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世宗没有理会王策,而是朝赵普简单说一句:“继续,说清理由。”
“蜀国西边是吐蕃,与其素无瓜葛,不会给予他支持。南边大理和交趾,蛮荒的偏僻小国,就算愿意给予蜀国支持也没有这种力量。东边楚地和南平,楚地为我附属,只会为我所用;南平众夹下的小国,一直都是处于中立。至于南唐,现在仍是李璟为皇。所以如果是南唐出事,权力全交给李弘冀,蜀国可能会为其出兵夹击我国。而现在蜀国出事,南唐无碍,李璟又岂会为了蜀国夹击我国?至于粮草的确是个问题,但是皇上不是刚刚得到告喜急报,所缴佛财可观。那么等全国佛财都收至七八成的时候,便以此为军需出兵。而且只要一举推进蜀境几十里,那么他们运往边界易货的粮盐就全是我们的。到时候便再不用为粮草发愁,乘胜而尽可将蜀国拿下。”
“对!然后我们再用夺取的蜀国粮草为军需,召集吴越与楚地两侧为扰,转而攻取南唐。那时南唐就算让李弘冀为尊,他也没有了蜀国的协同夹击。而南唐一破,我国便可与吴越、楚地接疆连界了。”柴世宗突然间激情迸发,仿佛那江山都已经收入囊中。
但柴世宗激情的举动只是一现即收,随即他便恢复成和原来一样冷静且冷峻的状态,转而问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的赵匡胤:“九重将军,他们出使蜀国的前后经过、所见所遇都与你说了,轻重缓急的度衡你心中也自然清楚。我只问你,现在你是否还觉得出兵蜀国不妥?一定要告诉我实话,因为如若你也确实觉得此举可行的话,这次我想让你领禁军出击,一举突破蜀界。”
“不是时候,现在还不是时候。”赵匡胤轻声回一句。
“此话怎讲?”柴世宗没有想到赵匡胤是这样的回答,他觉得赵匡胤本该比自己更加激情昂扬才对。
“佛财收缴到七八成肯定需要很长一段时日,而且我估计下一阶段的收缴可能还会出现意外和迟缓,不会像这两天这么顺利。而征缴庙产佛财之后我觉得最需要做的是安抚民心、平定内境,不易仓促间再动刀兵。否则蜀国虽无外援可借,说不定倒会是我大周后院起火而解他所困。”赵匡胤没有说得太明显,更没有直揭伤疤。因为他不想柴世宗难得的好心情被自己破坏,更不想因为破坏柴世宗的好心情而引火烧身。取佛财之计虽然是赵普提醒的自己,却是自己留密折给柴世宗的。如果自己现在将柴世宗以霹雳手段收取佛财的后果推断得太过严重,赵普完全可以推说没有此事,而自己却是脱不了关系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灭佛取财的后果我也想过。但是被逼绝境就只能铤而走险。我相信你留密折的初衷也应该是这样的。”
又是提到灭佛取财,自己“佛财”两字之前怎么会出现“灭取”两字的?赵匡胤的脑筋又回到了这件蹊跷的事上。对了,不仅是这密折,还有自己被困刘总寨之后假传的白虎堂军文。如果那军文只是为了私怨也就罢了,但显然不是,而且为了阻止自己及时回到汴京,阻止自己更早地发现“灭取”两字,阻止自己纠正柴世宗的错误决策。如果确实是这样的话,那么在大周官家、军家的上层中肯定存在问题,而正因为存在问题,就更不应该选择这个时候出兵蜀国。
“皇上,我知道你心中的宏图大志。但既然这取佛财的事情已经做下了,那就一定在此事完全平复之后才能再动刀兵。否则众多信奉佛家的百姓正在心中怨愤之际,皇家突然又大动刀兵杀伐,势必使得民心不护、百业不振、生活凄苦,到时候怕生内乱。所以我觉得眼前针对蜀国的政策应该是以非常手段进行制约,搅乱他原本的计划,拖延他可能的出兵时间才对。”赵匡胤也知道柴世宗所谓的铤而走险是什么意思,所以只能将话说得更加明朗一些。
“你能说得更详尽一些吗?”柴世宗是个不喜欢空谈的人。
赵匡胤没有马上回应世宗,而是沉默了一会儿。这一刻他想到自己在返回京师路上的遭遇,想到自己被困刘总寨的郁闷。连续十几天,一直处于缩头挨打的局面,那情形现在想来犹心有余悸。虽说当时自己的手下兵强马壮,亲兵护卫加上刘总寨驻军人数不算少,但自始至终都被别人真真假假的一些设置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而且连对方个影子都没见着,对方是什么人、有多少人更无从知晓。然而当自己决定拼死一搏分两路突出时,却并未发现对方面面俱到的杀兜。想走的路都能走通,原先亲眼见到的厉害绞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撤除了。种种迹象表明很有可能一开始整个布局就只是以一两个厉害的绞兜和一些怪异的杀器虚张声势,实际上并没有复杂、玄妙的设置。
