打自己的头,声音回荡在整个房间里,“他伤了我,我要……我要对他以牙还牙。”他语无伦次地咕哝起来。
电击枪的电流肯定是从电子传感器中发射出来的。这就是说,子弹射穿了他的左腿。
“我可以走近一点看看他吗?”戴维就像对一个孩子那样,说得既缓慢又清楚。
枪又啪地打在他的头上。
“别耍花样。你在这儿想欺骗我,娘的,娘的……”克莱德摇晃着他的上身,眼睛紧闭着说,“三、二、一,从后门……”
戴维的头嗡嗡作响。
“克莱德,我将往前迈上一步。我要看看彼得。现在我就要做到这一点。”值得欣慰的是,所有的话都将通过隐藏的电线传送到警察局。这使他减少了孤独感。虽然如此,但他很奇怪是什么使警察这么长时间还没有来到。
克莱德继续晃动着,嘴唇一声不晌地动着,但是眼睛又睁开了。戴维略微向前缓缓移动了一下,彼得的身体从办公桌的后面显露出来。
愤怒和悲伤交织在一起,从戴维的五脏六腑中升腾起来。他蹲在彼得的身边,扒开他的一只眼,接着又扒开另外一只眼。他看着扩散的瞳孔,放心了。两只手指搭在彼得的脖子上,数了十秒钟的脉搏,然后乘以六。略微偏高,大约每分钟跳动七十五次。
戴维的双手在彼得的后脑勺上移动着,直到发现出凹陷的一块。这血肿不太严重,彼得不会有事的。
克莱德身上的气味散发在房间里。其中掺和着其他气味,一种令人不快的药味,尽管戴维还不能确定这究竟从何而来。
戴维的嘴唇张开了,颤动着。他闭上眼睛,不想说话,害怕自己会说出些什么。他需要时间斟酌眼前的景象,找出恰当的话语,但是他几乎没有时间。
戴维瞥见克莱德脸上有愧疚和痛苦的神色。克莱德开始意识到戴维凝视的目光,他眼中更愤怒,变化如此之快,就像戴上了面具。
“他伤害了我,这个跛子。”他蹲到彼得的头边,眼狠狠地瞪着他。
“你这个软骨头,干得好。”他擦着腿上的肿块。
戴维的身体微微调整一个角度,与克莱德保持一定的距离,仿佛要躲避定时炸弹似的。
克莱德仰头望着戴维,他的面颊闪烁着汗水发出的光,呼吸很艰难。
“我保证让你知道害怕,”他说,“这儿又深又暗,像口井一样。我要把你扔进去。”
戴维慢慢地将一只手抽回放到背后。他刚刚抓到耳镜的金属杆,突然克莱德的目光又集中到他身上了。
“你在干什么?你在摸什么东西?转过身来,转过身来!”就在戴维转过身来的时候,克莱德把他推到窗子旁边。他的手抓住了戴维一侧的伤口。戴维的前额撞到窗玻璃上,双手抓住百叶窗,将百叶窗的木条都顶弯了。他憋出一声痛苦的喊叫。克莱德把耳镜杆索从戴维的裤带中抽了出来。戴维很紧张,等待着杆子敲到他的头上。
但是这一切并没有发生,而是传来低沉而高兴的声音:“你打算用医生的这个玩意儿打我?”
透过顶弯的百叶窗,戴维看到那辆地毯清洁车穿过街道旁的胡同。对面三楼上的两只手电闪烁着。戴维觉得内心一沉。他意识到詹金斯、布朗纳和其他的人已经去了彼得的老综合治疗室——那儿还在使用并且也列在医院的目录上。像新的综合治疗室一样,它也是在韦斯特伍德和勒孔特的角落里。如果他能够向他们报告他的确切位置,话筒将会把他的话传送给外面的警察们,可是眼前他无法办到。望着手电光柱照到对面街上黑暗的房间,戴维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报告他的位置,又不使克莱德发现不正常。警察们透过黑暗的窗户也绝对弄不清他的手势。他只是祈祷,克莱德绝不要注意到从另外一个建筑物射来的手电光柱。
克莱德在拨弄耳镜杆的时候发出咔哒一响,这时一个光柱照到戴维的后脑勺上。
克莱德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我在跟你说话。”
戴维把头移到窗子边,以便让强烈的灯光透过顶弯的百叶窗木条,照到他侧面的窗子上。他希望詹金斯和布朗纳能够发现这个地点。
“是吗,克莱德?”他略微转动一下头部,这样他的面颊可以接受光柱,于是又转动一下头部,形成一个晃动的光,好吸引警察们的注意。
克莱德折断了耳镜杆,把它扔到一旁,问:“你就是要用这个来伤害我吗?”
