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装煤的卡车哐当哐当地跟在她们车后面不停地摁着喇叭,迫使卡明斯基不得不把车往前开过十字路口。
“我把车开过去,从前面的街区绕回来。”她对着车窗外的夏莉喊道,可夏莉好像根本没听到。
贾兰德的墓地满目污秽,粗鄙不堪。没有人想到来收拾修剪或是用草皮覆盖一下地表,或者做点什么来改善一下墓地的环境,白色的木头十字架前也不见一枝花。
夏莉的心脏都要翻倒下去了,胃也扭成了一个大结。她胸部发紧,难以呼吸。
贾兰德的尸体躺在6英尺深的地下,放在一口松木棺材里面,那是当地殡仪馆所能够提供的最便宜的一种棺木。
没有人关心他。
有没有搞过一个像样的葬礼?有没有举行过什么宗教仪式?贾兰德下葬的时候,是不是还穿着带血的囚衣?也许因为他是被埋在这儿,埋在这样一个贱民的墓地里,没有人会关心他,没有人给他一点尊严,更没有人给他穿上一套像样的衣服。
夏莉感觉自己好像被堵得快要窒息了。
离贾兰德墓地不远的墓园边上,长着6英尺高的灌木丛。夏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灌木丛前,从树干上折下一串又一串杜鹃花似的白花。灌木丛甜甜的味道像香水一样挂在潮湿的空气中。手臂弯里抱满了采摘来的白花后,夏莉转身回到贾兰德的墓地前。
贾兰德站在那儿,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墓地。
夏莉停下了脚步。她的心在上下翻滚,喉咙疼得让她觉得无法开口说话。
她打起精神,走到墓地前,弯下腰,把刚才采撷来的白花放在面前这个小小的十字架脚下。
直起腰来,夏莉看到贾兰德的目光此时已经不在那个粗陋的小土堆上了,而是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为我流泪了,医生?”
贾兰德的话才让夏莉意识到泪水正从脸上落了下来。
她还能说什么呢?事实就是这样,也否认不了,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心想去否认。
“是的。”夏莉用手指抹去自己脸上的泪水,挑战似的迎上贾兰德直射过来的目光。贾兰德的眼睛湛蓝湛蓝的,热烈似火的盯在她脸上。夏莉感觉无法阻挡自己喷涌如泉的泪水,无法把颤抖从唇边驱赶开去。她觉得自己如此伤心好像有点滑稽可笑,但她知道自己确实悲痛不已。夏莉心里非常清楚贾兰德已经死了,她亲眼目睹他死的。她此时所见的健壮结实的躯体只是贾兰德的鬼魂幽灵而已。
但是,她无法控制自己,她感觉贾兰德的墓地在她面前显得那样的形单影只,那样的寂寞凄凉。
那样的不为人所爱。
夏莉禁不住抽泣起来,一阵哽咽,让她透不过气来。最终,她只能做一件事了:干脆放弃控制自己的努力。她弯下膝盖——事实上,她不争气的腿早已无法支撑自己站着了——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双手捂住脸,放声痛哭起来。
“我就在这儿,你知道的。”贾兰德弯下腰蹲在夏莉的身旁。夏莉差不多就要投入他的双臂之中,突然,哦,等等,不能这样做。她听到贾兰德继续说,“你看你,你又被你柔软的心攻陷了,我这个人真不值得你哪怕流一滴泪的。”
贾兰德的话无疑不错。但是,他的话并没有对她产生任何影响。
夏莉抬起头来看着贾兰德。他的脸朝她贴过来,靠得很近,让她看到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对自己的关心。
“瞧你说的什么话?难道我不知道你在我身旁吗?”夏莉情绪激动地责问贾兰德。尽管她努力想阻止自己,但还是止不住地又抽泣起来。她感觉更多的眼泪从眼睛里涌了出来,从脸上滑落到了手上。
“你把我这儿的心都弄碎了。”贾兰德的声音低沉嘶哑。“宝贝,别哭了。”
尽管听到——而不是看到——卡明斯基啪嗒啪嗒地拖着人字拖鞋,穿过草地朝她这边走来,她似乎还是堵不住眼泪。
她抬起头,与贾兰德的目光相接,看到他眼里满含痛苦。夏莉知道他这是为她感到痛苦。接着,她偏过头去看,确定朝他们走过来的是卡明斯基。等到她回过头来时,贾兰德已经从她身旁消失了。
“你撞见什么鬼了?”卡明斯基在夏莉身边停下脚步,看看她,又看看墓地。“这个人你认识?”
“当然认识了。”夏莉拼尽全身力气回答道。她知道自己的面子正在受到威胁,于是深深地吸了口气,用手指抹去腮帮上的眼泪,强迫自己站起身来。
“你的样子很糟糕。”卡明斯基一瞧夏莉的脸就说。这一次,她并非是在客气地敷衍,而是出于对夏莉真诚的关心。“墓地里的人是你很亲近的人?”
