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维向神经精神病学研究所走去,出了电梯来到六楼。他按了锁着的白色门上的门铃。一会儿,大门就打开了,达什站在那里,抱着双臂放在宽阔的胸前,“病房里有一些关于你的行为的流言蜚语。你找我就为了这件事?”
“警察来过这里吗?”
“来过,让我来处理达维拉这件事。自然,当我不让他们介入这件事时,他们很生气。你知道,我们是不能透露病人的姓名的。”达什望了戴维一眼,似乎想确定他已经明白这一暗示了。
“我需要你的帮助,达什。”
“我下班了。我去参加体育训练哩。”
“这也重要。”
达什叹了一口气,发出深深的咕噜声,“你在寻找一个有六指畸形症的病人?两只手都是这样吗?”
“我需要和他谈一谈。”戴维说。
“你怎么知道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戴维叹了口气说:“达什,你知道他们说什么来着?”
达什的嘴唇动了一下,但没有笑出来,问:“说什么了?”
“内科医生一切都知道,但是什么也不干了;外科医生一切都不知道,但是什么都干;而精神科医生一切都不知道,什么也不干。”
达什低沉的笑声使得整个冷清的走廊都有了回声。
“我要你在这儿干点事,”戴维说,“如果有人会尊重病人的秘密,那就是我。”
“那次逃离之后,戴维,你看上去像是一个蠢货。”
“我知道,”戴维温和地说,“我知道。”他耐心地等待他的最后决定。
“不要让我在这一点上后悔。”达什终于说。他转身走进病房,示意戴维跟在后面。他们穿过一条长长的通道,走到一个罩着加厚玻璃的接待处。在他们左边的玻璃后面,病人们正聚集在娱乐活动的场地上。
达什指引着戴维经过接待处,到另一个有锁的走廊,走廊两边是隔离房间。这些隔离的房间通常都开着灯,所以医护人员可以通过门上活动的推拉窗观察被隔离的病人。
达什停留在门外,用手指关节轻轻地敲了一下门。
“需要找我就招呼一声,我在这儿等着。”他对戴维说。他走了一小段路来到走廊,靠在墙上。
戴维抓住门上的旋钮,拉开了一个小窗。这个房间大小不超过十米长八米宽,周围全是白色。一个精瘦结实的人沿着远处一堵墙踱步。他停住了,随着小窗拉开的响声,他的头猛地向上一抬,他的五官震颤着。他很快地、灵巧地用手捋了一下头发。
戴维走进来了,小心翼翼地随手关上了门。白墙反射房顶上的灯光,十分刺眼。戴维双手抱在胸前,让那个人清楚地看见他的双手,并且自我介绍说:“你好,我是施皮尔医生,我在急救室工作。”
“我是迪安·洛格雷恩,”这个人一边说着,一边伸出长了六个指头的手,戴维谨慎地握了一下,“我的朋友们喊我‘老鼠’,与我交恶的人也这样喊我。”
他的长袍上印着一些雪花,就像伊丽莎白临终的那天穿的那样。戴维觉得这一相似的地方使他不安。
“老鼠”的衣服在两个奶头的相应部位有一块25美分硬币大小的分泌物。这是某种精神病药物副作用产生的结果。
“我顺便来调查几个月前你对达维拉的投诉。”
“这么说,你相信那个家伙来这儿对我进行可怕的骚扰了。我叫他走开,但是他仍然站着不动,继续问我的药就像问别人的那样,他似乎为在那儿而害怕,真正害怕,而且气愤。”
“这是在哪儿发生的?”
“外面,在娱乐室里。工艺品。我们当时在做工艺品。我们都像冰棍似的人。你做过那些东西吗?”
“做过,”戴维说,“虽然我并不是个做手艺人的材料。”
“老鼠”把头往后一仰,笑了起来,不停地笑着。最后,戴维打断了他并问道:“你能记得跟他谈话的具体内容吗?”
“他见我早晨吃药,就过来问我吃这些药干什么。我对他说我是个癫狂者,有点疯,但症状在慢慢减弱,因此我变得沮丧起来,有时候是这样。只是有时候是这样,都知道我变得很激动,药品让我变得激动,或是急切,或是有暴力倾向。”他咧着嘴笑了,接着说,“不要担心,现在我绝不会有暴力倾向的。”
“我并不担心,”戴维说,“如果你不介意我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话,请告诉我你在接受什么治疗?”
“老鼠”向着角落吐了口痰,“你身上有没有带跳跳糖?”
“我恐怕没有。如果你不介意我问的话,”戴维慢慢地重复问道,“你现在在接受什么治疗?”
“我不介意,一点也不。一点也不。那也是他经常问我的。我在服用利司培酮、可赞汀和锂。”
“发生了什么情况?在你和道格拉斯·达维拉之间出现了什么情况?”
“他想偷我的药片。但是我揍了他,我不想让他偷,我需要那些药片让我沉醉,你知道,那些药片会让人产生错觉和幻觉,以及……以及……”
“我能理解那为什么会那样使人不安,”戴维说,“他是否说过为什么他需要你的药片?”
“老鼠”望着戴维,他那紧闭的眼睛突然闪着明净的光说:“他说他不想有暴力倾向。”
其实如果克莱德给“老鼠”一个可靠的答案,派生的影响是很有吸引力的:克莱德自己会制药,想治好他自己的病。剂量过大,他自己中毒了。
“但是我咬了他,”
“老鼠”继续说,“然后勤杂工们抓住我。不过我并没有说谎。他想偷我的药。”
“但是没有一个人相信你。”
“当然没有,”
“老鼠”的声音气得颤抖起来,“他们对我说我是在妄想。”
“非常感谢您,”戴维说,“你对我一直有极大的帮助。”
他往后退,一直退到门碰到他的肩头了,然后他伸手到身后去摸门的把手。
“嗨,大夫?”