万一没有人能看到耳镜杆从黑暗的楼房中发出的光,戴维想,不管会出现多么危险的局面,他必须尽快地向外面报告自己的位置,便问:“我们为什么要在这儿……?”
“我刚才问了你一个问题。”
戴维突然意识到,他的生命正处于千钧一发之际,他知道,在扳动扳机之前,这个小子会把枪抵到他的额头上。
知道他的生命掌握在克莱德的掌心之中,一阵恐惧波及戴维全身。克莱德好奇地打量着他。戴维的工作服上衣由于汗水的缘故贴到身上,他因此可以感觉到心脏的跳动,血液涌到脸上。
克莱德拿着枪,发出不均匀的声音。
“你根本没有帮过我。没有像你说的那样。你从我身边拿光了我所有的东西。我的房子,我的车子和我的碱液。我不能……我再也不能接近别人,去毁掉她们的容貌了。”他转动着手枪,用枪柄抵在戴维的脸上。戴维竭力不退缩,也不做出回应。
“我没有什么好去恐吓人了,”克莱德咕哝着,噪音消失在他的胸膛里,“除了你。”
戴维从混乱状态中理出一条思路,并使之形成像一件武器那样的东西。
“你当时是怎么考虑的?”戴维用一种心平气和的声音说,“当护士们把你锁在黑暗中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拉你的手,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克莱德把头往后一缩,像是挨了一巴掌似的。枪在手里微微一晃,但依然抵着戴维的前额。
“我不是……我没有,”他费力地眨着眼睛,然后闭上眼,就像戴维预料的那样,说,“三,二,一,往后站……”
戴维紧握起拳头,猛地扭动一下头,避开枪口,一个勾拳击中克莱德的耳朵。他又狠狠地敲打克莱德的头部,克莱德喘着气,手枪在手中产生后坐力,子弹射到窗子上,恰恰是戴维的头部刚才所在的位置。克莱德的身子瘫到地上,着地时啪的一响摔得很重。戴维蹲伏地压在他的身上,一只手制服他拿枪的手,并用膝盖费力地抵着克莱德的气管。克莱德喘着气同他搏斗。戴维的手臂猛地抠着克莱德的前臂,但是克莱德始终没有丢下手枪。他紧紧握住武器,枪管来回地指向开着的门。
“别再跟我打了!”戴维咬紧牙关大声喊,“住手……”
詹金斯与布朗纳冲进门,他们开枪射击,发现克莱德的枪像指南针似的指向北方。
“不许动!”
