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警的人说,处女街垃圾场的杂草丛里有一具无名女尸。
市公安局一大帮人马在宋局长的亲自带领下来到现场,发现死者身上穿一件翠花紫色连衣裙。经法医鉴定,死亡时间为昨晚11点左右,死者年龄在16至18岁之间,除左大腿根部有一道血印外,周身再无任何伤痕,并且系一名处女。市公安局在当地电视台连续播放了两天认尸启事,连一个咨询女尸情况的电话也没接到。眼下正值夏至时节,警方拍摄了大量照片资料后,报批对无名女尸实施火化。
女尸为何被抛在处女街的垃圾场?是蓄意谋杀,自杀,还是其他原因致死?这里面一定有蹊跷,而且很可能与处女街有关。
根据市公安局安排,这起疑案的侦破任务落在了刑侦大队副大队长林培崧肩上。
这天,林培崧驾驶警车带我一道前往处女街,着手调查那起无名女尸案。当然,我不是公安民警,只是作为市报跑社会新闻的一名普通记者跟随采访而已。林培崧把警车停在辖区警务室院内,我们徒步踏上处女街。
没走多远,我们就碰上了两名上着露脐衫、下穿超短裙的摩登女郎。她们笑盈盈地朝我们摆摆手,柔柔地问:“二位先生,需要特殊服务吗?”
见到眼前两名胸脯挺得高高的金发女郎,我没敢吱声,只顾跟林培崧一个劲儿往处女街深巷走。那两名女郎却有些气恼了,嘴里骂咧着,屁股一扭,几大步走了过去。
脚下的处女街,当然不能与丹麦第四大城市奥尔堡的处女街相提并论。这里的处女街其实并非一条街,而是城郊的一个村,叫埠村。因为埠村紧邻城市,有得天独厚的发展优势,被市里定为“红灯街”。眼下的埠村早已是集饮食、服务、娱乐于一体的热闹集市。尤其是化妆美容美发屋按摩洗脚捶背店特多,一条不足1000米长的丁字街,竟有各类休闲门店37家。晚上,这里更是霓虹闪烁、纸醉金迷,穿半裸服装的小姐睁眼就是,早成为名副其实的红灯街。
埠村的这条街为什么叫处女街,有掌故作证。晚清时期,埠村一带还是长江的一个外滩子。芦苇丛生,荒无人烟,一片萧条。据说,附近的村庄有一个颇具几分姿色的良家女子至死不屈从官府的淫威。后来,就有好事者将那女子自尽的那个滩头起名“处女滩”。早先的那个长江外滩已不复存在,已衍生成如今的一条街。因当地居民什么处女滩、处女河、处女树地叫习惯了,现在便把新生的埠村街叫“处女街”了。
林培崧在省警官学校读书时就是高材生,分配到市公安系统工作没几年就干到了刑侦大队副大队长的位置,更是市公安局公认的破案神手。去年秋,那起震惊湘鄂边的杀人沉尸案就是以林培崧为首破获的。为此,我曾写过一篇通讯报道,最终后还上了《法制日报》。这次报社领导派我跟踪采访“处女街无名女尸案”,就是林副大队长点的将。
我和林培崧继续往处女街的丁字口走去。走着走着,林培崧几大步跨进了“点点发廊”,对一位身着连衣裙的小姐说:“请你跟我们去一趟警务室!”
那小姐愣怔之际,从楼阁上走下一位老板模样的中年妇女,白白胖胖,雍容华贵,只见她将手里的烟屁股一丢,双眼圆睁,狠狠地问道:“你有没有搞错人?”
林培崧懒得与她啰嗦,亮了证件,低吼道:“处女街无名女尸案同她有关!”
