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饭田组”的第一天,吕奇毫无所得,有许许多多的顾忌不便过份活动。而且午、晚两次迎新的酒宴也佔去了不少时间。
入夜,吕奇以疲累为由,早早回房睡觉。因为他极欲和松本千代晤面,她今天活动的时间较多,也许有所发现。
畅所欲言而不虞窃听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在浴室裡利用水声作掩护。于是他们进入了浴室。
虽然面对一具裸露的女体,然而吕奇却无心去欣赏,自然松本千代也明白他沐浴的目的,也未加以纠正。
待水龙头大放,浴池内响著哗哗水声时,松本千代双臂搂住了吕奇的腰肢,红唇咬上了他的耳朵:“吕奇,我们这一步路没有走错。”
“噢!?你有根据?”
“你忘记早上要到这儿来之前交待我的事吗?”
“嗯!有发现了?”
“我已经发现这儿有两个男人在大臂上刺著一条黑色的盘龙;那正是二次大战时,日本‘黑龙会’的标记。”
“千代,我不知你是怎么发现的?”
“女人自然方便得多。”
吕奇紧紧地皱著眉尖说:“别自鸣得意!你是‘黑豹’金镇奎的情妇,如果你任意向这裡的男人投怀送抱,那会使他们生疑。”
松本千代诡谲地笑著说:“我不会那么……。”
“那么?……”
不待吕奇提出疑问,她就很快地接口说:“你听我说。虽然日本盛行男女同浴,但是这裡却只有女性专用浴室,因为进入这裡的女性几乎全是高级干部的情妇。如果我要沐浴就该回到这间屋子裡来,而我却故意去了公共浴室。男人对一个从未见过的女人总有一点新奇感,何况我是在裸体沐浴呢?于是大批的男人蜂涌来到浴室,自然他们得脱光衣服才能进去,这样我就有机会加以视察了。”
吕奇投过一个嘉许的目光,然后又问道:“当时有多少人?”
“大概有二十来个。”
“臂上刺有黑龙的只有两个,”吕奇喃喃地说:“那么,‘饭田组’的干部群中只有一小部份是‘黑龙会’份子了?”
松本千代表示同意地点了点头:“当然,不是核心可靠份子,怎可将他们纳入另一个死党。所以臂上刺了黑龙的人也一定是‘饭田组’的高级干部。”
“高级干部怎会到公共浴室去洗澡?”
“他们是去看一个新到的女人,并不是真要洗澡。”松本千代颇有把握地说。“我发觉其他人对他们两个心存敬畏。当他们进来时,其馀的人甚至将高声谈笑都停了下来。”
吕奇思索了一阵,又问道:“那两个家伙进入浴室后对你有什么表示吗?”
“贪婪的目光。”
“没有挑逗的笑话?”
松本千代摇摇头说:“没有。一方面他们不便在其他干部之前露出轻狂之态,另一方面则因为我是‘黑豹’的情妇。”
“千代,想法子搭上一个。”
“不妥吧!?”
“为什么?”
“要搭上一个轻而易举,却未必能在对方口中挖到什么线索。即使有所收穫,也得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千代,你是指你躯体上所遭受的损失吗?”
松本千代以毫不在乎的神情说:“那是小事。”
“那么,你指的是那一方面呢?”
松本千代神色凝重地说:“你所扮演的角色是一个亡命的神奇人物,一旦你的情妇被人玷污,即使你视这个女人为洩欲工具,为了颜面关系,你也不能不採取行动。否则,不但会使人生疑,也会使你的神奇性丧失。如果你愤而採取行动,必定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日本重男轻女,黑社会阶层裡更有这种观念。最后的结局必然是牵怒到我身上,我也许不在乎饭田清朋将如何处置我,而你却绝对不愿使我受到伤害。那时该怎么办?为完成任务而牺牲我,倒是值得的。只怕那时一无所得,可就……”
吕奇连连地摇头说:“千代,别说下去了!”
“吕奇,你会怀疑我是顾及自己的安全才说出这一番道理吗?其实我是提醒你,你比我更重要。”
“千代,你的说法是对的……”
说到这裡,突然响起重重的拍门声。
吕奇低声说:“千代,这个问题留待夜深后在床上商量。现在我去开门,大概又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了。”
说完之后,他用小脸盆舀了一盆水浇在身上,像是刚从浴缸裡爬出来,这才披上一条浴巾,出去开门。
吕奇认得出敲门的人是饭田清朋的一个近身护卫枪手。于是连忙问道:“是饭田老板找我吗?”
“是的。老板请金样立刻去一趟。”
“请先回去,我立刻就来。”
吕奇重又关上房门,回到浴室,向松本千代低声说:“千代,洗过澡之后上床睡觉,我要去会会饭田清朋。这个时候他找人叫我,必定有什么要紧的事。”
“吕奇,会不会?……”
“千代,别往坏处想呀!”
