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坐在黛安娜的床沿上,两条腿僵直地伸在面前,这时戴维突然进到房间。彼得移动一下要站起来。
“请,”戴维说,“坐下吧。”
彼得转过身,抓住床腿的一根横杆,支撑着自己缓慢地站起来,然后他好像在枢轴上转动似的,望着戴维,庄重地和他握握手。
“上帝,你是怎么啦?”
黛安娜伸长脖子绕过彼得的身子说:“你的嘴唇,戴维。他攻击你了吗?”
戴维走到黛安娜的面前,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拨开她的刘海,在她前额上吻了一下。她对这种温情脉脉的表示看上去有点惊讶。彼得倒没有。
“不要对我那么情意缠绵,”黛安娜说,“我也许不认识你。”
戴维转向彼得说:“我很高兴在我打电话时,你在急诊室里。”
“我刚从克莱德的公寓来。我跟踪他到那里,和他交了手。我逃脱了,把他的地址告诉了耶尔,但是克莱德也许在警察赶到哪里之前逃跑了。我考虑他也许会到这儿来。”
“你一个人去的?”彼得又缓慢地坐到床上问,“你疯了吗?”
这个问题在宁静中的分量是够重的。一个很响的沉重的敲击声让他们一惊,戴维紧张了,这时门突然开了。耶尔、多尔顿和詹金斯进到房间里,看上去都极不高兴。詹金斯随手把门用力关上。
“你们在这里搞什么,这样怒气冲冲的?”彼得说,“这是病人的房间。”他挣扎着要站起来,詹金斯以平静的傲慢注意到他那费力的样子。
“我们想单独跟你谈一谈,”耶尔对戴维说。戴维注意到他话语中毫不掩饰的愤怒——这似乎还不止是詹金斯和多尔顿的立场。
戴维抱起双臂说:“你们可以在这儿对我说。他们在这里,我并不在意。”
“可我们在意。”
“那么你们可以当着我的法律代理人的面对我谈。”
“听我说,你这个卑鄙小人,”詹金斯咆哮起来,“我们要责备你这个蠢驴,你为克莱德做个保护性的套子,当着这个地区人的面还坚持那么干。你尝试着当成避孕套戴上去,猛地转一转。怎么样?”
耶尔干净利索地转过身,面对詹金斯。
“出去。”
他轻声说。詹金斯并没有动,耶尔走过去开了门。
“出去。”他又说了一遍。
詹金斯两眼瞪着戴维,舒展了双肩,从房间走了出去。耶尔关上门,对黛安娜点点头。
“对此我表示抱歉。”
“我希望这样,”黛安娜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脏话。”
“我想你们没有找到他。”戴维说。
“你这次说对了,施皮尔。”多尔顿说。
戴维端详着耶尔:他似乎在迫切地需要出出气,或者使事情有所突破。
“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神经不正常,”多尔顿说,“我们要抓住他的最好办法是,你发现他的地址,把那个家伙弄出去躲了起来,再打电话给警察,因此我们只能对他这个抛洒碱液的家伙毫无办法。”
“那就是我现在正准备做的,”戴维说,“但是我认为有个女人陷进去了。”
耶尔不解地望着他。
“呃,你想错了,”他说,“即使你是对的,你应当丢下她在那里,而不是冒你这个傻瓜的险。”
多尔顿生气地扳着手指说:“妨碍司法,干扰警官的工作,破门而入,把犯罪现场弄得一塌糊涂。”
“把犯罪现场弄得一塌糊涂?”戴维说,“可怎么会?我戴了手套。”