“从这里往后退……”
一颗子弹射了出来,打得詹金斯晕头转向。他撞到门上,一股鲜血流出来,染红了他的长袖圆领运动衫,肩部的血渍越来越大。他倒在地上,腿伸到了前面,像个洋娃娃的腿似的。由于肩膀上的伤,他拿枪的手也不听使唤了,他试着用没有受伤的手去拿他那只伤手上的枪,但是够不着。
布朗纳晃动着手枪;戴维正好在他的火力线上。布朗纳的手枪瞄准着,踉踉跄跄往前走,他的手熟练地一挑,从皮带上小盒子里拽出了手铐。
克莱德的一只手往上摸,摸到戴维一侧衬衫下的伤口,一只胖胖的手指按住伤处的裂口。戴维感到一种灼热的疼痛,伤口的皮也被撕去。一眨眼功夫,他松开手。由于火烧火燎地疼痛,戴维滚到远处墙边撞到了头。他醉酒似的昏迷,脸贴在地面上,依稀看见克莱德艰难地站了起来。
布朗纳已经冲到房间的中央,用右手抓住克莱德,并把他压在身子底下,他费力地用枪对准克莱德的胸口,但是克莱德咬了他大拇指根部肥厚的一块肉,满嘴血红的一块血吐到地面上。布朗纳呼天抢地,扔掉了枪。戴维想竭力爬过去拿枪,可是由于疼痛而动弹不得。
克莱德与布朗纳搏斗着,滚打着。克莱德的手枪开火了,打飞了一块墙面。布朗纳终予压到克莱德的背上,克莱德握枪的手在身子底下猛地挪动着,布朗纳抓住了克莱德的另一只手臂,把它拧到背后,将手铐啪地扣到克莱德能够活动的那只手腕上。
克莱德奋力地搏斗挣扎着——用力扯着腕关节上松松的手铐。锋利的手铐的边沿刺向布朗纳的太阳穴,划破了他的头皮。克莱德缓缓地挣着,使另一只手也挣脱出来。手指紧紧地握着手枪,并猛打布朗纳的嘴,把他从自己的身体上掀掉,布朗纳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克莱德慌忙爬起来,闪过了詹金斯。
尽管詹金斯受伤的手臂不能动,但是他的手还是紧紧抓住手枪,巧妙地向上对准克莱德开火。当枪声回响在空空的房间里时,克莱德跑出门外进到大厅里。墙壁成粉碎状掉落下来,接着是一阵寂静。
戴维和詹金斯互相注视着对方尴尬的处境。詹金斯的头向前倾斜着,下巴耷在胸前,他的呼吸牵动着肩膀上伤口边沿上的纤维织物。他的胳膊无力地垂着,伤口无疑在影响着前臂上的淋巴管。
戴维的脸贴在冰冷的地面上。他费力地翕动着嘴唇说:“你伤口在出血吗?”
戴维做了个鬼脸,詹金斯手伸到戴维的肩后,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那儿我够不到。布朗纳和彼得怎么样了?”
“彼得会没事的,”戴维匍匐着前进。伤痛在他的腹部很快地蔓延开来,但是他仍然向布朗纳爬过去。尽管布朗纳的血流得很厉害,但是他额头上的伤口并不很深。戴维抓起地上的听诊器,翻开他的眼皮,然后用电筒照他的瞳孔。瞳孔收缩得很好。
“正常,有反应性。”戴维说,布朗纳手上的伤口很深,需要及时处理以免感染,但并没有流太多的血。
詹金斯重重地靠在门上,又做了个鬼脸说:“我弄错了地方。穿过这条街的六个单元,我和布朗纳看见有灯光,便上来看看情况。”
“都是我的错,”戴维说,“我应该弄清楚是哪幢大楼,”他正准备再对麦克风说点什么,看见詹金斯正用那只没有伤着的手胡乱地摆弄他的对讲机。他把对讲机拿到嘴边说:“亚当三十二幢八号请求支援,请求支援,有人中弹了。我们在勒孔特街10800号三楼。他妈的,我到底在哪儿?”
