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滚你妈的蛋,要不,我就用你那老鼠一样的头当拖把来擦地板了。”
这个警官戴手套的手离卡森只有几英寸远,直指着对方,这时戴维走近了他们。
“对不起,警官,”戴维说,抓住卡森的肩部把他往后面拉,“我是施皮尔大夫,急诊室部门负责人。我们能……”
“你们最好往后站。”警官说,话语从他的齿缝里低低发出。
警官的肩部本就宽阔,暗淡的光线使得他的肩膀显得更宽,深蓝色的洛杉矶警察署的制服出现在白净的大厅里就像抹了一道油漆似的。他的头发修理得干净利落,有一部分轻轻地拂向一边。虽然他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岁,但是他眼睛里那深邃的光泽说明它们比平民百姓的见识要广得多。他的眉毛在眼眶上明显地抹了重重的两笔,使他的脸像一尊轮廓清晰的雕像。
戴维向周围扫了一眼,想找一位穿白色警服的校警,但是只看见穿粉红色和蓝色工作服的人。他弄不清楚面对这样一个好斗的警官,找一个保安会不会有帮助。
戴维微微伸开双臂,双手手指张开,掌心向外。
“你似乎有点激动,”他说,“很抱歉。”
警官深深吸了一口气,戴维看了看他右胸口袋线上的名字牌。詹金斯。是南希的哥哥?
戴维抬头看了看,视线与詹金斯严厉的目光相遇。
“对不起。”他重复一句。
“听着,大夫,我现在要知道我妹妹在哪里?”
在急诊室干了十七年,戴维对于怎样与强悍固执的洛杉矶警察署的警官们打交道很有经验。他总算在脸上浮现出短暂的微笑。
“南希在创伤十二病房。我很高兴带你去见她,再给她检查一次,确定一下,来访者并不至于干扰正在给她治疗的医护人员。我相信你不会做出什么危及她的事来。”
詹金斯的鼻孔微微张大了些。戴维想着要他从十字旋转门出,再从入口进,又决定不这么做了。
戴维往后退,把卡森指向中心工作区,低声说:“请找一个女护士看着詹金斯先生,以确保他在此期间一切平稳。”詹金斯是个攻击性强的人,而且情绪沮丧。一个女人有可能会稳住他,他也许不会与女人打起来的。
“我听说,有些记者在我们的病人分类室里转来转去。叫保安将他们弄出去。”
戴维经过中心工作区,避开护士,躲进创伤十二病房,南希的身体赤裸裸地躺在轮床上,除了脸上的红疤和喉咙之外都是苍白的。她依然处于昏迷之中,通气机将空气往她肺里灌。两个护士继续在给她的脸部和眼部喷水。
一个年轻的护士坐在角落里的一把椅子上啜泣着,她那黄黄的头发披散在她的脸上,像毛线那样厚厚的一丛。她到急诊室不久,但是戴维认出了她:南希在大学里的一位室友,是南希把她召到这个部门来工作的。他认出了那褪色的工作服上衣上印有的阿兹特克字样,随着她的啜泣而动,那件工作服是南希的。
帕特蹲在她的面前,在她的上臂上紧紧地转着圈子揉搓,就像一个普通卡车驾驶员使劲擦着因一次疏忽而弄上的黏性东西那样。
那个年轻一些的护士还在哭泣。戴维走到她的面前,俯身向前,这样看清了她的名字牌。
“吉尔,”他轻声地说,“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受,不过我要让你回到医生休息室去。患者的哥哥来了。”
吉尔摇晃着站了起来,她厚厚的头发潮湿了,贴在她宽宽的长有雀斑的面颊上。戴维安慰地碰碰她的臂。帕特把她领了出去,在黛安娜进入时从她的身旁走过。
“我把南希的哥哥带到这里来看一看。他在洛杉矶警署工作。”戴维向黛安娜走近了些,压低声音说,“一个真正又臭又硬的家伙。你要稳住他的情绪啊。”
黛安娜叹了口气,一口气把刘海儿吹了上去。
她的面颊涨得通红,绿色眼睛的冷色调更浓了。她用两手一招,说:“带来吧。”
戴维去找詹金斯。这并不费事。他是在走廊的伤正中间站着,粗壮厚实的双臂抱在胸前,使得病人和其他人到他面前,都突然转向从他身边绕过。戴维朝他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跟随到房间去。
当詹金斯看见他妹妹的身体仰卧在轮床上后,那种凶狠模样已经从他的脸上消失。戴维瞥了一眼他那挺直的形体较为柔和的穿着,很容易忘记詹金斯是多么年轻,但是刹那间,戴维发现他那退伍老兵的坚强不屈的神情虽没有表现在脸上,深深的痛苦却在重创他那年轻的心。
詹金斯拖着脚步走上前去,看到妹妹的脸后,嘴唇颤抖起来。戴维把一只手搭在他肩上。詹金斯的面颊红成了两个相似的椭圆,尽管脸上其余部分没一点血色。给人怪怪的感觉,他举起拳头,朝拳头干咳了一声。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的脸遭到强碱液的泼洒,”黛安娜说,“不过,她不会死的。”
南希的头还是在往后翘着,保持吸气的姿势,那根清晰的塑料管伸进脖子中去。一只乳白色的眼睛从肿大的眼睑间茫然地向外注视着。
詹金斯的双手攥成拳头,然后又松开了。
“不会死?”他喃喃自语,“为什么她的……为什么她的两眼都成这样了?她瞎了吗?”