直到“点点发廊”的那位小姐被带至埠村警务室,我才明白,眼前这位小姐身上穿的一件连衣裙同死者身上穿的连衣裙一模一样。在强大的政策攻势下,该小姐仍坚持说她与无名女尸案毫无干系。最后,她同意将我们带至城里,找到了她买翠花紫色连衣裙的“新人类女装屋”。
林培崧问老板娘近来已卖出多少件翠花紫色连衣裙。老板娘指着挂在货柜上的三件连衣裙,说她总共才从广州进了五件,仅卖出两件。老板娘接着又说,这种裙子进价高,这个城市就她独此一家经营。
林培崧不觉眼睛一亮,赶忙拿出死者的照片,对老板娘说:“这女孩身上穿的连衣裙是从‘新人类女装屋’买走的吧?”
女老板接过照片看了看,连连说是的是的,可我没杀人呀。
老板娘回忆了一番,说是三天前的一个下午买走的,当时陪她来买连衣裙的还有另一名女孩,她右脸上的一块胎记格外显眼。
林培崧决定寻找右脸生有胎记的女孩。
处女街无名女尸案的侦破工作一度陷入了僵局。林培崧深感责任重大,他在心里给自己鼓劲:此案不破,决不收兵。
那天晚上,我刚洗澡上床,手机就响了。林培崧说:“陈记者,赶紧过来,我在刑侦大队办公室等你。”我刚踏上刑侦大队办公楼的走廊,就闻到一股浓浓的烟味,不由自主地咳嗽了几声。办公室里就坐着林培崧和刑侦大队大队长张润翰两人,两只烟灰缸里已经堆满高高的烟屁股。
林培崧将白天调查到的情况向张润翰作了全面汇报。他们又凭多年积累的办案经验,对右脸生有胎记的女孩作了种种推断。
应该说,“认尸启事”已在市电视台连续滚动播放了两天,想必右脸生有胎记的女孩早就知道了,只是怕惹祸上身,而不敢出面作证。或许,那女孩之死本身就同她有密切关系;或许,是胎记女孩同死者争风吃醋,为争取客人而将她残害致死;死者或许是一个刚来处女街谋生不久的外地女孩,来到处女街就遭遇不幸,当然不会有人认识她。即便某一休闲屋的老板知晓实情,也会因出了命案而不愿自投罗网。
……
林培崧白天从“新人类女装屋”走出来,就立即用手机同埠村警务室民警取得联系。对方在登记簿上认真查过了,在处女街从事服务行业的所有女人中,没有一位右脸生有胎记的女孩。
既然死者系一名处女,这说明她生前未曾卷入灯红酒绿的尘世。那么,右脸生有胎记的女孩是不是一个妓头呢?
我是市报派出采访此案侦破进展的记者,不便插言,静静地坐在一旁,一边认真倾听一边做记录。不知不觉,墙上的挂钟已嘀嗒嘀嗒转过零点。张润翰站起身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对林培崧说:“你带陈记者出去吃夜宵吧,我回家了。”
林培崧拉着他的手说:“张队长,咱们一块儿去江边烧烤城喝啤酒?”
