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披马甲的第11天

“哎呦,这是怎么了?”

路过的嬷嬷看到被晏鸿音搂在怀里,面色青白一片表情隐忍的玉罗刹,连忙快步迎了上来。

“嬷嬷,您先让人帮我把屋门打开,这门不知道怎么回事从里面闩上了。”晏鸿音朝着嬷嬷使了个眼色。

嬷嬷一听这话就明白了,眼神一厉,但是看向这对新婚小夫妻的时候,脸上又忍不住展开笑容:“行,你就别操心了,今儿让阿玉去你那边的院子里休息吧。正好,你前两天要的新药柜木匠那边今早刚送过来,你该怎么收拾怎么收拾,啊,阿玉也能晒晒太阳,帮帮忙。”

“这人啊不能成天在屋里头待着,没病都要闷出病来。”

“是是是,那我们先走了啊。”

晏鸿音听到嬷嬷的念叨就觉得头疼,连忙几乎是架着玉罗刹赶忙离开了院子。

直到走出去好一段,嬷嬷碎碎念的声音才逐渐听不见了。

晏鸿音松了口气,这才察觉到被自己带着几乎是提溜过来的病美人,连忙将人放开,上下打量着确认:“没事吧?我刚才有点着急,一时没注意……没有捏疼吧?还是吓到了?”

玉罗刹:“……”

你信不信我能单手捏碎你的天灵盖。

不过虽然没疼,但是这女人的手劲儿大得有些离谱。

玉罗刹身上的可都是身经百战的肌肉,居然方才有一瞬间真的被捏得感受到了一丝痛意。

他笑了下,半咳半喘着说:“就是感觉……你手劲还挺大的。”

晏鸿音转过头目视前方,垂在身侧的手指搓了下衣摆:“大夫嘛,平常正个骨,推拿什么的,都需要用劲,练出来的。”

嗯——正的是锦衣卫大牢里蹲着的那群犯人,拿的是罪恶滔天恶贯满盈的狂徒,

练出来的。

之前两人成亲时的院子是晏鸿堂的主院,而这会儿晏鸿音带玉罗刹过去的地方,严格来说却并没有在晏鸿堂内。

晏鸿堂并不在闹市,本就坐落地僻静,后面是一大片林子。

玉罗刹跟在晏鸿音身后,环视周围环境之后发现这地方的竹林植物都与晏鸿堂中的不一样,好似从未修剪过,保留着树木本身野蛮生长的自然,且外围树木高大,内层竹林茂盛,这样的高度,哪怕是有人轻功从高处掠过,恐怕也很难发现这其中可能还存在一处住处。

待到穿过林子,玉罗刹看着面前一片连着一片的药田和旁边引了活水的小湖,这才明白这里面的别有洞天。

“晏鸿堂里经常会来一些武林人,他们呢倒是对大夫礼遇三分,只不过也不知道从哪听来的消息,说是晏鸿堂里我的医术最好,所以不管大伤小伤全都叫嚣让我出去。”晏鸿音一边推开竹编的栅栏侧身示意玉罗刹进来,一边说着,“我总不能真在门口立一个江湖武林人士不治的牌子,便来这里躲清静。”

玉罗刹被逗笑了,顺着她的话说:“为何不能?”

晏鸿音挑眉,振袖伸出两只修长莹白的手冲着玉罗刹展示了一下:“像是我这样没什么本事有没靠山的大夫,哪里敢惹那些动刀动剑的法外狂徒?”

“再说了,我常年在外游医,晏鸿堂里只有嬷嬷和一些小丫头,万一真有江湖人因为我没治或是因为我治了而迁怒她们,又该如何?索性避开,一了百了。”

嬷嬷当年遭难被人挑断了手筋脚筋,年老之后越发身体不好,纵然临安府的锦衣卫们多少会盯着些晏鸿堂,但到底远水解不了近火,若是真有人蓄意寻仇,恐怕会酿成惨剧。

晏鸿音从来都不是一个冲动行事的性格,她的一个命令、一次行动往往承担了无数人的性命,她也没有感情用事的资格。

“我昨天听人说,晏鸿堂经常会不收百姓看诊的诊金,但是药费却从未减免过,只让来看病的百姓立下字据,分期偿还便可。”玉罗刹昨天耗费在晏鸿堂诊堂,可不是只为了顺药材,是的的确确打听了一些晏鸿堂的事。

“既然你怜悯他们,为何又要收取药钱?”

“怜悯?”晏鸿音重复了一下玉罗刹用的词,语气颇有些耐人寻味,她反问玉罗刹,“如果有人在阿玉身患重病时为你疗伤治病,却用一种怜悯的自上而下的态度施舍你,阿玉会作何感想?又会在他日对这个人抱有一种什么样的态度?”