“手套!了不起,”多尔顿抱起双臂说,“你是否在什么东西附近呼吸了?剔你的牙齿了?靠着墙了?搔了头了?冲抽水马桶了?开了水池龙头了?你对于进入犯罪现场头脑中一点概念都没有。手套。”他轻蔑地摇摇头说,“你从第一天起就把调查弄得一塌糊涂了。”
“我从一开始就一直想跟你们合作。”戴维的目光接触到耶尔的目光,耶尔把头微微偏向左方——只是一摇。戴维不应当提及他和耶尔过去看过档案的事。
“那不是你的工作,大夫,”多尔顿说,“事实上,我们可以把你这个倒霉蛋关起来,不让你来挡我们的事。”
“我认为你弄错了,”戴维说,“我对这个案子掌握的要比你们多。”
彼得和黛安娜的头不停地转来转去,带着惊奇的兴趣看着这场争论。
“那么你最好让药片见鬼去,因为如果再有一个女人被……”
耶尔伸出双手,双臂一张。摆好一个幽默的、神圣的姿势。每一个人都平静下来,望着他。
“听着,”
他平静地对戴维说,“如果我逮捕你,这件事就会成为一场大的争论,你的律师就会取笑我许多年。说实在的,我现在也没有时间——或是有办法——来这么做。”
戴维克制了做出回答的冲动,感到耶尔正在从某个角度做工作。耶尔转向多尔顿说:“不管我们喜欢不喜欢,他都介入了。我们也可以用他。至少在那家伙身上,他是一个具有应变能力的、但令人厌烦的人。”
他对一个又一个警察说,仿佛戴维并不在场似的。
“他会谈的,”多尔顿说,“他一定要谈的。”
“但是为了时问,我说我们给这个龟孙子来个指控,立刻得到他要给的东西,如果他要是同意这一点盼话。如果他不同意,我们就走先逮捕后经法律审判的路子。”
“我会同意这一点。”戴维说,说得太快了一点。他希望多尔顿会把这一点看做他害怕了,而不是表示接受耶尔所制定的日程。
多尔顿在掂量戴维的时候,他那柔和丽畸形的脸似乎都变了形。
“有许多东西我要向你们简要介绍。”戴维说。
“好,”多尔顿终于说,“你现在是使我们受到过多教育的消息提供人,施皮尔。”
“让我们单独谈一谈。”耶尔说,指的是黛安娜和彼得在场。
“不,”戴维说,“他们可以提供一份帮助。”
多尔顿从臀部的口袋里取出记事本,很快将本子打开。
“让我们从上面记的开始吧,大夫。包括那家伙对女人的情况,你认为你听说的都提供给我们了。”
在戴维开口的时候,耶尔抬起一只手。
“说说细节。”他说。
戴维告诉耶尔和多尔顿前几天的情况,只是在需要的时候做些虚构,这样他不必提及埃德。戴维对他们没有把乱七八糟的色情东西公布于众表示感激。多数部分他们都听得很专心,多尔顿不时地摇头。当他陈述他发现了康诺利的研究室和他母亲的掩盖办法时,他注意到彼得的震惊表情。黛安娜听到他叙述与克莱德对抗时,脸都吓白了。在他说完的时候,每个人都表现出通情达理的惊讶。
“今晚你们到他公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情况?”戴维问。
“在我们赶到那儿之前,他已经跑掉了,”多尔顿说,“把车子开走了。由于你的干预,他现在在游荡。我们得到了有许多可变因素的整个新局面。”
“如果不是我,一开始,你们甚至弄不清他住的地方。”
“科学调查部从他的被单上提取了一些阴道分泌物,因此我们在盘问公寓的女住户和这个地区的妓女,看看我们能不能对于这件事得到更多的信息。”耶尔说。他停了一下,又问:“怎么啦?”
“我猜想我只是惊奇他是否有什么性行为。他真是个不与人交往的人。”
多尔顿愤怒地望着戴维说:“你为他感到惋惜,是不是?”