“算了算了,我已是快退居二线的人,哪比得上你们年轻人。岁月不饶人啊!”张润翰摆摆手,边说边朝楼下走去。
我和林培崧来到江边烧烤城时,各个摊位已食客满座,那热闹景象同刚才我们穿过的清冷街道形成鲜明对比。找了好几个烧烤摊,才发现仅剩有两个空位,貌似特意为我们留着的。林培崧点了鸡爪、羊肉串、牛蹄筋,将两只盘子盛得沉甸甸的,还叫来一罐纯生扎啤。他颇有几分抱歉地说:“陈记者,你也跑了整整一天,辛苦了,要将处女街的无名女尸案弄个水落石出,说不定还有一段时间呢。来,咱们喝酒——”
“咱们喝酒!”我望了一眼疲惫不堪的林副大队长。
一罐纯生扎啤下肚,林培崧又让老板送上一罐。这时候,有个中年汉子凑近我们,毫无遮掩地问道:“二位先生,今晚上处女街吗?包接包送,很便宜的。”
“什么很便宜的?”林培崧斜睨了对方一眼,问道。
“当然是坐我的出租车很便宜啦。”看来,他是一名出租车司机。
“你没听说处女街出了一起命案,谁还敢上处女街呢?”林培崧故作轻松,很随意地同司机调侃。
“怎么没听说过,我们开出租车的司机,比当记者的嗅觉还要灵敏呢!再说,电视上也播放了认尸启事,一个小姐死了,谁敢前去认尸。即使同她是一个发廊里的小姐,也害怕摆脱不了干系而忍气吞声。唉,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出租车司机耸耸肩,感慨道。
就在我们正准备离开时,眼前不远处的一个烧烤摊前,突然停下一辆出租车,从车上走下来一溜男男女女。最后下车的那个女孩拢了一下她已染成浅黄色的长发,赫然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右脸上一块醒目的胎记。
林培崧惊喜地“啊”了一声,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与兴奋。她不正是我们所要寻找的那个曾陪死者去新人类女装屋购买翠花紫色连衣裙的女孩吗?
林培崧一个跨步冲上前扭住那女孩的手,不料却被另一名男人推了一掌,问道:“老板,什么意思?这是我叫的小姐呢,你怎么一点规矩也不讲。”林培崧顾不得与对方搭讪,朝女孩看了一眼,义正词严:“咱们去一趟公安局!”那中年出租车司机十分精明,很快就将车开了过来。
经过一番审讯,那女孩竟号啕大哭起来。
这胎记女孩叫杨新娣,和死者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杨新娣说,死者名叫卡罗娟,今年才17岁。卡罗娟原先同她一起在邻县的一家早点小酒馆当过服务员,因老板生意不景气,将门店给转让了。那天,也就是卡罗娟死的那天下午,她告诉杨新娣,她要去深圳打工,还说深圳那边有她们村子里的许多姐妹。因为她们要分开一段时间,便一同来到县城,还陪她去新人类女装屋购买了一件翠花紫色连衣裙。
“你没看到电视上的认尸启事?”
“刚来处女街,人生地不熟,我本身也不那么爱看热闹,再说老板的店里,放的也全是清一色录像片子。垃圾场发现女尸后,警车在处女街跑了几天,当然见过,只是没有过去看个究竟。”杨新娣双眼盈满泪水,表示一定要配合公安部门侦破此案,抓获嫌疑犯,为她的好友卡罗娟报仇。
然而,卡罗娟到底去了深圳没有?她为何被抛尸于处女街的垃圾场?
小车由林培崧亲手驾驶,从城里出发,车一过处女街就是乡间公路了。
卡罗娟生前所居住的村子叫秋庄,是湘鄂边一个偏僻贫困的小村。因有杨新娣带路,我们很顺利地找到了那个村庄。车子停靠在秋庄村民委员会办公楼的大门前。办公楼是一栋古朴的两层结构的老式房子,除一名看守门房的老头外,楼上楼下再没有第二个人了。就连从村部门前公路上路经的村民也没有几个,这鬼地方实在太僻静,拉屎不生蛆啊。
林培崧递上一支烟,问老大爷:“秋庄里的人都上哪儿了?”