戴维从布朗纳的手上抬起头,然后说:“勒孔特街10875号。”
“记住是勒孔特街10875号。”詹金斯的语速慢了下来,过了一会又喃喃自语说,“要求派警察增援,他可能在大楼里走动,可能……还有枪。”他关了对讲机,没有受伤的手重重地摔到地上,呼吸一阵急促。
戴维艰难地站了起来,浓浓的血很快地涌了出来,染红了裤子,一时间,他觉得自己会晕过去,但是,这时他的肾上腺素又使他亢奋了,让他很快清醒过来,疼痛暂时得到了缓解。
他吃力地向詹金斯走去。詹金斯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门口说:“去,抓住他。”
戴维到了詹金斯面前俯下身去,把他稍稍向门的前面挪动了一下,痛得他叫了起来,没有伤口出血。戴维从夹克衫的口袋里取出听诊器,脱下夹克衫并将它卷成一团递给詹金斯,“垫着。”说完用听诊器检查他的肺部,刚好在伤口的下面。呼吸音正常。
戴维将听诊器挂在脖子上,站起身来,他的伤口仍旧在流血。
“你会没有事的,”他说,“我先让你在这儿呆着。”
詹金斯点了点头,远处终于传来了令人愉快的警笛声。
戴维放下听诊器,从詹金斯毫无活动能力的指头中拿起手枪,走进大厅,枪在他的手里既沉重又别扭。大厅的一扇门被踹开了,他艰难地走了过去,身后的地毯上留下了一大串血迹。
他低下头,注意到在他的血迹前面有另一条血迹,克莱德已经中了弹。
戴维目不转睛地望着门口,那门已成了碎块,他准备一看到克莱德就闪开。他用颤抖的手开了灯,对着灯光直眨眼,看到房间是空的,窗户一直开着,窗台下是克莱德丢下的枪。
一阵沉重的脚步震颤了整个楼梯井——警察们正向彼得、詹金斯和布朗纳那个方向走去。戴维一瘸一拐地走到窗户边,外面的太平梯蜿蜒而下,直至勒孔特街对面那幢大楼的建筑工地。这座建筑是片状岩石平面和杂乱无章摆放的厚木板的混合体。被压弯的脚手架的正面被修理过了。
漆过的栏杆上有三块明显的血手印。
“克莱德被击中了,”戴维对着麦克风说,“他丢了枪,我认为他从大楼东边逃出去了。”他咬着嘴唇,忍着剧痛,俯身从窗户钻了出去,站在钢筋结构上。风透过板架和横梁吹了过来,手推车上包的塑料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戴维缓慢地、痛苦地沿着金属梯子爬下来,听诊器在胸前晃悠着,手里的枪沉沉的。他走进大楼的内部,只见空荡荡的漆黑一片。手推车和斜放的木板的影子令人毛骨悚然。可以藏身的地方有很多,戴维猛地掀开一辆手推车上的塑料皮,下面只有碎石。
一块片状岩石在四厘米宽四厘米高的大梁上的一个钉子上吊着,微风吹得它微微晃动着,如同一个沉重的钟摆。戴维将袖子卷过伤口,屏住呼吸,小心向那里走去,艰难地从锯屑和钉子上走过。
正当他渐渐靠近的时候,片状岩石突然向他飞来,一块块地碎落在他的脚边。紧接着三道强光刺得戴维睁不开眼,身旁的木块也在瑟瑟作响,嘈杂的声音,强烈的灯光,霎时间整个一幢大楼似乎又恢复了生气。
“见鬼,把枪放下!”
“双手抱头!”
“快把枪放下,放下!”
戴维立刻放下枪,随着一阵巨响,又一道强光射到他的身上,原来是架直升飞机。戴维急忙举起双手,这时他一侧的伤口像火烧火燎一般。
从片状岩石后面径直走过来一个人影,挥动着胳膊,手里还拿着手枪。他走到聚光灯下,在它的黄光下。那人显得容光焕发……是耶尔。
在他身后,另一个人松了口气,是多尔顿,他转过身来,用对讲机大声呼叫些什么。
耶尔拽下帽子上的耳塞问:“你受伤了吗?”
戴维略微摇了摇头说:“彼得、布朗纳和詹金斯都在楼上,他们受伤了,不过不是很厉害,詹金斯伤势较重,也会好的。”
“大楼已经被封锁了,医生护士都在楼上。你他妈的拿着枪在这儿干什么?”耶尔问。
“这枪是詹金斯的。”
“噢,”耶尔说,“这样更好。”
原来埋伏在戴维周围的那些警察也都开始一队一队地清场。他们沉重的脚步声和武装带发出的刺耳声使戴维想起军队队列散开的情形。
直升机飞走了,聚光灯严密地搜索着每一个地方。突然间,到处都是警车,人们被劝说离开人行道,让他们呆在锯木架那里。
耶尔对戴维那血迹斑斑的衬衣瞥了一眼,关切地问:“伤势重吗?”
戴维耸了耸肩。
“我们得送你去医院。”
“你们没有抓住他,是吗?”
耶尔腮帮一紧,说:“我们会抓住他,他跑不远。”
“这里什么时候被封锁的?”
