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再回柳中城,西域长史府万象更新,俨然洗尽了萎靡之气。

马岱见到马超与杨潆,率先冲了上来:“你俩一消失就是半月,可让人好找!”

东边戈壁发现数百名移支兵尸体,仅看剑术手笔就知道出自谁人。

沙暴阻拦,杳无音讯的这段时间,他天天被马越怼着脸骂,委屈大发了!

“行了,死不了。”马超斜瞟转灯儿般绕着自己打量的马岱,没好气道,“说正事吧。”

足足半个月下来,长史府肯定积累了一堆杂七杂八的要务。

面对活脱脱一个事业狂魔,马岱清了清喉咙,只得如实从长道来。

“之前攻城的匈奴兵,不是逃跑了么。左骑向西投靠焉耆,被焉耆王深夜袭杀,献上了左骑长首级。”

识时务者为俊杰。马超点了点头。

马岱又说:“车师前王一直捎信给后国王子,说上次还有没谈完的话,想要再来长史府叙叙。”

话里话外,也是想要归顺的意思。

“且弥与卑陆——”这两个国家一直坐山观虎斗,“咱们赢了之后,且弥国更换了新的王储,据说母妃是个汉人。而卑陆更神,国王直接禅让,传位给了亲汉的兄弟。”

至于禅让本身,是自愿还是被自愿,那就不得而知了。

“对对对,还有最关键的移支。”马岱想到这个吞噬了蒲类的匈奴打手,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先锋尸横戈壁,但凡随便查查,便能知道死法与黑河边如出一辙。但移支王草草料理了后事,明显是不准备深究的意思。”

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自明。

风云变幻,局势一片利好的方向。再加上蒲昌海三国归顺,如今的他们,已牢牢掌握了长史府及周边地带。

往西是绵延的天山,往东是凉州老巢,车师势力则缓冲在白水涧道。绝佳的天堑与屏障,连起来就像一股巨绳,对乌孙和匈奴形成了完美的截阻。

而夹在天山与昆仑丘中间,西边又横亘着葱岭的大沙漠诸国,归降只在于时间早晚而已。

马超这么想着,吩咐马岱:“替我拟一道文书,就写三日之后,邀请各王来长史府做客。”

接下去,只需要好好经营这片土地即可。

话音刚落,马抗与张媖忙完了事务,正好回到了大殿。

见了马超与杨潆,免不了又是一通紧张的寒暄。

好不容易安抚住关切,杨潆看向张媖恢复如初的秀气脸颊,也捡要紧的事儿说:“阿姊,长史府藏书阁,有没有关于西域地区的植株图档?”

说着,将尘暴肆虐不止、有意防风固沙之事,简短交代过了。

张媖认真听完,心中立时忍不住一阵儿钦服。

可怕的天灾,父母还在的时候就想要预防,甚至为此做了许多的绸缪。

但奈何蒲昌海那几个国家委实过于自大,加之朝廷示微,长史府自保为继,只能眼巴巴看着沙漠东扩干着急。

“妹妹竟有本事说服那个眼高于顶的鄯善女王种树,还要屈尊来柳中城拜访——”张媖一脸惊讶,“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杨潆附耳,对着张媖一阵嘀咕。

“原来如此。高,真的是高!”

恍然大悟间,张媖一想到杨潆做出的努力,答应得很爽快:“植株什么的,小事一桩啦!”

“那就先提前谢过阿姊了。”杨潆彻底放下心来。

三日的时光,不过弹指一挥间。

今朝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天气晴朗得仿佛一张靛蓝的纸。

柳中城净水泼街,氊毾铺道,夹岸挤满了欢迎的百姓。皆好奇露头,看向金柄伞盖之下,被鲜花围簇的西域各家国主。

上次见到这等隆重场面,还是几十年前张长史刚就任的时候!

“鄯善女王,真乃人间国色啊。”

众议声中,鄯善女王目不斜视。但那只是作为君王应有的沉着。

这座由黄黏土夯筑,外部看来其貌不扬的柳中城,早在踏进来的第一时间,就将她震撼得服服帖帖。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融合了西域窟式特色与中原木质结构的各式建筑环绕错落,中心坊市甚至还有人工穿凿出来的汀洲。

微风习习,秋意渐浓。不仅夹岸民居生长着婀娜的垂柳,水湄深处甚至还有摇曳的芦花,野生的鸿鹄。余光所见,感慨万千。

艳羡心中,鄯善女王被仪仗抬到了殿外。仆从搬过阶梯,方拾级而下,款款行入了大殿。

置爵高会,葡萄美酒夜光杯。琵琶反弹的舞乐声声里,西域各家国主亲见长史府内外各司其职、井然有秩的局面,纷纷不再犹豫,向马超俯首,并表达了称臣之意。

马氏兄弟欣然应允。

谈到肆虐东南的沙暴,西域诸王也众口一致,愿意全心配合,出人出力。

“说来惭愧,我等虽为本地人,对于植树却一窍不通。还望长史府指条明路,大家也好效仿。”车师前王如此说。

张媖早已准备妥帖,见状便起身:“烦请诸王移步,随我一观。”

张媖脚下生风,带着众人穿花踱柳,很快来到了后院。

甫一涉足,西域诸王目瞪口呆。

后院与殿前饱满的色系截然不同,整个园囿竟然是一片微缩版的沙漠!