“我认为他怪可怜的。”
多尔顿给黛安娜做了个手势,要她注意戴维。
“怪可怜的。是的,嗯?”他问。
耶尔向他瞥了一眼。错误的步骤。戴维不是那种在人的品质受到质疑时就激动起来的人,他有明显的印象,那就是耶尔理解这一点。
“我在回答你的问题,”戴维声音平静地说,“不是开始一场运动场上的角逐。”
“这场实验的鬼名堂。我敢担保你认为那就解释了他的行为了。”
“这个人,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就系统地接触到蛇、黑暗、刺眼的灯光,得不到关心、亲情和抚育。他缺乏彬彬有礼的事实还不是他最为令人惊讶的本质。他没有本质的功能障碍。”
多尔顿的脸都气红了。
“有功能障碍的人,”他轻蔑地重复说,“你是否知道这个人是怎样一个逃避追踪的人?我们一直都看出这一切——一个人不能保持个人卫生,或者不与人们交往,但是碰到狡猾逃避追捕或是伤害别人的事时,他可是个正常的、不折不扣的害人精了。绝不要低估了一个有强迫症的人所能做的事。这个家伙会用他的一生去实现一个目的——伤害妇女。”
“不止一个目的,”戴维说,“他一直都在设法治自己的病。”
“这个家伙真是个古怪的人,你居然被他迷惑了。如果你没有美国东北部名牌大学的毕业证书,我就要说你可不是你那伙人中的佼佼者。”
戴维感到怒火中烧,火光熊熊而又突然而至,这是由疲惫和紧张点燃的。
“这不是一部恐怖片,也不是本周的某部影片,”他突然激动地反驳说,“我们不是在对付汉尼巴尔·莱克特或是诺曼·贝特。这是一个人——一个病人,带有可预示的、可决定的心理与行为的机能性紊乱。”
“病与不病——这并不能让他摆脱危险,”多尔顿说,“他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我们总是见到像这样的一些笨蛋。出了监狱,有时候,某个愚蠢而讨厌的自由主义的女法官在她的良心上得到兴奋感,然而另外一个姑娘被强奸,另一个家庭的人被杀害。我对他才不会动心呢,即使他的童年过得很艰难。”
“有个主意,”黛安娜巧妙地讥讽说,“你们两人为什么不停止捶胸顿足而去做某件卓有成效的事呢?”
彼得把一只手搭在黛安娜的肩头,但是她把他的手甩开了。
“特蕾西小姐。”多尔顿说,带着一种虚情假意的耐心。
“是大夫,别因为我的脸受到了伤害,就对我屈尊俯就。”
“我同意特蕾西大夫的看法,”耶尔说,“这种针锋相对的辩论使我们出了轨道。让我们把关于那个家伙的话头打住,再谈谈这件事。”
“好的,”戴维说,“非常公正。”他转向多尔顿说,“听着,我不是说克莱德童年时的事情能让他摆脱或陷入困境,我是说,我们要把他引出来。他的过去并不能让我们原谅他,但我们会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做。如果我们能进一步作出推断,这也许有助于预示他将来的行动。”
多尔顿与戴维的目光碰到一起了。某种理解似乎在他们之间达成了。政治现在是毫不相关的。他们必须追寻蛛丝马迹,以解决这个问题。
“让我们从药品开始吧,”耶尔说,眼往下瞥了一下记事本说,“有什么方式可以确定克莱德服用多少碳酸锂?”
“浴缸里的尿壶上贴了日期和时间的标签,”戴维说,“把最近的尿液拿到实验室来。锂被肾排出,因此在小便里会有。那会帮助我们检测出他中毒有多深。”
“他会死于锂中毒吗?”
“很难说。当它碰到精神疾病的药时,病人之间用药剂量的差异可以是很大的。但是我会说如果克莱德按照这个速度,他的肾就会被药封起来。像这样他已经需要血液透析。”
彼得沉沉地依靠着他的杆子。
“或者也许他需要一次性服用剩下的药,好好地睡个长觉。”他说。
一阵若有所思的沉默。多尔顿把头向彼特一甩。
“我喜欢这个家伙。”他说。
“你们找到了药片吗?”戴维问,“在热通风口后面找到的吗?”
耶尔点点头。
“看起来你的希望是不会实现的,彼得,”戴维说,“他丢下他的药品来源。他又戒了这些药了。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他又会恢复他的天性,”黛安娜说,“他会重新达到平衡。也许在二十四小时之内,他会变得更加清醒了。”
戴维低着头,摸着腮帮。
“也许会,更具有暴力倾向。”他说。
“我们应当把这个地区的药店都置于警察的监视之下,”耶尔说,“如果他试图盗取更多的碱液,那也许会提供抓住他的机会。”
“现在也还有别的线索,”戴维说,“我有那项研究的其他课题介入人的姓名和出生日期。因为摘要提到在他们之间有着强烈的粘合,这可能是一种焊料。我还有克莱德的档案材料,那上面显示出他小时候住过的地址——你们是不是也可以去调查一番?我们应当核对一下在‘快乐地平线’工作过的人们,以及与他类似的其他孩子。也许他还与某人保持联系。还有,他提到想去一个诊所寻求帮助。万一这是真的,也许我们也应当去核对一下。”
“等一下,”多尔顿伸出一只手来。这手又大又粗糙,就像棒球运动员带的连指手套一样。
“我们需要从那个研究室得到所有的档案资料和胶卷。我们跟你到你家去,把它们拿来。”他说到这一点,像是期待戴维说出反对的意见。
“好的,”戴维说,“我们可以复制一下。”
黛安娜似乎有个单独的想法。
“克莱德打你的事,在我看来不大对头,”她说,“这似乎不符合他的性格。”
“也确实使我很惊奇。到目前为止,他所攻击的只是妇女,甚至还是从远处袭击的。”
“他在逃跑的路上攻击了两个警察。”耶尔说。
“他没有攻击他们。他伤害他们是企图从他们那里逃脱掉。并没有什么情感动机或是释放什么。但是说到我——他是想攻击我。”
“我相信这一点,”耶尔把他那支便宜的笔熟练地放到耳后说,“那么,是什么使他这样背离原来的攻击方式,具有这么强的进攻性呢?”