“就在你下太平梯的时候。”
“他至少在四分钟之前就逃出去了,瞧这血迹……”
“你是说他中弹了!”
“我想是的。詹金斯开了一枪,瞧这儿,都是血,还有他的枪,我想他可能伤得不轻。”
“也许他正躲在什么地方,也可能已经死了。”耶尔一个熟练的动作就把枪装进枪套。
他摇了摇头,拾起戴维刚才掉在地上的手枪说,“躲在哪个阴暗角落,问题是他带着上了子弹的武器。想得不错。”
耶尔的对讲机响了,发出一阵难以听懂的静电噪音,但耶尔是听懂了:“有一群喝醉了的大学生联谊会的男生,在韦本和布罗克斯顿两地周边地区闹事。我想你可以单独去急诊室,是不是?”
戴维点了点头,多尔顿费劲地跟在耶尔的后面,面对着对讲机传达命令,他走过来像打棒球似的拍了一下戴维的臀部。
这座大楼又恢复了平静,在悬吊的片状岩石的空问中,在夜空的映衬下,隐约显现了医院的轮廓。
戴维穿过勒孔特街向急诊室走去,每走一步都要带着钻心的疼痛,围观的人群拥挤在人行道旁的锯木架下面。一个新闻记者向戴维倾过身来,不惜用一整卷胶卷给戴维拍照。这时一只戴着大手套的手横到戴维的胸前,一名警察上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对不起,朋友,这儿被封锁了。”警察说。
“我要去急诊室。”戴维说,转身显露伤口,警察立即放行。
为了压住伤口,戴维走上斜坡,穿过公众健康服务中心附近的树丛——克莱德曾经被逮捕的地方,路过他偷袭南希的起伏不平的人行道,走近了克莱德袭击过桑德拉的救护车停车场。
守在大厅里保安台的拉尔夫,一声不响地看着戴维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推开转门进入一号大厅。在看见到黛安娜之前,戴维认出了加州大学警察局的那几个警察,他们在认真地搜索着,很明显,他们也知道克莱德就在附近。
戴维向他们点了点头,目光开始在挤满人群的中心工作区搜寻黛安娜。过多的走动无疑把伤口挣得更大,血浸透了他的衬衫。黛安娜递给他一堆文件夹,对着话筒大声喊了几句,然后又趴在膝盖上写些什么。
两个警察中较高的一个望着戴维所在的方向愤怒地说:“她怎么像只上了发条的兔子,跟着她,我们真是活受罪,”他指着戴维那被血浸透的衬衣,然后进入中心工作区,“你最好把那些东西看好。”
黛安娜把告示牌上的一个病员的名字轻轻擦去,一边拍拍下面的缝槽,一边喃喃地说:“我四点钟要接范·坎顿的班,我需要……”当她看见立在门口的戴维时,顿时懵住了。
房间里陷入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们俩的身上。
黛安娜一脸茫然惊恐的表情。
“我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戴维说,“噢,这不是枪伤,只是,只是缝针的地方挣开了。”
黛安娜把手中的表格丢到了地上,三步两步就跨到戴维面前,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他一只手吃力地搂着她,另一只手捂在伤口上。他们松手后,她的工作服上衣沾满了他的血。
黛安娜拢了拢额上的刘海,脸上又恢复了血色。
“我们给你找个房间。”她说。
她扶着戴维走出大厅,中心工作区又归于寂静。
那几个警官像哈巴狗似的虔诚地尾随着黛安娜;黛安娜扶着戴维进入十四号诊疗室,这是克莱德住院时住过的,黛安娜把戴维扶坐到台子上。
“他袭击了彼得,”戴维说,“在他还没有来得及伤害彼得时,我赶到了。我们打起来,但是他跑了。他在韦斯特伍德的什么地方——警察们正在搜索那一带呢。”
黛安娜紧紧地搂着他的头,把他的脸埋在她的胸口说:“该做的你都做了,对不对?”她又往后退了退,蹲了下来掀开他的衬衣,用一个指头轻轻试了一下伤口说:“伤口需要重新缝合。”
戴维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她脸上的伤恢复得很好,只留下几条淡淡的疤痕。他感觉到自己热情洋溢,面部早已表达了爱意。黛安娜静静地站在那儿,她的脸是那么柔和,蕴含着一丝将至的微笑,绿宝石般的眼睛里透着冷峻脆弱却又是那么严肃的表情。
