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是范啸天第三次进入天马山墓群挖掘地,与他同行的全是周行逢手下最亲信的高手。但是他们相互间却很难知道谁是谁,因为所有人都戴着傩面具,包括范啸天。戴傩面具肯定不是为了装饰,而是不想让别人看出真实面目来。这特权是周行逢专门给自己身边执行特殊任务的高手们的,因为他们经常会为自己办一些秘密的事情,不能让别人认出,更不能因为认出而知道是自己派遣的。还有一个,他们办的事情好多是要与权贵、重臣还有周家亲属直接打交道的,所以这也是为了保护那些高手避免被人记住,日后遭到打击报复。
那天在确认唐德掌握宝藏信息且心怀叵测之念后,周行逢立刻将正在外面办事的虎禅子调回,由他负责对唐德的监控,务必将宝藏之事查清并转交周行逢亲自操作。
虎禅子是一众聚义处的老大,被招安前原本是以莲白洞的一座寺庙为自己的匪窝。因为聚集了一帮江湖中的异士能人,力量十分雄厚,所以被潭、秦、湘三州黑道奉为盟主。归顺周行逢后他便坐了一众聚义处的头把交椅,官位则为潭州内防督检使兼近卫总教头。
虎禅子原来虽然以寺庙为据点,但他不是和尚。只是因为天生一个秃瓢,半毫不长,所以经常被误认为是和尚。于是他索性就冒充和尚,在原来的名字“胡畅”两字后面又加了个“子”字。胡畅子胖乎乎的一张肥脸整天笑眯眯的,看着确实很像是个慈悲的佛陀。但其实此人极为凶狠毒辣,江湖上对决从不留活口,拿他的话来说就是“老虎也怕不死蛇”。再加上他擅长的异形兵器是一对白虎牙,因此后来江湖上都管他叫虎禅子。
虎禅子接到周行逢密令赶回之后,先问清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细节,这才在他含义不明的微笑中现出一丝恍然若悟的神情。真的很巧,他最近外出办理的事情正是与此有关。前些天他的手下密探通报,说南唐夜宴队梁铁桥带大批高手偷入楚地,不知是何居心。由于楚地和南唐之前曾有过战事,所以相互间一直严加提防。这次南唐方面稍有些异动楚地密探便马上获取到了消息,并且始终将其行踪牢牢掌控。反而是人数更为众多的大周鹰狼队和带有异兽的蜀国不问源馆潜入楚地后都未曾被觉察。
周行逢也是史上少有的一代枭雄,很懂信人用人的一套。不管是谁,一旦被他证实是可以信任的,那他就会毫无顾忌地引为己用。范啸天似乎很成功地被周行逢信任了,因为所有的表现都显示他这个人很简单。一个是思想很简单,如果脑筋稍微能转动一下的话,他怎么都不会来找周行逢商谈杀唐德的事情。还有是目的很简单,在周行逢眼中他就是个为了挣钱而杀人的人,当然,如果你给他更多的钱他也可以不去杀要杀的人。
但是所谓的信任只是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表象,其实谁都不清楚周行逢心中真实的想法。真正的枭雄是不会信任任何一个人的,所有人在他的衡量标准中只是看有多大的利用价值。而范啸天目前应该还是具有一定利用价值的,在周行逢周围可利用的人中,只有他对那个大家都在争夺的宝藏有所了解。所以他才被很夸张、很虚浮地圈入周行逢信任的范围。
范啸天虽然江湖经验不多,但是当他第一次去往唐德所在的天马山汉墓挖掘营地时,就已经看出唐德是个心思缜密、别有想法的人。因为唐德的做法本身就不江湖,而是采用的兵家、官家常用的办法,但这个方法相对来说应该是目前最为合适有效的。
唐德将上德塬子弟押到天马山后,并没有逼问其中任何一个人,甚至都没有表现出自己已经知道了关于宝藏的消息。只是让这些人替自己盗挖天马山汉墓,并且待遇很是不错。
盗挖的活儿也不算累,每天能做多少就做多少,然后在一定范围能随便活动,这也算有点自由。但其实在这盗挖营地的外围,团团围住了三重御外营兵卒。唐德之前已经下了死令,绝不许一个上德塬的人从盗挖营里逃出。
兵家、官家在抓捕大批战俘或贼匪却又辨别不出混在其中的首领时,往往会采用这样的方法。这是让他们处于极为正常的状态,然后从他们的自然反应以及企图异动的状态中将首领找出。唐德这样做的目的也一样,他是要让这些人中掌握宝藏的人放松警惕,然后从最自然的反应中流露出异样来。因为一个藏有如此巨大秘密的人,心理和情绪的反应会和别人有很大区别。惧怕、担忧、警觉,还有试图逃离。唐德非常自信这种方法会很快见到效果,用不了几天就能知道宝藏秘密的正点子。这是因为他身边还有个观察力和辨别力超出常人许多倍的大天目。
在这一做法上唐德是睿智的。如果是采用逼供的手段,上德塬人被抓的人不算少,对他唐德又心怀灭族的仇恨,一一刑讯逼供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查出正点子。而且其中要是有两三个胡乱给自己一些假信息,他便会被牵着鼻子疲于奔波地去证实。浪费大量人力是肯定的,说不定还会被其他国家的秘密力量借此找到自己所在,然后设法夺走上德塬的人或者直接从他们身上夺取到寻找宝藏的先机。