老大爷精神挺好,接过烟,点燃后慢条斯理地说:“唉,咱们秋庄是一个穷村,村上的年轻人大多外出谋生去了,特别是那些女孩儿,初中没毕业,就随大姐大嫂们一同外出打工挣钱。”
老大爷自我介绍说,他原是秋庄的老支书,现在被安排在村部看守门房,还兼职接传电话。秋庄这个穷村僻壤,手机没信号,农户家座机少,而在外打工的人多,从外面打回来的电话也自然多,老大爷就靠接传村里人的电话养活自己。如果有人从外地打来电话,首先接到的当然是这位老大爷,对方告之等多长时间再打过来。老大爷这时候就骑一辆破自行车前去叫接电话的人。老大爷每叫一次,收费两元。
老大爷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位十五六岁的小伙子,将我们带到村长家。殊不知,村长到乡里开会去了。那小伙子又将我们带到一位副支书的家里。这位副支书名叫唐二牛。
我们并没有将卡罗娟已死的消息告之唐二牛,只是说我们是来了解有关卡罗娟情况的。唐二牛听林培崧说明来意后,顿了顿说:“卡罗娟有什么好了解的,她是一位吃救济长大的苦命女孩,听说,今年六月份,她就随村上的一群姐妹们一道去深圳打工了。”
林培崧眉头紧蹙,思忖片刻,告诉唐二牛,说卡罗娟已经死了。
“死了,卡罗娟死了?”唐二牛顿时瞪大眼睛,一脸惊讶地问。
“你没看电视?市电视台曾播放了两天认尸启事呢。”
“咱们村子离湖南近,又不像城里人能看上有线电视,收的全是湖南一些地方台转播的节目。卡罗娟死了?她是怎样死的?不可能吧?”唐二牛的话咄咄逼人。
林培崧说:“我们这次来秋庄,目的就是为了调查卡罗娟之死的案子。”
唐二牛简单地为我们讲述了卡罗娟的人生经历。
娟儿(唐二牛称卡罗娟为娟儿)的父亲是个瞎子,靠在路边贩卖鼠药为生,地里的活计全靠她母亲承担。说来也怪,虽说他父亲是瞎子,可她母亲却是个十足的靓妇,娟儿就像她娘那样,是个美人胚。因为漂亮,娟儿娘难免招惹村子里一群男人围着她转,争着帮助她家耕田使牛、堆箩码草。没有不透风的墙,丈夫眼瞎耳聪,怒气之下,选择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将老婆给杀了,然后吞服鼠药自尽……那年娟儿才五岁,一夜之间成为孤儿,从此靠吃村里的救济过日子。她上小学读初中,全是村里百姓出资。去年下半年,娟儿初中毕业没能考上高中。今年春节过后,她就一直想着,要随村上一群在外打工回乡过年的男男女女一道外出打工。村里不放心,可又不好干涉……
林培崧打断唐二牛的话,问道:“卡罗娟是同哪些人一道出去打工的?”
唐二牛说,村上在外打工的男男女女一大群,谁知她跟哪几位在一起呢,反正,她的的确确是去了深圳。
紧接着,我们又找了村子里另外几名村干部了解卡罗娟的情况,基本上同唐二牛讲的一样。这些证词,对侦破卡罗娟之死案没有太大的帮助,林培崧也只好就此作罢。
唐二牛坚持让我们一道去村上的一家小酒店吃午饭。林培崧去看车时,听到那个门卫老头所看守的电话响了。老头一接,是深圳打过来的。
就在老头同对方谈话之际,林培崧一把夺过电话话筒,问道:“你知道卡罗娟现在在哪儿做工吗?”
对方是个女性,声音娇脆:“你是谁?打听娟儿的消息干吗?”