“我并不爱你。”戴维笑着说。
黛安娜一愣,好一会儿才找到话头:“我也不爱你。”
他的两手在她的脸上轻轻地抚摸着,温柔地吻着她。她依偎在他的怀里,而他也呼吸着她头发上的香味。
一声重浊的敲门声,紧接着门被打开了,吉尔冲了进来说:“我们发现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白人男子,右肩上有枪伤,刚好撞在救护车停车场那儿。”
在这之前,一直陶醉在柔情蜜意中的黛安娜从戴维的拥抱中转过身来,望着睁大眼睛带着期待眼神的吉尔。
“是詹金斯,”戴维叫了起来,“快去。”
黛安娜向门口走去,从附近的手推车上随手抓了副手套,“别到任何地方去。”丢了这句话她扭头就走了。
戴维坐在台子上,忍着疼痛,简直喘不过气来,他抽掉了伤口上的那些线,就像抽磁带一样,把那些线扔到地上。
一个推向外科诊疗室的轮床被一群医护人员围着,飞速地经过戴维的门口,黛安娜正弯着腰,调节着听诊器,并大声吩咐着大家。在慌乱的人群中,戴维看见詹金斯的脸,那张脸痛苦而又憔悴,不过倒是十分清醒的。
戴维坐在那儿考虑着自己的事,他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事业似乎快结束了。他会收到许多其他地方工作的邀请,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锡达斯一西奈的人事经理多年来一直请他考虑去管理他们的公司部门,换个医院似乎是挺诱人的,但他还是想给自己留几个月的假期,这还是他工作以来的第一次呢。
接着布朗纳一瘸一拐地自己走进来,手上的绷带渗出了血迹。一个穿制服的警察护送着他,他们走过戴维的门口却没有留意到他,不一会儿,过来的是彼得的轮床,被急诊室的工作人员拥着,彼得显得有些激动,但是很虚弱,戴维无法看清他的脸,却很清楚地看见他脚上的支架,彼得伸直了腿,一块布从他脚踝处金属支架上掉了下来。是医院工作服蓝色的布块,是克莱德医院工作服裤子上的一块破布。
一个大夫停了下来,给彼得的轮床让行,转脸正好面向房间里的戴维,他穿着一身白上衣,鼻梁上架着一副早已过时的眼镜,带着一个善胃得护胃器,黑胡椒色的头发一簇一簇的,从脑袋上蓬乱地耷拉下来,他的眼圈红红的,深灰色的眼睛在厚厚的镜片后面显得更加深邃。戴维惊奇地发现自己看见了埃德最近的面具。
埃德伸出小而尖的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快速地眨着眼睛。面部表情生动完美。他轻轻掸起像一枚硬币大小的东西然后用手捂住。是彼得腿上支架上的数码传送器,埃德的两个指头举到额前做了三个敬礼的动作,在戴维还没有弄清楚之前,他一转身就消失在大厅里了。
戴维躺在检查台上静静地思考着,注意到自己均匀的呼吸,他发现急诊室里的震动声响有一种奇怪的舒适的不和谐声——犹如轮床碾过瓦片、手术刀落到盘子上的声音,监视器发出的嘟嘟声,宛如从群山和空谷传来一般。
一个勤杂工把覆盖的尸体放在轮床上,经过戴维的房问门口,对中心工作区大声嚷嚷:“停尸房需要一个空位!”说完便迅速离开了大厅。
戴维注视着这个暗色的、有些凹凸不平的尸体袋。那尸体又长又大,有点像克莱德。戴维的脚刚一触及地面,伤口就像火烧火燎一般。他拖着步子来到轮床前,俯下身去,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拉开拉链。
一张黑色略显苍白的脸出现在他面前,戴维很快呼了口气。虽然尸体尚未腐烂,但是一股刺鼻的气味从尸体袋里溢出来,这让他联想到在彼得办公室里克莱德身上的气味。他慢慢地弯下腰,然后撩起克莱德工作服上的布片放到鼻子前闻了闻。
一阵恶臭袭来——是福尔马林。