赵匡胤轻吐了口气,那感觉像是刚刚再次从刘总寨的窘困中脱出,又像是想到如何回应柴世宗而显出的轻松。其实此刻在他感觉中这两件事情已经合二为一,灵光闪动之间,他已经将别人堵困他的方法运用在对蜀国的压制上。
“我们之前暗中在陕南郡遗子坡安排下的三千禁军,是为了在蜀军突袭大周时直插川北东行道,攻青云寨,占据或侵扰蜀兵后援、粮草的必经地。让秦、凤、成、阶四州不能与东西川正常联系,牵制他与我国边界的整个战局。但是现在看来这三千人不能再藏着了,应该立刻让他们露相扎营,并且实营加虚营,大造声势,让蜀国知道他们的存在并感到威胁。另外让陕南道、甘东道在临近蜀境处再另设两处大营。这两个大营作为西南、西北佛财的收缴点,陕南、甘东两区取得的庙产佛财、粮食资物就都送缴到这两处大营。这样的话既可让蜀国觉得我们已经在运送兵马辎重应对他们,而且一旦蜀国出兵,那两营资产还可直接充入军资运用,免了二次运送的周折和时间。”
说到这里赵匡胤停顿一下,他想看看那三人的反应。但是那三人都没有反应,只是把眼睛都盯着他。看得出他们这是在期待赵匡胤说出更多内容来。
“再有,我立刻传信给赵匡义,让其虎豹队立刻偷入蜀境。然后收服或收买蜀境内的江湖力量,冒盗匪的名头破坏和骚扰蜀军运送粮草人马的路径。抢夺地方官衙财物粮食,或直接烧毁府衙和兵营资产。总之是要让蜀境内的秦、凤、成、阶四州动荡不息,官家和兵家疲于奔命。”赵匡胤将想到的几个虚招都说了。
“九重将军就是九重将军,招招都是妙策。这些办法如果实施顺利,我想应该足以将四州的蜀军兵力拖住,只要能拖到我大周缓过元气来了,我们立刻便反手给他一击。”柴世宗虽然满口赞许,但说话的底气却不是很足。这也难怪,因为赵匡胤提出的所有办法都是在摆空城计,只要有一个被对方捅破,那么就会满盘皆输。
“确实都是好策略,但只有这些还不够稳当。”赵普这话听着像是要进行一些补充,但随后提出的却是否定的意思,“所有策略虽然会让蜀国有所顾忌,但对已经分批聚集到边界的蜀国军力其实没有任何影响。再倘若他们探知到我边界新建几处大营的真相,然后只以州府衙役捕快和地方自卫自防的人马武力对付局部的破坏和骚乱,那么他们的大军还是没有任何磕绊,随时可以出击,以不可阻挡之势侵入到我国境内。另外,就算我们立刻停止与他易货,不让他们有现成马匹来装备骑卒营也没用。蜀境虽然道路艰险,但我发现他们的信件从成都到凤州只需十天的样子。这是因为蜀马虽矮小却耐力足,翻山过岭比其他马种更具优势。也就是说,蜀国即便不能就地组建骑卒营,他们也可以从各地调遣骑卒在几天内赶到秦、成、阶、凤四州。”
大家听赵普所说之后都频频点头,特别是王策,在一旁连连插话加以佐证。他去过蜀国更了解实际情况,而且这一次他是与赵普协作出使,证明赵普的理论正确其实也是在标榜自己的功劳。
“那么赵参事有没有其他可弥瑕的办法?”赵匡胤主动询问。
“是这样的,我们在从蜀国回来时途经渭南的华塘、戚野、古骏堰这三地时,看到那里的牲畜发生了奇怪的疫症,并且扩散极为迅速。”
“此事我也知道,前段时我收到的加急奏折中就有关于渭南牲畜疫情的,大有不可控制之势。”柴世宗立刻想起之前的几张十万火急的奏折。
“对,就是在这三地。我在那里查看了那些被感染后的牲畜,从外表看其实并无异常,根本不像得了怪症。但是一旦这些牲畜大力负载或快速奔跑之后,症状便表现出来。这病的症状非常奇怪也非常简单,就是消耗的体力无法恢复。筋松骨软,内腑抽搐,口鼻呼喷血沫。一旦病情发作,也就没办法治了,不是当场暴毙就是瘫软如死肉。”
“你是要用这些发生疫情的牲畜和蜀国易货。”赵普还丝毫未曾透露自己的真实意图,赵匡胤就已经猜出他想干什么、怎么干了。这就是所谓的知己、默契。
“没错!我就是这想法。疫情发生之后,华塘、戚野、古骏堰三地便一直处于封闭状态,畜许进不许出。所以这消息一直未曾外传,蜀国应该毫不知晓。而这些牲畜外表看不出有病症,我们只需缓缓赶去,交易之前再喂些兴奋的刺激药物,那些牲口的样子就会显得生龙活虎般。而只要是将这些牲口易货给了蜀国,不但是将他们就地装备轻骑铁骑的计划打破,而且疫情传播之后,导致蜀国原有马匹牲口也不能为用。这样一来,蜀国至少在三年内不能为战。”
“好!太好了!不用三年,只需一年。一旦我大周这一轮窘迫缓解之后,下一步首先拿他蜀国开刀!”柴世宗拍龙案而起,这一刻他眼中凶光毕见,让人看着气短心怯。
赵匡胤微微点了下头,王策则眯眼捋一把胡须。反倒是出主意的赵普蹙紧着眉头,似乎在担心着什么,又好像是对什么感到不满意。三个人此刻的心思没人知道,但是可以很明显地看出他们心中所想并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