松本千代神色凝重地说:“吕奇,你该小心点。虽然现在才九点多钟,然而你已明白地告诉他说要回房睡觉,他不该来打扰你的。”
“别忘了他是这儿的老板。”
“但是你在他心目中是受敬重的呀!”
“放心,即使真有什么意外,我也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千代,希望你也会懂得如何审视环境和保护自己。”
松本千代点点头说:“我懂,那是在受训时就学过的。”
吕奇在她颊上轻吻了一下,才退出浴室,以身上的浴巾擦乾身上的水渍,以最快的动作去穿他的衣服。
三分钟后,吕奇来到了饭田清朋的门口。门外站著专门为饭田清朋把守门户的五郎,立刻为他拉开了纸门。
室内除了饭田清朋之外,还有长谷明川在座。吕奇在矮几旁盘膝坐下,目光扫了对方一眼,低声问道:“饭田老板找我有什么事?”
饭田清朋皱著眉头说:“金样,我在地狱街混了十多年,料事从不出错。现在,有一件非常严重的事要和金样谈一谈。”
吕奇心头暗惊,脸上却不动声色地问道:“什么事?”
“你觉得小林美雪那个女人怎么样?”
“那一方面?”
饭田清朋压低了声音说:“我查过她的底细,她的确是一个逃家的女人,而且在横滨曾因偷窃,卖春等罪入过牢狱。但是,我猜测可能有人在利用她。”
“噢!?”吕奇装得十分吃惊的样子,沉思一阵,才又问道:“饭田老板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到地狱街来的吗?”
“三天前晚间十点多钟。”
“她所以被人利用,是与我有关系吗?”
“我猜想也许有关。不然也不必告诉金样了。”
“饭田老板以为她是被什么人利用?”
“警方。”
“有根据?”吕奇问得很平静,心头却已暗暗吃惊了。
“我们查过,她出狱已三个多月,没有回家,也没有再回到以前她在横滨卖春时那家淫窟去!她是怎么生活的呢?”
“饭田老板认为……?”
饭田清朋很快地接口说:“警方很喜欢利用出狱的人犯,尤其像她这样一个女人,是很可能被刑警先生看中的。”
松本千代会引人猜疑,倒是吕奇事先想不到的;但是从饭田清朋那种倾谈的态度看来,显然对自己的身份毫不怀疑。竟然同时给他带来了一好一坏的两个发展,使他一喜一忧。
他沉吟了一阵,才喃喃地说:“饭田老板,我不反对你的说法。不过,那个女人即使真的被警方利用,也与我无关。”
“噢!?金样有什么看法?”
“三天前的晚上我在东京出事逃脱,是在十点半钟左右,小林美雪同时在此地出现,这证明她到这裡来的目的并非因我,警方无法预知我会逃脱,也无法预知我会来地狱街;即使一切都在他们预料之中,他们也不可能料定我一来就会找卖春妇,而又恰巧找上他们控制的小林美雪!”吕奇加以驳斥后,才说出了他的主题:“饭田老板也许太看重我的安全了。”
饭田清朋语气凝重地说:“金样,我知道你一定在怪我疑心太多,但是小林美雪引起我的疑心是有原因的啊!”
“什么原因?”吕奇心头不禁又是一紧。
“晚上七点多钟,津守街出现了一个神秘客,在那些卖春妇的面前打听小林美雪这个女人。”
“噢!?”吕奇暗中喊了一声糟糕。他知道是罗江到了。原来毛病出在他身上。只怪当初安排联络方式时疏忽了一点。
饭田清朋又接著说:“美雪到这儿来不曾接过另外的客人,她以前也不曾在这儿做过,自然不可能有老相好找她,是不是?”
吕奇心头暗动,已想好了主意,决定先将松本千代的嫌疑洗脱。于是,他故意岔开话题问道:“饭田老板,你当初如何查到我的行踪?”
“听说津守街出现了一个姓金的韩国人……”
“对了,”吕奇紧接著说:“你能听到,别人也能听到。美雪绝对没有被警方利用,否则我早就被捕了。”
“那么,今天晚上出现的这个神秘客呢?”
“这家伙倒真的可疑,可能是警方人员,得到了风声,所以打听美雪的下落,进来再设法找我。”
饭田清朋连连点头说:“金样,你的想法很正确。”
“那家伙还在津守街吗?”
“他的胆子也真大,追问到‘浪人旅店’,竟然在你原来住的那间套房住下了,填写的名字是森田次郎。”
吕奇自然明瞭罗江的用意,发现他和松本千代不知去向后,只是想在那间套房裡找找有没有暗语留下!不过吕奇却也为罗江捏了一把冷汗,由于这一行动已不知不觉置身危境之中了。
吕奇故作沉吟一番,才问道:“饭田老板没有派人採取什么行动吗?”