戴维立刻将一系列情形拼凑到一起,并且相当自信地做出判断,他费力地朝大厅外面走去,经过早已乱成一团的外科诊疗室,又回到医院的心脏地带。
“嘿,施皮尔大夫,”一个化验员大叫着,“回房间去,马上就有人给你缝合了。”
戴维径直走着,吸引了病人和其他医生的目光。伤口仍在流血,而且每走几步,地上就会留下一滴血印,此刻的他完全陷入对这起复杂案件的思考之中,他向另外一个较为安静的大厅走去。
戴维按四位数打开了设有密码的锁,一直向后面的回廊走去。他慢步来到电梯前,尸体就是从这儿送往停尸房的,电梯吱吱嘎嘎地上去了,那盏亮灯让他不知不觉地紧张起来。
砰的一声,电梯稳稳地停在七楼,门开了,戴维穿过昏暗的回廊走进解剖实验室,又一扇门,又一个四位密码。往日紧闭着用来盛放尸体的解剖台,门正大开着,这看上去有点像炸开了口的豆荚,桌子擦得很亮,在桌子前面放着一卷粗棉布,前些天,克莱德还用它来做枕头,像吸血鬼一样躺在解剖台上,台子的边上是堆垃圾,有夹肉面包的包装袋,橘子皮,变了形的酸奶杯。再就是一堆散放着的解剖刀、剪刀和烧杯,当然还有盛放洗涤剂的罐子。
准备室的灯也关了。戴维摸黑来到停尸房的巨大木门前,转动门的把手时,发出咔哒声响。这时,他站在从里面放射出的光线下,室内到处弥漫着福尔马林的恶臭。那些成排吊起的死尸微微晃动着,锁链或钳形钉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戴维顺着地上的血迹看见克莱德无力地瘫靠在远处的墙壁上,一只手戴着手铐,另一只流血的手紧紧地握着,在那儿痛苦地呻吟着。
他颤颤悠悠地向戴维够过去,手铐在手腕上晃动着。这时戴维没有丝毫害怕的感觉,而是非常镇定。他撑着停尸房的大门,让它开着。
克莱德因为呼吸不均匀,用颤抖的声音说:“他们……他们在这儿不会看着我。”他示意吊在那儿的尸体。
“他们不会起来离开我的。”他的脸在颤抖,嘴唇也松垂下来,传出沙哑的哀求声,“痛啊……痛死我了。”
“我知道。”戴维说。
“我以前只想好一点,那是我过去想的一切。”克莱德绝望地用头撞击着墙壁,整个停尸房发出沉闷的震荡声。
“我吃药,吃了很多药,可是那些药根本不起作用。什么作用也不起。”
戴维异常镇定地走到他的面前。
“别把我交给他们,”克莱德哽咽着,“求求你别让他们抓到我。”
戴维蹲在他旁边,并没有理会他在衬衣下扭动的手。詹金斯的子弹打中了他的腹部右上方,留下一个圆形的小洞,子弹是从下面的某个角度刚好射中他的肋骨下部,很可能伤及肝脏。克莱德喘着粗气,血透过他的指间一下子涌了出来。
“上帝,别让他们来找我。我怕他们,怕极了。”他的腿在血迹斑斑的地板上无力地蹬着,“痛死了,主啊,快来救救我吧。”
克莱德的拳头挥向戴维的脸上,戴维毫不客气地甩开了他的手。克莱德呜咽着,喘着粗气,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什么。他挣扎着试图顺着墙壁站起来,却失败了。戴维强忍着怒火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想到南希那扭曲的面容,想到他在吻黛安娜时她那畏缩的情景,怒火在他心中强烈地燃烧着。
克莱德用手移动着他的腿慢慢地从墙边挪开,他小心地移动位置仰卧到地上,颤抖着的手铐擦着冰冷的地面发出几声凄凉的声音,他伸出手慢慢地来够戴维,但是戴维把他的手推开了。
克莱德用他沙哑而低沉的声音颤抖着说:“外面太可怕了,警察和人们都想打听我的消息,我是不想离开这个房间,绝不!”他那坚定的目光让戴维暗暗吃了一惊。
戴维再次俯下身,取下听诊器检查了他的心率——心率过快,他的急诊室的本能激发出来了。
现在要一张轮床,把伤员送到急诊室,然后缝合伤口。
“现在你必须跟我下去,”戴维命令说,“你需要得到救助。”
克莱德的脸一下子变了色,忙说:“噢,不,别这样对我。我不需要任何救助。求你给我一片药,让我就在这儿了结了吧。”
“我不能那样做。”戴维口气坚定地回答。
“噢,求你了。”
“不,我不能。”
克莱德注视着他好一会儿,热泪盈眶地问:“为……为什么?”