“恐怕是的,”黛安娜说,“她苏醒过来后,会辨别明暗,但是仅仅会如此。她也将会患色素膜炎,那会引起极度的畏光。”
“她会对光敏感,”戴维说,“这会伤害她的眼。”
他看到黛安娜的下巴微微向下低垂,知道她在责备自己没有用非医学术语跟詹金斯谈话。
“一旦炎症消失,”黛安娜说,“她也许可以移植角膜。这样她的视力可以恢复到百分之九十。”
“这要花多长时间?炎症消失要花多长时间?”
“可能几个星期,也可能几个月。不过我们有顶尖的眼科专家。詹纳医生……”
“与此同时,你们做些什么呢?”
“目前在不停地喷水。我们想让疤痕组织引起的眼球和眼睑之间的粘连减少到最低程度。”
“眼睑。”詹金斯默默地重复着。他的嘴唇恢复了一些血色,但是他的眼睛依然显出玻璃质的光泽。
他把一只手伸向南希的前额,那只手在创伤未愈的松垂的皮肤上悬着。他狠狠地咬着嘴唇,竭力克制着震颤。
“为什么她……?”他的手指在她的插管和气管之间移动着。
“她呛进了一些碱液,引起她的喉咙部位肿胀,”黛安娜说,“那就是为什么我们要给她插了管子。我们已经把一位杰出的胃肠学家请到这儿来,他现在就要给她检查,因此他可以推算出她的食道遭到多大伤害。这也许受到严重损伤。”
“在哪一种情况下……?”詹金斯的脸又一次绷紧起来,脸上的皮肤在高高的颧骨处扯得很紧。
“在哪一种情况下,它得要拿掉加以更换。但我们还是不要太超前的好。”
“在她脸上会有疤痕吗?”
黛安娜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会试着给她整形……”詹金斯眼里流露出的紧张神情让她说了一半就停下了。她目光低垂,端详着从她工作服宽大裤脚下伸出的胶底运动鞋鞋尖。
“它会留下疤痕的。”她最后说。
愤怒一下子从詹金斯的全身爆发出来。他一转身,手背打在松松的滴液柱上。他猛击的力量一下子让它飞向供应柜,击中了那块厚玻璃。
正如愤怒来得迅猛异常,詹金斯的愤怒又顿时消散了。他微微弓着背站着,双肩前塌,从鼻孔发出震撼似的呼吸。
黛安娜的视线只与戴维的相遇,嘴巴动了动但没有发出声来,找保安?戴维摇摇头。
詹金斯的呼吸平稳了。
“对不起。”他说,说这话时并没有对着哪个人。
“碱,”詹金斯说,“就像碱液一样,是不是?”
“是的。”戴维说。
“我弄不明白。我以前也把那种东西溢到手上。稍微烧了一下,但是它并不……”当他看到他的妹妹时,他的声音就减弱,渐渐说不出声来。
“如果将它很快洗掉,损害就大为减轻。但是如果留在上面,那腐蚀可就厉害了。特别是对喉咙和眼睛的软组织,损害就极其严重。”戴维进入到詹金斯的视线内。
“我们会继续竭尽全力。”
“谢谢你们,”詹金斯的拳头触及到他的嘴上,“这个案子谁在管?”
“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警察局的两名侦探。”戴维说。
“我们会来过问的。”詹金斯喃喃地说。他噘着嘴唇,俯看着妹妹的脸,又是水疱又是红肿。他的太阳穴上的脉搏猛跳。
“那个狗娘养的拘捕起来了吗?”
“他们是不是已经证实这是故意攻击而不是事故?”戴维说。
詹金斯的笑声刺破云天,“我想她并不是绊倒,脸一下子就跌到一桶通渠剂中的。”他的眼袋肿胀,好像一直在哭似的。他的头发弄得很乱,垂到背后;因为他外表的其余部分还算整洁,头发就更显得零乱了。
“南希不是那种到处树敌的姑娘。”
“那倒是,”戴维说,“她绝不是到处树敌的姑娘。”
“这就对了,”詹金斯说,“根本没有仇人,”他用手抹了抹他胸前的制服衬衣,“只有一个前夫。”
“瞧,”戴维说,“我们并不知道……”
“猜猜他是干什么的?”詹金斯说,带着一丝短暂的微笑。
黛安娜摇摇头。
“一个水管工。那狗娘养的为了生计才去运送通渠剂的。”他回头瞥见妹妹脸上的胶状损伤脓疱,原先咧着嘴的笑意消失了。
“谢谢你们的帮助。”他又轻又快地从病房走出,戴维感到一阵微风从脸上拂过。
他和黛安娜大声地舒了一口气。
“他一定能出出气了。”她说。
黛安娜朝戴维瞥了一眼。
“你是不是认为这是一起攻击案?”她问。
“我只知道一件事,”戴维说,他从肩上取下听诊器,又重新放到脖子上。
“眼下我才不肯做她的前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