戴维停了下来,还没有完全走出门外。他在房间向后靠着。
“老鼠”把他的手术服紧勒在胸前,戴维第一次注意到他有女性那样的乳房,胸部的组织从他薄薄的手术服里凸现出两个隆起的奶头。另一个副作用。
“老鼠”解开手术服,带着具有穿透力的目光注视着戴维。
“我们服药以及在我们自身做这些实验,也在化学组合上做实验,还要不出问题。我们是有勇气的。我们乐于做危险的实验……做危险的实验……”
戴维对他点了点头,又沮丧地抬了抬头,然后关上了门。
他跟着达什回到办公室。
“肯定地说,克莱德和神经精神病学研究所之间一定另有隐情,”戴维说,“记得在介绍你的头衔时,他有多么激动,后来就发生了与‘老鼠’相关的这件事,‘老鼠’回报说克莱德似乎对这儿既恐惧又气愤。”
达什关上办公室的门,解开衬衫的纽扣,接着换了一件紧身短背心,这几乎很难遮盖身体。他从角落里找到了体操包,又费了些劲才将它提起来说:“我同意这个看法——他可能有某种恐惧症。”
“或许,克莱德在这个医院工作时目睹过某种情况,”戴维一边说,一边随着达什走出主厅,“某种情况对他造成精神伤害了。”
达什的身体前倾了一下,按到电梯下楼的按钮。
“这无法解释他在来这儿工作之前,为什么要那么麻烦用一个假名字来隐瞒自己的身份。”当电梯叮的一声打开时,他重新调整肩上背包的带子。
“今天下午我在检查病历。不管怎么说,你可以检查一下神经精神病学研究所的记载情况吧?”
在戴维结束值班之前,电梯已经到达一楼了,达什的脸色变得很不平静了。他们默默地穿过门廊。走进了温暖的午后的阳光下,他们向小路走去。
“像他这样的人能有机会康复吗?”
“戴维,你来这儿准备干些什么?让他重新融入社会吗?”
“对于他的预测情况怎样?”
“不好,”达什说,“犯罪问题,戒除毒瘾,心理调节能力差。又抹去年少时的病史记录,就说明有早年发病情况。加上性别歧视,看上去就不妙。”
“我认为他在坚持不让被抛弃。正如你早些时候说的那样,他意识到他在保护自己。”
“当然他意识到了,”达什说,“但是还有。用暴力威胁妇女给他一种满足,这在他生活的其他方面从没有取消过,似乎有一种成就感,戴维,他用这来消除以前长期低人一等的感觉。他是丑陋的,愚蠢的,极其自私的。他从来不知道控制自己,直到他拿着碱液将它泼洒出去的时候。”
“因此,也许,如果在他生活中有了几分控制……”
戴维说:“如果他并没有感到他总是受到威胁的话……”
他们到达了场地,达什放下沉重的包,伸展起手臂。
“那么,你相信他是个天生的精神机能障碍患者,他的预测结果很差,”戴维说,“好像如果他受审的话,就有可能因精神错乱而提起申诉。”
“许多有严重脑病和感情问题的人还是能分辨是非的。”
“那意味着?”
“意味着他可能是精神错乱者,但就情况而言,那可能不会解释为合法的发狂者。法院给我们两种选择——精神变态或是疯子,如果健康的话,那也是十分偶然的。如果一个有暴力倾向的人被认为是精神错乱,把他们降到非人的地位,一种被动的脑部疾病,他们的行为是不明智的,非理智的。这是可鄙的,毫无意义的。不幸的是,这是一种较好的选择。但是这可能无法解释克莱德的行为。他是精神错乱,而且是犯罪分子。没有自由出狱的卡片。”
“如果他需要合法的精神治疗,就没有关系了吧?”
“监狱里的精神病患者是精神病医院患者的八倍。这回答了你的问题了吧?”达什记下戴维的解释。
“我就是那么讲究现实。如果他被捕了,这案件就成了合法的游戏。他的活动有目标吗?对了,他是否企图避免被侦破呢?是的,有关规则仍然有效,克莱德适合被严厉审判的两重标准——他知道自己的犯罪性质,而且也知道那些做法错了。如果记忆管用,他会把你在急诊室外和他的对话充分地清楚地提供出来。是这样的,他会这样做的,那就很可能被关进监狱。那么,你就会成为提起公诉的明星目击者。”达什抬起头望着戴维说,“除非你决定作伪证。”
“不,我认为我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这个案件太好找一个替罪羊来了结了。连篇累牍的新闻报道,仁慈的受害者,发音不清、不太引人注目的攻击者。一旦通过法院给他定性之后,他就会锒铛入狱。”
达什弯腰从包中拿出铁饼。他还是尼日利亚铁饼记录的保持者,尽管戴维对这项荣誉有多么显赫是心中无数的。
“我觉得监狱不是一个可以度过夏天的好地方,达什。”
“我的观点是,一些像克莱德这样的人,他们尤其是没有被很好对待。极度的贫困,长期的辱骂——他身心俱裂。”
达什一个旋转,大叫一声,掷出铁饼,他的硕大的身躯运动起来,既敏捷又优美,铁饼从他手中抛出去,画着弧度,飞过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