“我认为空旷的停车场和皮尔逊之家对他是个安慰。”
“为什么?”
“那个家是给他权力的地方。那是个他能让别人恐惧而他不遭惩罚的地方。一次我发现他在希尔顿店的外面,他也许会把我拖到停车场攻击我。在那个房子附近,也许会刺激他想打我的那根神经。我猜想他会在公众场合攻击我。”
“对于这一点,还有较多的具体的原因,”耶尔说,“没有证人。没有人干预或者帮助你。”
“的确。但是,我认为我的假设得到一件事实的证实,那就是克菜德对那所房子表现出明显的眷恋。他用了道格拉斯·达维拉的名字。他从那所房子收集东西——你看到床边的照片和地址号码。再者,他还住在离那里只有几个街区的地方。作为一个成年人,他选择那个地区是有道理的。很明显,这是他感到慰藉的地区。这些年来他一直对此很依恋。”
多尔顿叩着牙齿牵动面颊,嘴唇差不多形成一个圆形。
“我同意。希尔顿店离那个地方有两个街区远。他就在那里在林肯牌轿车上用支票兑换现款的。”
“那么根据那个逻辑,他难道不会在那所房子里攻击人吗?”耶尔问。
“我不是这么想的,”戴维说,“那不符合他想报复的心理。比方说,那所房子并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这个医院倒是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更简单地说,我要说,他从那所房子以及它的周围得到了安慰,并采取行动,用它作为对其他地方发动攻击的跳板。”
“那房子被夺走之后,他会气愤的。”多尔顿说,“也许他恼怒了,于是他就把那个孩子悬在绳上,因此他被送往一个青年拘留中心,他也就脱离了病态涅檠的境界。”
“他可以再次责怪那些实验和这个医院了。”
“那么他就会更加恼火,因为他又被逐出那个地方。”
“也许是这样。”
“我们会让那个方位的单位提高警惕,”耶尔说,“只是以防万一。”
“我怀疑他会笨到还会回去的地步。”彼得说。
“我们必须这么做。我们的主要工作是证实我们已知道的情况。”
“我们的工作也是同样的情况。”戴维说。一旦话出了口,他期待遭到耶尔或是多尔顿的指责,可倒是十分惊喜。
“你是说你相信他一直在演变,变得更加大胆,更加具有攻击性?”黛安娜说。
“异乎寻常地这么做。”耶尔插了一句。
“我们怎么都可以推断出他下一步会干什么,并加以阻止吧?”
“我认为那是我们首先要考虑的事情。”戴维说。
“他攻击的主要目的就是吓唬人,”耶尔说,“那里一定有什么东西,我们可以用的东西。”
多尔顿把他的疲惫的、通红的眼睛转向手表说:“眼下,我想去翻翻那些档案材料和胶卷。”他转向门,以抬一下头作为对戴维的提示。
在戴维转回头的时候,耶尔就站到了他的旁边。他用自己敏锐的、难以捉摸的目光凝视着戴维。
“现在我们一道工作了,”他说,“在每一件事情上。”
“好的,”戴维说,“我同意。”
“你最好同意,”多尔顿说,“因为如果你再弄得一团糟……”他指着那扇关起来的门,詹金斯就在门后等着,“我们就找那个坏警察来对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