林培崧说:“我是公安局刑侦大队的,请你赶快告诉我卡罗娟现在在哪儿上班。”
“你别开玩笑了,咱们一个秋庄的人,用得着拿公安局开玩笑吗?我告诉你,卡罗娟根本没同我们一道来深圳。她现在正在处女街做事呢……”
林培崧说:“你知道吗,卡罗娟死了,已死了好几天了。现在,我们正在你们秋庄调查案件……”
从秋庄回报社的当日下午,总编室主任交给我一个厚厚的日记簿,说是一位未署名的读者寄来的。那位读者在附信中说,这本日记,或许对侦破处女街女尸案会有所帮助,更希望报社记者写好一篇文章,教育天下那些涉世未深的女孩子。
我随手翻开第一页,上面赫然写着“卡罗娟”三个字,想必这就是卡罗娟生前的一本日记了。于是,我赶忙将这一消息告诉林培崧。他立马驾驶警车赶到报社,拿出卡罗娟曾经用过的一个作文本,一比对,字迹一模一样。这本日记是卡罗娟的无疑。
这里,我将卡罗娟的日记选摘了几则——
九月二日阴
听说处女街很热闹,我想去那儿看看。我们秋庄也是一个村子,为什么就这样贫穷这样落后呢?我认为,都是一个命字。要是让我出生在那个处女街,说不定早已赚上大钱了。不是吗,我们村上有几个女孩子去处女街做事没几年,就挣了好多好多的钱,现在早去深圳赚大钱去了。也真是,她们算什么,我比她们漂亮多了。我真的要去处女街去看看了,看能否找一份活儿干。这样,我就有了属于自己的收入,也好买几件像样的衣服穿穿。
九月八日下午晴
今天上午,我去了一趟杨新娣家。我告诉她,我要出去找活儿干。杨新娣说,我们连个高中都没考上,人家当老板的看得上我们吗?我说,咱们秋庄有一大群女孩子只读了个小学毕业,现在还不是在深圳打工,一年给她们的父母要寄上万的钱回家呢。我也需要钱,现在我已经是16岁的女孩子了,还住在村里的小学校,吃百家饭,真不好意思了。
九月八日晚
杨新娣虽说是我的好朋友,但她今天上午对我撒了谎。我在读初三时,就知道她下学后去了城里的发廊做了几个月的洗头妹。听说,处女街什么妹都有,像洗脚妹、按摩妹、捶背妹、发廊妹……真有趣。听说广州、深圳还有陪笑妹陪哭妹呢?
以下是第二年春节后的几则日记——
五月十四日阴
我将我想外出打工的想法跟村里的会计秦大伯说过了,让秦大伯给我借一点钱作路费。其实,我是想让秦大伯早点给我钱。三天后,秦大伯让我打了400元的借条。秦大伯问我同哪些人出去打工,去哪儿打工?我一一告诉了秦大伯。同村的张姐、李姐对我十分友善,说去了深圳就同她们一块儿做事。
六月六日晴
今天一大早,我就跟张姐、李姐一道出发了。可是,当我们路经处女街时,车出现故障,我们几个同村里的人就下车溜达。听说,李姐曾在处女街做过事,还有几个老熟人在这儿。我们就随李姐进了一间叫“玉手指”的洗脚屋。
到达市里的长途车站时正值中午时分。我们几个坐在候车室里,无意间,我竟看见了好友杨新娣。她问我去哪儿?我说我同咱们村上的张姐、李姐去深圳打工呢。打工?深圳打工?你能行吗?杨新娣比我年长两岁,是比我高两届的校友,交往特别深厚。我问她要去哪儿?她说,她曾去秋庄找过我,想让我同她一道去邻县一个亲戚家开的早点摊帮忙。经杨新娣这么一说,我的心里动摇了,心想,我这样一个女孩儿家跑深圳,涉世不深,恐怕不太好。我考虑了一会儿,将遇到好友杨新娣的事情和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张姐、李姐,她们也没说什么。于是,我便随杨新娣一道去了邻县她的一亲戚家。
六月十二日晴
经营早点摊的老板是杨新娣的一个舅舅。干了几天活,我才弄明白,原来这里本有几名服务员的,因工资开得较低,她们没干多久就辞了。这几天,杨新娣一再对我说,在我们市里的处女街,小姐们是如何如何赚钱的。处女街处女街,我知道,她想带我同她一道去处女街做事。处女街真是处女街吗?羞死人的,唉,什么处女不处女的……不过,我一定要恪守贞操。
这些日记,无疑是一个纯情少女心声的真实表白。
市公安局110指挥中心接到一个匿名举报电话,称卡罗娟死前曾坐过本市牌照003号小轿车。打电话的是一个女性,没来得及让110指挥台的服务员问一句什么,对方便匆匆挂了。
这一重要线索很快转给刑侦大队副大队长林培崧。
林培崧立马前往市电信局,根据110指挥中心接到此举报电话的具体时间,经过电信技术人员的仔细查寻,发现此举报电话是从处女街的一个公用电话亭打出来的。
林培崧马不停蹄,连忙驱车赶至处女街。他很快就在处女街找到了那部公用电话。可看守公用电话的是一位老年妇女,因她的生意特别好,已记不清有多少过往行人在此打过公用电话。
本市小轿车的车牌号是按市委常委的职务大小顺序排列的。001号是市委书记的专车,002号是市长的专车,003号不正是市委汪副书记的专车吗?汪副书记分管全市党务和人事工作。难道卡罗娟之死与市委汪副书记有关?