玉罗刹看向站在药田旁边一身鹅黄裙装,显得温婉娴雅的晏鸿音,状似好脾气地笑了笑,没吭声。

晏鸿音想了想。

也是,阿玉性子这么好,她举例的人就没有选对,便又换了一种说法。

“大部分人都会在被救或是被施以援手的第一时间产生谢意,但是人与人性情的参差也就存在在这份谢意之后。升米恩,斗米仇,不外如是。”

晏鸿音说着,有些自嘲般的摇了摇头:“我在刚出师,独立行医的时候,曾经遇到一个人,她的父母因为一场意外死亡,她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我看她实在无依无靠,一个小女孩不好生存下去,便将她暂时带回了住处。”

“起初她很机灵,很聪明,事事都要抢着去做,之后又提出想同我学些安身立命的本事,求我教她一些我会的东西。”

“但我师门严厉,须得拜师入门才可学艺,并且门规苛刻,容不下助纣为虐作恶行凶,若有违背誓言,师门中的所有人都不会放过背叛者。”

晏鸿音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旁边空地上放着的新药柜前,伸手摩挲了下药柜表面,漆已经干透了,闻着也只有木材清爽的味道。

“她坚定无比的拜入师门,却在十年后因为一个男人,反过来用我曾经亲手教给她的东西,掺和进朝堂纷争,排除异己,残害无辜。”

“被抓后,她很快被判了刑罚,行刑前她不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不恨那个男人,却反过头来问我为什么救了她却不保护她,是我将她一步步推入现在的境地,走向绝路。”

玉罗刹想起面前这个女人心软的行径和胡思乱想的本事,接道:“你觉得自己不该救她?觉得是你导致了那些人的死?”

玉罗刹对这种软弱的想法有些嗤之以鼻。

晏鸿音却不置可否,道:“想过。”

如果没有她,那个女孩或许终其一生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人,或悲惨或幸福,过原本属于自己的人生。

“但后来我师父扇了我一巴掌,说她教我的是做人做事,我要是想做圣人,她立马一刀送我去见孔孟好好学习。”

晏鸿音说到这有些无奈地耸了下肩膀,笑出了声。

玉罗刹也勾了勾唇角。

阳光穿过竹林洒在院子里,给两人身上印下斑驳的暖意,竟是难得的放松晴好。

“后来我师父说我救人的眼光不好。”晏鸿音拉开药柜的抽屉检查,确保无误后,探身从屋子的窗户伸手进去摸出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支狼毫小笔和调制好的金墨。

“我不服气的时候还和师父一起去街上看人,结果我看中的全都不是什么好人。”晏鸿音有些小脾气地撇嘴,“师父就说我运气差,不准我随便捡人回去。”

玉罗刹的反应不可谓不快:“那……我?”

“都十年过去了,经历了那么多,我总不可能一点长进都没有。”晏鸿音从小池塘里撩了些水化开凝固的金墨,“再说了,分明是那天捕快压的犯人在街上发生了意外,若是寻常,街上哪里来的那么多的坏坯?”

玉罗刹颇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晏鸿音的自我认知。

因为玉罗刹再怎么违心,也不能说自己是个好人,是个顶顶的柔弱善人。

“对了,差点忘了这个。”晏鸿音忽然想起刚才一直忘记的事,掏出包着舍利子的油纸包走过去递给玉罗刹,然后指了旁边研磨的药具,说,“这是我从商会那边寻来的新药,正是合你的病症。这会儿阳光正好,阿玉便在外面晒一晒,顺道把这些磨成粉末好入药。”

玉罗刹打开油纸包一看,眉心一跳。

这东西像是什么圆润的物件被击碎开来,表面的成色倒是有些像他从楚留香手里拿到的湖珠。

“这是什么?”

没有人比玉罗刹更想伤势痊愈,毕竟内伤一日不好他便不能修习内功。

晏鸿音背对着玉罗刹,站在药柜前,用毛笔尖蘸了些许金墨,一边手腕悬空稳稳在药柜上写下药材名称,一边想着该如何调整阿玉的药方,一边回答:“大理那边的一种珠子,稀奇是稀奇了些,但也不是太难寻,之前我也未曾用过这味药材。你身子骨经不起折腾,这用量是个问题,药方我得想一想才行。”

玉罗刹手指捏了一块出来在面前端详,他总有一种,这东西似乎有些像是舍利子的直觉。

常居西域的玉罗刹并未亲眼见过舍利子,但晏鸿音却也不太可能接触到舍利子这种东西,哪怕是碎成这副模样的。

于是问道:“贵吗?”

晏鸿音的心神专注在药材和药方上,不以为意道:“吃得起,有用再去大理买几颗就是。”

玉罗刹听晏鸿音这轻松的语气,便知道应当是他想多了。

毕竟舍利子再怎么用途鸡肋,终究是佛门高僧的象征,世间圆寂留下舍利子者百里存一,大理佛门也不可能就这么任由他人讨要研磨成粉入药。

这般想着,玉罗刹便将油纸里包着的碎块尽数倒进了石臼里,拿起了一旁的药杵,微微用力碾了下去。

两人各干各的好一阵,玉罗刹忽然开口:“鸿音。”

“嗯?”晏鸿音悬腕回头,眼神疑惑。

玉罗刹低头用药杵研磨着石臼里的大块颗粒,头也不抬道:“以后,还是别捡人了。”

晏鸿音:“?”

话刚一出口,玉罗刹就别扭起来。

任由晏鸿音目光疑惑地看他,唇抿成一条直线,再也多没说一个字。

晏鸿音心里惦记着药方,见他不说话,偏了下头,转过身继续写药柜斗谱。

玉罗刹抬眸眼神复杂地看了眼晏鸿音的背影。

看在这人费心为他医治的情分上,若是来日她能及时抽身,他也不是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留她一条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玉教主的心路历程:

本座一定要折磨死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也不是不能留这女人一个全尸——也不是一定要她性命

嗯……揣摩.gi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