范啸天之前跟着虎禅子来过两次,是拿着周行逢的手令大摇大摆进去的,找的由头很简单。头一次是说南唐提税,楚地受冲击,库银紧张,调拨困窘,所以周行逢很关心唐德盗取墓财的情况。然后听说最近唐德就带人在附近的天马山盗挖,便派他虎禅子来看看进度。
第二次是说天马山汉墓临近潭州,又是古代重墓,占据着重要的风水位置,所以让虎禅子带两个风水方面的高人来看一下动了天马山的墓穴会不会将整个潭州的风水局相破了。据传说,天马山墓葬可能是一个王墓,然后又分布着些王妃王子和重臣的墓穴,所以其中陪葬财富肯定不菲。而王墓的位置肯定是在极为重要的风水位上,占据龙脉凤顶。所以这两个理由都名正言顺,没有一点漏洞。
但是上两次来过后虎禅子发现,这个挖墓的营地全然像个采石的营地。除了挖出一两个没什么陪葬物的低等级墓穴外,这些天最大的收获就是挖取了大量的石头,将天马山的一面矮坡给破了相。
出现这种状况主要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上德塬的人心中有着仇怨,并不用心为唐德做事。而唐德他们的目的不在此,也不严加督促。再一个就是天马山汉墓建造得确实很隐蔽、很牢固,无法找准重穴的位置在哪里。开挖后处处碰到的都是山石原石,非常的费工费力。
但是看到这种状况的虎禅子却不是这么想的,他汇报周行逢时是说天马山汉墓的挖掘只是个表象,其实很大可能是唐德在用这种慢磨筋骨的方法逼迫这些人交出宝藏的秘密。
虎禅子这样说也不无道理,他原来做山匪时为了逼迫抓来的商客、富户交出藏银也是经常采用这种方法。因为摧毁别人意志的方法虽然很多,但是有效的并且保持那些人头脑清醒而最终甘愿屈服的方法,莫过于让他们在毫无希望和目的的状态下进行天长日久、枯燥乏味的辛苦劳作。
范啸天虽然也已经来过两次,但他却根本不会关心此处墓穴的盗挖情况,更不会管他什么风水。他的目的只有两个,一个是找人,还有一个是找路。
找人当然是找倪大丫。其实就他所接离恨谷布置的活儿只需要找到倪大丫,将那个皮卷偷偷给他就行了。但是现在情况却不同了,因为他是和倪稻花一起来的,而倪稻花到这里是来救人的。所以范啸天还得找路,找可以让上德塬族人逃出去的路。
倪稻花不是离恨谷的人,范啸天本来对她的事情可以不予理会。问题是范啸天这次唯一的合作伙伴哑巴,却更加听从倪稻花的吩咐,心甘情愿地帮着倪稻花救人。范啸天没有办法,最终只能将两件事情一起给办了。这其中其实是有个互惠互利的关系在,因为不管范啸天是否能顺利接近周行逢并且找到唐德,其实都是将自己置于一个极为危险的境地,随时都可能需要急速撤离或就地躲藏。这样的话外围就不能没有接应的人,撤离和躲藏都是需要提前安排妥当的。而当他一踏进周行逢府中,这些事情就只能靠哑巴和倪稻花来做了。
第一次进入天马山他就见到了倪大丫。虽然他之前并没有见过倪大丫,但是倪稻花只描述了一遍倪大丫的长相他便记住了。因为这个倪大丫的相貌真的太好认了,尖嘴缩腮、冲鼻豆眼,这老鼠一般的模样本就不难认。再加上左耳缺半只,还有一双与其瘦小身体极不成比例的大脚丫,这两个明显特征即便是在熙攘的人群中也能一眼辨出。
第二次进入天马山后他不但见到了倪大丫,而且还发现了一条有可能行得通的路径。这是唐德手下几重严密囚押设置上的一个隙儿,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隙儿,应该是唐德使用的人手太杂而导致的。官兵、庄丁、鬼卒,还有一帮子江湖高手,他们之间并没有太紧密的关系,有些相互间甚至根本就没见过面。所以这样一个组织就算再加几重严守的圈子,也难免不会出现漏洞。
但是这两次范啸天始终都不曾有机会和倪大丫接触,更不曾有机会证实下那路径到底能不能行得通。因为就在他刚刚踏入营地之时,就感觉在某个地方有双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自己,让他一点小动作都不敢做。
盯住范啸天的那双眼睛是大天目的。大天目的这双大眼睛里这辈子都没走过虚影儿,偏偏是那天夜里在半子德院前丢了脸,一个人扮的墙垛她没有能看出来。也就是在墙垛显出真形的那个瞬间,她将这个羞耻牢牢地烙在心上了,同时还将制造羞耻的那个人的身影牢牢刻在了记忆里。
范啸天第一次进入盗挖的营地就被大天目发现了,虽然一开始她并没有想到这就是在半子德院瞒过自己眼睛的那个人。但她却非常确定这个戴着红底黑玄线傩面具的人她肯定见过,而且记忆非常深刻。所以从那一刻开始,大天目那双可以窥破阴阳的明眼便再没有离开过范啸天。
范啸天在避让两个抬着大石的上德塬族人时,连续的两个退步终于被大天目看出这就是那天夜里用融境之技骗过自己眼睛的那个人。因为这两个退步的步法和范啸天那次撤去墙垛假象急退离开时采用的步法是完全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