林培崧脑海里一片混沌。
从处女街折回公安局,他一个人就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抽烟。考虑了许多,他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林培崧将这一线索向已出差在外的刑侦大队大队长张润翰作了汇报。张大队长一听,过了半分钟才“哦、哦”了两声,对林培崧说:“这事,我马上向宋局长汇报。”张大队长知道林培崧的性格,紧接着又说:“培崧啊,这条线索非同一般,处理时一定要谨慎些再谨慎些,首先得对线索的真实性进行认真调查。有关处女街女尸案的侦破工作,一切听从局党委的统一安排部署。”
有关汪副书记的生活情况,林培崧并不了解。他想了又想,自己不是有一个名叫阎文的老同学在市委办公室工作吗?他抓起电话打至市委办公室,说找阎文有件急事要办。对方却不紧不慢地说,阎文今天一大早就随汪副书记下乡调研去了。
汪副书记现在所调研的那个乡离城区不远。林培崧立马叫上我,驾驶一辆借来的民用车直奔那个乡。我们在乡政府办公室问清了汪副书记所调研的那个村,又一路赶去。没走多远,我们就看见了停靠在路边的003号小轿车。车内开着空调,只有司机一人正坐在里面听车载音乐。
汪副书记小车的司机叫秋生,大伙儿都管叫他秋师傅。我先叫了一声“秋师傅”,然后才对他说:“阎文的同学找他呢!”秋生见车外站着两个人,天气又热,忙将车门打开,让我们坐了进去。林培崧同我一起坐在后座。没坐两三分钟,林培崧就对我说:“陈记者,咱们下去吧,其实也没有多大的事,晚上我再去找阎文。”
刚坐上林培崧的车,他竟惊喜地告诉我:“卡罗娟的确坐过汪副书记的003号小轿车!”我一脸诧异地问:“你怎么查出来的?”林培崧一边驾车一边大声说:“我们干这行的,要恪守侦查秘密。”
原来,林培崧刚坐上003号车,就开始细心观察车内的每一个部位。座椅一端的一个螺丝帽上缠着一根长长的头发,林培崧马上取下,趁我同秋师傅讲话之际,用随身携带的精密仪器与从卡罗娟尸体上取下的头发一比对,结果出自一人。
林培崧将所侦察到的情况向公安局宋局长作了详细汇报。宋局长听后什么也没说,最后“嗯嗯”了两声。
第二天,林培崧接到公安局办公室的通知,让他准备一下,下周一就去参加省公安厅举办的青干班学习,时间为半年。
林培崧感到卡罗娟之死案的严重性。离下周一还有最后两天时间,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一次难得的学习机会。他知道,公安战线基层单位就一个学习名额。在这之前,他还没听说过这美差会轮到他林培崧的头上。公安局党委将这次机会给他,肯定与他经办处女街卡罗娟之死案有关。
是日晚,林培崧找到了老同学阎文。汪副书记平常的政务活动行踪,应该说阎文是比较了解的。林培崧同阎文回首了一番往事后,就开始向他了解汪副书记在处女街发现女尸前的行踪。
当然,林培崧不会在此时将已在003号小轿车内发现卡罗娟的一根长发告诉阎文。可是,阎文的回答却让林培崧陷入另一番假设的思考。因为,处女街发现女尸前一周时间,汪副书记正率一批骨干企业法人代表去了江苏考察。阎文作为秘书也一同随行。
林培崧从阎文家里走出来,总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卡罗娟之死的案子又陷入僵局。
卡罗娟之死与003号小轿车有关无疑。难道是汪副书记的司机秋生作为?