“我是你的医生。”
“那让我……”克莱德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就让我呆在这儿吧,别把我交给他们,哪怕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他彻底崩溃了,失声痛哭起来。
戴维动起了恻隐之心,这种感情涌到他的嗓门,他的眼睛,他的面孔,说话声音也颤抖了:“如果现在不跟我下楼,你会死的,”他带着一种缓慢的冲动说,“你明白了吗?”
“是的,是的。”克莱德说。
戴维紧握手中的听诊器,心里琢磨着:我应该替他清洗一下伤口,去找外科医生,注射吗啡。他觉得心中的怒火一点一点在熄灭。
“对不起,为我所干的一切。要是这一切能够挽回该多好呀。”克莱德说。
戴维注视着他,他看见一颗罪恶麻木的心在软化。
克莱德几次喘不过气来。在他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却是出奇地平静。
“一直在痛,痛到脑袋里了。那些吵闹声像是火车开过来一样。惟一的平静是在那些外围地方,那里很暗,没有人看着我。”他的眼睛湿润了,眼泪无声地涌出,顺着面颊大滴大滴地落下来。他祈求似的上前抱住戴维的腿,戴维起身后退了一步,听诊器从肩膀上滑落下来,在他的周围,几具发黄的尸体晃动着。
戴维想到克莱德流了那么多血,如果要活下去,就要忍受漫长而又痛苦的外科手术和康复过程,还要面对法庭极度紧张的审讯,监狱里恶毒的咒骂,牢房内的皮肉之苦,这时他认识到克莱德的选择是不无道理的。
“抓住我的手,”克莱德哭喊着,“求,求你,别离开我,别丢下我一个人。”他吃力地喘着气,血仍然在流。他死死盯着戴维。他设法再去抓牢戴维的腿,但是没有够到。
戴维看着克莱德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过了一会儿,克莱德的脸变得模糊了,戴维靠着他坐在冰冷的坚硬的地上。
他拿起克莱德的手,是热的,上面有粘连的鲜血。
克莱德的呼吸愈来愈微弱了,那回响着的喘气声打破了停尸房死一般的寂静,“你会跟我呆在一起吗?”
戴维点了点头。
“你不会,不会离开我,直到这一切都结束了,是吗?”
戴维点了点头。
克莱德紧握着戴维的手,双唇颤抖地说:“好,好。”
他一直凝视着戴维,忽然一阵急促的呼吸,一种诀别的神情掠过他的面颊,然后全身瘫了下来,头歪向一边,额上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了,戴维将克莱德软软的双手放回他的胸前。
戴维用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替他合上双眼,然后默默地站起身来。
载货电梯下到了大厅,门再一次重重地打开了,传来了一阵忙乱的脚步声。还有黛安娜焦急的呼唤:“戴维,你在这儿躲着吗?戴维你在哪里啊?”
他想开口应答,却还是几乎要哭出来似的,于是,他从克莱德的尸体旁向后退了一步,凝视着地面,梳理了一下自己纷乱的情感?听诊器还在地砖上,弯弯曲曲的像条蛇。
黛安娜又在喊他的名字了,在楼下大厅,但越来越近了。戴维忍痛弯下腰,收起听诊器,再挂到脖子上,然后摇摇晃晃一瘸一拐地从走廊走向黛安娜。
“这儿,”他大声地喊着,“我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