黄沙遍野,其上却点缀着苍翠的绿意。无数高低不同的植株繁茂生长,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杨潆也很明显吃了一惊。

她想要的是图档,张媖却直接展示了一个沙漠植物博物馆!

一些繁茂大树的根部,甚至还被横截,便于看见底下缠绕的根系!

“诸王,请你们摸摸地上的黄沙。”张媖吐气如兰。

西域诸王闻言蹲身,当感受到手里是块堆状而非流动状的沙土时,对中原人的仰慕越发深刻了起来。

果然,草灵与树神可以降服沙魔!

想起仙逝的父母,张媖眼眶一涩。父母死之后,她原本以为这些成果再也不会有让人看见的一天,可阴差阳错,如今她注定、也非常荣幸能成为承继者。

张媖带着众人,在沙漠之间走马观花。

别人看来眼花缭乱的植株,对她而言却如数家珍。

“这个叫梭梭。别看长得矮小,瞧来称不上树,但一株可以固定四坪黄沙,还是沙漠人参肉苁蓉的寄主。种子遇到雨水,一个时辰就能发芽。生命力极强,寿命百年,哪怕死了,根系也能固沙好多载。是种植的第一选择。”

杨潆眼睛一亮。

大名鼎鼎的沙漠植株之王梭梭树,支付宝的种树活动就是它。平行世界里,居然有机会种出一片蚂蚁森林!

鄯善女王问:“东南方有许多盐渍土地,这小破草能扛得住吗?”

“这个叫胡杨,是贵国最喜欢砍伐的树种。”张媖转移阵地,斜斜乜了鄯善女王一眼,“胡杨根系吸盐,树裂排盐,排出的黄白盐晶,称作‘胡杨泪’,汉人经常用来做蒸饼。”

杨潆点了点头。

胡杨泪在现代叫胡杨碱,主要成分是小苏打,且纯度极高。不仅可以食用,还可以做肥皂。是拔盐改土的大功臣。

“它用什么繁殖?”鄯善女王又问。

张媖答:“种子。”

“都需要种子,倘若种子匮乏呢?”

“这个叫沙柳,插条,速生,耐水又耐旱。不唯如此,哪怕被风沙埋了,只要有露头,哪怕被牛羊连皮啃掉,只要剩一支,就能存活。特别适合流沙处。”

杨潆心领神会。

沙漠里的“韭菜”,不是白叫的。最为关键的是,它还可以造纸!

“这个是红柳,长得像沙柳,又不完全一样,花条艳紫,花期又长,不仅适合固沙,庭植也很漂亮。最关键的是,秋冬枯枝落叶飘坠,经风雪压实,经年累月,会形成大沙包。大沙包能吸引小动物打洞,乘凉,饮水,觅食。”

杨潆再度融会贯通。

沃岛效应,是完善生态链,改善环境的王牌。这也是被编入“亚洲鸟类红皮书”的白尾地鸦,能在沙漠生存,成为中国特有鸟种的根本原因。

鄯善女王不罢不休:“那要是遇上既不适合播种,也不适合扦插的恶劣季节呢?”

“这个叫三芒草,絮状种子,四海为家,就算落在石隙,都能扎根发芽。”张媖指完草,又指向树,“这个叫银砂槐,也是为流浪而生,豆荚带着翅膀,随风螺旋飘飞。”

再走过维C之王、被成吉思汗视为灵丹妙药的沙棘,极佳牲畜饲料、令牛羊膘肥体壮的沙枣,以及没有仙人掌与多肉的西域沙漠、骆驼唯一能吃的草料骆驼刺之后,杨潆将目光停滞,惊悚看向一株叠长着硕/大/乳白色花团的植株。

“这是——”

棉花?!

张媖侧目,莞尔一笑:“哦,这个叫白叠,没有固沙的作用。我见它长得好看,纯粹种着玩儿。”

杨潆当然知道棉花不固沙。

它可是完美驾驭轻盈与厚实的重要纺织物资!

棉花,古称白叠,《汉书》就有“白叠花布”的记载,表明至少在东汉,已经出现在云南。但因为道路阻塞,直到南北朝,才通过丝绸之路传入内地。

即便传入了,一开始也只是作为观赏性花卉而存在。

宋朝以前,甚至只有带丝旁的“绵”,没有带木旁的“棉”。“棉”这个字,是从《宋书》起才开始出现的。

杨潆猛然拍了拍脑门。

她早该想到的!

《梁书》记载:高昌其地高燥,备植九谷。多草木,草实章如茧草,茧中丝如细纑,名为白叠子。国人多取织以为布。布甚软白,交市用焉。

高昌,白叠,齐活了。

西域的棉花早就有,只是还没被人认识到,它可以用来织布!

棉布广泛纺织前,富人着桑蚕,穷人穿葛麻,边疆游牧民族则以皮裘为主。

汉末三国,是历史上著名的小冰河期。广大人民群众,冬季取暖基本靠抖。

国家人口的锐减,除了战争与瘟疫,气候也起到了关键影响。

杨潆激动的心情,此刻无以言表。

棉花的生长发育,从苗期,蕾期,花期,再到结铃,吐絮,离不开充足的日照,昼夜的温差,以及稳定的水源。

没有任何地方,比西域更适合。

在遥远的未来,一省棉花产量几乎占到全国90%,名副其实的棉花王国。

新疆棉花,世界第一!

作者有话要说:高光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给张媖,一来免得吓到古代人,二来还是想让大家都很棒,发挥各自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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