夏夜的城市,风情万种。林培崧骑着他的一辆南方125型摩托车在街上溜达了几圈。林培崧没有一点好心情,无暇顾盼街头巷尾的热闹情景与喧腾的市声。他只想继续在外面转转,呼吸他所热爱的这座城市的夏夜空气。今晚出门时,他的妻子就叮嘱过,要他早些回家休息,找齐相关学习资料,为下周一去省厅青干班学习做好准备。他们的女儿才三岁,常年放在外公外婆家里……不知不觉,他已经将车驶向郊外,不出十来分钟便到了处女街。
当然,林培崧不会在处女街休闲。
处女街的垃圾场就在路边,林培崧绕它转了两圈。一周前,一个名叫卡罗娟的处女就死在这座垃圾场。此刻的垃圾场,满地堆放着西瓜皮、香蕉皮、葡萄皮之类,臭气熏天。一束灯光扫射过去,苍蝇乱窜。一看,就知道这个垃圾场又有好几天没出垃圾了。
林培崧离开罪恶的垃圾场,将摩托车骑至处女街附近的一个桥头处。一束灯光扫过去又渐渐暗下来。就在灯光扫射的范围内,一辆小轿车的微微颤动令林培崧惊愕不已。小轿车明明无声无息地停放在那,怎么还会颤动呢?他带着一份警惕与疑惑,悄悄走近一瞧,竟是003号小轿车。想必里面有人,林培崧忙退至一棵树的背后,暗中观察小车的动静。大约一刻钟光景,小车竟启动了。小车开得较慢,正好让林培崧的摩托紧紧跟上。小车开至处女街的丁字路口,就停了下来。从车里下来的那个人竟是杨新娣,探头出来招呼她的是汪副书记的司机秋生。
林培崧一时惊得目瞪口呆。原来,刚才003号小轿车的颤动,是秋生和杨新娣在里面寻欢作乐。
刑侦大队传讯秋生后,他竟开着003号车进了公安局大院。
昨晚,林培崧便将案件侦破进展情况向大队长张润翰作了具体汇报。他俩初步分了工,张大队长负责审讯秋生,他负责传讯杨新娣并审讯她。
想让卡罗娟之死案真相大白于天下,关键人物就是她生前的好友杨新娣。凭着多年的办案经验,林培崧敢这样断言。
杨新娣在处女街的“桃花岛美容城”打工,林培崧早晨一上班就开车直奔处女街。
杨新娣下楼时仍打着哈欠。
杨新娣被带至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审讯室时,才知道林培崧这次找她来不是请她带路,更不是去卡罗娟的老家秋庄。待杨新娣在审讯室里坐稳后,林培崧才给她戴上一副锃亮的手铐,她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被人觉察的惊恐。
“杨新娣,请你老实交代,卡罗娟到底是怎样死的?你是不是同秋生合伙将卡罗娟谋杀?”林培崧一改先前的笑脸,义正词严地说。
杨新娣虽说不满二十岁,可她一副玩世不恭的老辣相,着实令林培崧这个已干了近十年刑警、阅嫌犯无数的“神手”料想不到。她竟一个劲儿地为卡罗娟的悲惨遭遇而伤心流泪,并多次向林培崧说:“我同她很早就是好朋友,怎么会去谋杀她呢。我请求公安干警尽快破获此案,为卡罗娟报仇。”
“秋生已供出你,杨新娣,你已经无路可退了!”林培崧用一双利剑般的眼睛直逼杨新娣。
转瞬,杨新娣已没了在处女街做小姐时的那份逍遥与高贵。直到此时此刻,她才低下罪恶的头颅。