“暂时没有,只是派人盯住了他。”
吕奇沉声说:“干掉他!”
“噢!?”饭田清朋是有些讶异的,目光紧盯在吕奇脸上。“金样!如果对方真是警方的人,那可要多加考虑。”
吕奇沉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事由我一个人办。绝不会连累贵组就是。”
他说完之后就起身向外走去,饭田清朋没有去拦阻他,只是暗暗向长谷明川打了一个眼色。
吕奇所谓“干掉他”的行动具有好几种妙用:一方面可以使饭田清朋深信他的确是一个亡命之徒,另一方面则趁此解除罗江的危机,还可以藉此交换一下情报。
吕奇以疾速的步履自福元钉走进津守街,他发觉后面有人影迤逦而行,不禁暗暗冷笑。
来到“浪人旅店”,凑巧罗江在进门处和几个流莺在调笑,大概是想从她们口裡打听到“小林美雪”的消息。他一见吕奇进来,不禁微微一愣。吕奇唯恐他露出破绽,连忙走到他面前沉声问道:“是你要找小林美雪吗?”
罗江自然明白吕奇的意思,故作惊色地反问道:“你是?……”
“别问我是谁。只要告诉我是不是你在找美雪?”
“不错,是我找她。”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我是她的朋友,听说她前几天来了这裡……”
吕奇立刻改换了另一副笑脸接口说:“美雪听说有人找她,所以要我来看看,你既然是她的朋友,那就跟我来吧!”
“她在那裡?”
“另一个地方。”吕奇一面说一面挽住了罗江的手臂。“这裡非常幽暗,我来搀著你。”
说著,二人就併肩出了“浪人旅店”。
吕奇明说搀扶,其实是暗中挟持,这种情况如果落在监视者的眼裡,将对他有利无害;而且他还有另一层用意,在行走之间,他的手指在罗江的手臂上敲出一组讯号——“我要杀你”。
罗江也是一个极为机警的干员,一路上彷彿只顾向吕奇打听小林美雪的下落,然而在断断续续的话声中,却以极为轻微的声音传达了一些情报……“海浪号”潜艇踪迹杳然,据田中老虎判断尚未离开日本海域,显然是有所等待,照黄约翰博士被绑架的旧案印证本案,石原、大岛,二博士可能尚在陆地。
吕奇也以极为轻微的声音回覆说:“这与我的推断相同。转告田中,我已进入疑似‘黑龙会’的组织之中,请他以不著痕迹方式对地狱街加以严密控制。”
“放心,他会安排。现在你将如何‘杀’我?”
“用臂弯将你扼毙,然后将你丢进污浊的小河裡,附近可能有人监视,你必须在水底潜行二百码之后才能浮出水面。”
“别为我担心……”
“还有,这种黑色人物分佈极广,你离去时要竭力掩藏痕迹,否则落入黑色人物眼线之中时,我就有麻烦了。”
“我会注意的,还有别的交待么?”
“没有了,但愿你‘死’得毫无痛苦。”
“也希望你别过份用劲,因为你得留下精力去对付更多真正的敌手,杀人可不是一件轻鬆的事情哩!”
二人这时已来到木津川的河畔,吕奇冷眼四扫,没有发现一个人影,但他却直觉地感到暗处必定有人在监视他。
因此他故意提高了声音说:“朋友!说老实话,你为何要找小林美雪?”
罗江明白他的用意,也高声回答说:“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是她的朋友。”
“我看不是。”
“海!你不是带我去找她的吗?怎么……?”
“我是带你去和死神约会的……”一语未落,人已飞身前扑,双手扼住了罗江的脖子,二人同时倒在地上。
在缠斗中,罗江低声说:“吕奇,在你身后三十码处有两个人影,大概是盯你的,速战速决吧!他们万一插手,我就非得真死不可了。”
吕奇一面和罗江很认真地扭打,一面心念暗动。低声问道:“你身上带了枪吗?”
“有一支。”
“什么型号?”
“点二二口径的‘曲尺’。为了防范未然,我不敢带警用枪,田中老虎特别为我找了这一支二次大战后留下的堪用品。”
“行了!装像点,我要下狠手了……”
“来吧!”