杨新娣初中毕业后就来到了处女街。天真烂漫、处世不深的她认为,处女街应该像它的名字一样,是一块纯洁之土。在这儿做了一段时间的洗头妹之后,老板让她为客人按摩捶背。当她以处女身换来1500元钞票时,才终于弄明白,处女街并非处女街。后来,老板请杨新娣为她的店里介绍刚下学的女孩子做学徒工。杨新娣来不及细想,便将目标锁定在卡罗娟身上。她带卡罗娟去她舅舅那边做早点生意只是一个借口,仅仅是为她舅舅家临时帮帮工,最终再折回处女街。
杨新娣所打工的“桃花岛美容城”是汪副书记一个亲戚开的。
当然,作为汪副书记司机的秋生,时常出入“桃花岛美容城”就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儿了。秋生经常趁汪副书记休息之际,开车来处女街休闲。秋生驾驶的是003号小轿车,是市委机关的车,许多人都知道是汪副书记的专车,还得注意社会影响。于是,秋生每次都将小姐带到车上作乐。杨新娣同秋生在一起时,曾答应过为秋生找一名刚下学的女孩子。
秋生对杨新娣说,只要能帮他把事办成功,他可以在城里为杨新娣谋到一份工作。杨新娣一想,秋生是市委干部的专车司机,于是对他的能耐笃信无疑,并且死心塌地地为他效劳。
卡罗娟天生老实,又是一个孤儿,经杨新娣一撺掇,就成为他们的猎物。
一个夜晚,也就是卡罗娟买翠花紫色连衣裙的那个晚上,杨新娣和秋生约好在处女街附近的一棵古槐下见面,并将卡罗娟送上了003号车……
杨新娣讲到这里,她早已泪流满面。
“后来呢?”林培崧边换录音带边问。
“后来就真的不知道了。不过在第二天,我突然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说卡罗娟去了深圳,找她的老乡去了。直到那天去卡罗娟老家,我才知道她已经死了。”杨新娣顿了顿,继续说,“卡罗娟去新人类女装屋购买翠花紫色连衣裙,是我借她的500元钱。”
林培崧来到张大队长的审讯室时,只见秋生正耷拉着脑袋,一个劲儿地抽烟。他同张润翰相互递了个眼色,自己点燃一支烟,往秋生对面一坐,接过了张大队长的话题——
汪副书记带队去江苏考察期间,你驾着003号小轿车三天两头出没于处女街。那天晚上,杨新娣将穿着翠花紫色连衣裙的卡罗娟送上003号小轿车之后,你就驾车离开了处女街。在一个僻静处,你满怀信心与希望准备同卡罗娟做事时,不料却遭到她的强烈反抗。你不顾她的反抗,径直将她放倒在小车后座上,掀开她的连衣裙……卡罗娟左大腿根部的一道伤痕就是你的皮带卡划的。没一会儿,卡罗娟因慌恐、惧怕而眩晕过去。你稍候片刻后,见她的鼻息微弱才感到问题的严重性,赶忙将她送至处女街的“德胜堂诊所”治疗。遗憾的是,卡罗娟的一瓶点滴还未挂完三分之一,就已停止了呼吸。医生却推脱说,患者是突发心脏病引起的暂时性休克。你一下了慌了神,将卡罗娟抱上车,对医生说:“送市里的医院抢救。”就在此时,你接到了市委办公室里的电话,通知你马上去开一个重要会议。你今年才25岁,考虑到自己的前途,并未将卡罗娟送至城里的医院,而是将车拐至处女街的垃圾场,把卡罗娟扔进了一堆丛生的杂草里,然后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