吕奇突然施展了空手道的打法,将对方的颈项勾进臂弯,全力猛扼,看上去倒真有点令人惊心动魄。
这样虽然未必真会使罗江窒息,滋味却也不太好受,为了不受太多的罪,只挣扎了一分钟就垂了颈项。
吕奇鬆开他,装模作样地在对方身上搜索一番,取出那支“曲尺”纳进袋中,将罗江的“尸体”推进了木津川污浊黝暗的河水之中。
他转过身来向四周打量了一会,双手拍打著身上的尘土,然后步履疾快地向福元钉走去。
吕奇一去一来只费时半个小时,现在他又面对饭田清朋了。他回来时故意绕了远路,目的是希望对方先一步得到部下的报告。
“怎么样?”饭田清朋透出关切的神色。
“干掉了!”吕奇冷冷地说。
“噢!?尸首呢?”
“推进了那条小河。”
“金样,有没有问问那家伙是什么来路?”
吕奇摸出那支“曲尺”手枪,放上榻榻米,用力一推,那支枪就滑到了饭田清朋的面前。
饭田清朋拾起枪来看了一眼,喃喃地说:“旧家伙,这不是警用枪,难道那家伙也是个道上的朋友吗?”
吕奇点点头说:“我也这样想,不过任何一件事情我都需要得到加倍的证实后,我才肯深信不疑。请饭田老板派一个人去将美雪带到这裡来。”
“金样,你……?”
“我要问问她。”
“那么,”饭田清朋向跪坐在他身旁的长谷明川挥挥手说:“你去将美雪带到这裡来,就说金样要问她的话。”
“是!”长谷明川应了一声,起身走了出去。
这一幢二层洋房裡虽有不少房间,也住了不少人,然而范围却不太广阔,仅只一分钟,松本千代就跟著长谷明川来了。她心中已预知可能发生了什么意外情况,不但提高了警觉,也保持了高度的镇静。然而她却故意在脸上流露出慌张的神色,语气微微颤抖地问道:“金样,有什么事?”
吕奇走过去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沉声说:“美雪,你要说老实话!”
状似凶险,其实他的手指却在她的腕部暗暗敲出一组电讯号码——小心应付,罗江曾来找你。
松本千代得到暗示后,立即给了对方一个会意的目光。她不难从吕奇的问话中察知自己该如何回答。
“金样,”她依然装作不胜惶然地说:“什么事啊?”
“你以前在别的地方干过卖春的行业吗?”
“没……没有。”她否认:任何一个女人被别人问到这个问题,也必然会力加否认。
“啪”地一声,吕奇重重地甩了松本千代一个耳光,而且出手很重,她的嘴角立刻淌出殷红的鲜血。
吕奇私心中感到抱歉,而脸上却浮现狰狞之色,显示他是一个十足暴虐的歹徒,同时语气严厉地说:“说老实话。”
松本千代泪眼滂沱地说:“我……以前在横滨做……做过。”
“别打算瞒住你过去的事,我姓金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就是肮葬点也没有关系。老实说,在横滨时有没有相好的男人?”
“没有啊!”
“还想捱打?”
“真的没有呀!”
“方才有一个名叫森田次郎的男人到‘浪人旅店’找你,他不就是你以前相好的男人吗?”
他的手指又以轻重不同的颤动,用密码提示对方——说他是流氓,再将名字略加变换。
松本千代反应极快,立刻显出愤慨的语气说:“原来是他!?我就是因为在横滨受不了他的压榨,方逃到这裡来的。而且他的本名也不叫森田次郎。”
“那么,他叫什么名字?”
“我也不知道,别人叫他大哥,他则经常使用化名,不过每次都是用森田这个姓。金样,拜託别让他知道我在这儿。”
“他那么可怕吗?”
“他不但要钱,而且要人,稍不如意就是痛打一顿,他将女人简直当畜牲一般看待。”
“放心!他已经被我宰了,回去休息吧!”
“是……”
她刚回头要走,吕奇却一把拉住她,恶狠狠地说:“美雪,我姓金的可没有拿你当畜牲看待,而且留你一夜,给你十万元。在我未离开这儿以前,你给我老实一点,如果你要离开这儿一步,我就要扭断你的脖子。走吧!”
这番话其实是说给饭田清朋听的,表示他目前很需要这个女人,那么饭田就不会对她有所伤害了;事实上,饭田此刻已毫无疑虑,对吕奇更是百般信任了。而且还推翻了他方才对“美雪”所作的假设。
他嘿嘿地笑著说:“金样,你放心,她是无法擅自离开这儿的。不过你要将她管紧点,她下午故意去公共浴地沐浴,惹得一些男干部眼裡冒火。万一有那一个熬不住缠上了她,那时我就不好对金样说话了。”
“哼!”吕奇的手指尖几乎戳到松本千代的鼻尖上,声色俱厉地说:“你给我老实点耽在房裡。”
“是!”松本千代一副楚楚堪怜模样。
饭田清朋挥挥手说:“长谷,你送美雪回房去吧!”
“是!”长谷明川必恭必敬地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