“也就是一个我认识的人。”夏莉费力地转过身子,目光刻意躲开墓地,抬脚朝她们的汽车走去。她觉得自己哭得像个傻瓜对谁也没有好处,尤其对贾兰德没有一点好处。卡明斯基紧赶了几步走到她的身边。“无非就是有点伤心,仅此而已。”夏莉说。
卡明斯基接着说了些话,但夏莉什么也没听清楚。她们回到汽车上,继续赶路。到了机场登机飞往斩魔山时,天开始下起了大雨。再等她们到达目的地下飞机时,那里也在下着大雨。她们往接她们的汽车跑过去的时候,豆大的雨点打在她们身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不过,在最猛的大暴雨来临之前,她们还是赶回到她们租住的海景房里去了。
在这一段时间里,夏莉一直在集中精力做一件事:努力阻止自己去想那座孤寂的墓,不让自己去想它会不会被大雨冲成一摊烂泥。
中心指挥部仍然被许多汽车包围着。尽管现在时间已经是晚上9点了,外面还下着瓢泼大雨,人们依然还在忙里忙外,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夏莉知道自己已经筋疲力尽,她也知道自己是多么想要下班回去休息。可是,她更知道,等待他们的工作太多,他们已经浪费不起任何时间了。大家都很清楚,假如他们不能及时阻止这个凶手,这个家伙马上又要动手杀人了,而且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动手杀人。夏莉因此不得不强迫着自己打起精神,和卡明斯基一起,把身上的雨水抖掉后走进了房车。一走进房车,空调的冷气迎面扑来,让她们两个不禁打了个寒颤。夏莉和卡明斯基发现里面的人个个都在忙着。作战室里,克莱因坐在卡明斯基通常坐的椅子上,托尼站在他的身后,他们两个的注意力都放在面前电脑显示屏上弹出的图像上。夏莉在从机场回来的车上好像听到卡明斯基给托尼打了电话,告诉托尼她们俩已经回来了。因此,当她们两个进门的时候,托尼和克莱因只是看了一眼,也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惊讶。
“出了什么问题吗?”看到夏莉过来站到自己身边时,托尼却又紧盯着她的脸问道。夏莉在飞机上洗了把脸,重新化了妆,她的脸上现在应该看不到泪水留下的痕迹了。托尼在看了看夏莉之后,又疑惑地看了看卡明斯基。他的眼神告诉夏莉,她脸上的表情仍然不太正常。
那也好,也许我不再是面无表情的了。夏莉自嘲地思索着。她站在那儿摇摇头,无可奈何地等着卡明斯基把她出卖掉。
卡明斯基没有说话。为了防止卡明斯基把路上发生的事情说出来,夏莉已经给他们准备好了一个听起来合理的解释。
“我几乎可以肯定,袋子里面有些东西对我们的调查有着相当重要的意义。”夏莉说着把一个捆扎得紧紧的垃圾袋交给了托尼。为了防止大雨把她带回来的那个袋子淋湿,她和卡明斯基之前已经在那个袋子外面套了好几层垃圾袋。“虽然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我们想,衣服上可能会沾有只有在显微镜下才能辨别的血溅点。”卡明斯基补充说完后,对着夏莉眨了一下眼睛。卡明斯基的态度,加上她刚才主动放弃了跟托尼搬弄口舌的机会,让夏莉感觉她暂时不会把她在墓地前崩溃的那一幕告诉托尼了。她们两个竟然在这个时候站到一条战壕里来了!这是她事先没有料到的,这也许是只有女人之间才能保守的秘密。夏莉意识到卡明斯基的态度,心里对她感激不尽。于是,她几乎让人难以觉察地朝卡明斯基点了点头,表达了对她的谢意。“也许还有嫌疑人自己留下的痕迹。他或许碰破自己什么地方,还有……谁说得清呢?我们应该把袋子送到实验室去,让他们像细密梳子一样,把所有的东西都过一遍。”
托尼同意夏莉和卡明斯基的建议,拿着袋子出了门。卡明斯基转过头来看着克莱因。
“喂,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我有没有错过什么事情?”
“错过的事情还不少呢。嘿,瞧你脚上怎么穿上拖鞋了?”克莱因眉头紧锁地看着卡明斯基的脚。卡明斯基的那双看上去没有血色的脚,穿在夏莉那双宽松的人字拖鞋里面显得又短又肥。
“我的鞋跟坏了。这双拖鞋是斯通医生借给我的。”
夏莉吐了口气,今天一天对她来说实在太长了。在这一天中,她曾经一点不顾面子和身份,哭得像个小孩。她现在的情绪十分低落,肚子又饿了,自己也说不清在这一天中,心受过多少次的伤害。因此,她已经开始讨厌别人称她斯通医生了,起码是在眼下。
“我跟你们说,你们可以叫我夏莉。”
卡明斯基闪电般地看了夏莉一眼。她这时已经抛掉一条战壕的战友情谊,又恢复了她往日对夏莉的态度。“不行,我们不能这样称呼你。”
夏莉扬起眉毛,用同样的态度质问卡明斯基:“为什么不能?”
“因为那样的话,你就会叫我丽娜,喊他布茨。你和巴托利之间已经到了用‘托尼’和‘夏莉’互相称呼的那一步,要我们也那样称呼你,我们开不了这个口,那会让人觉得我们一点也不像专业人员。”
“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想,你叫我克莱因,我喊你卡明斯基,我们两个这样互相称呼好像有点傻乎乎的。”没等夏莉回答,克莱因就抢先说。“想想看,你还穿着背带裤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丽娜。”
“克莱因,可我认识你是在你开始追求我姐姐的时候。至少这就是一个很好的理由,我们两个不能互相只喊名字。”
“天哪,我——”
克莱因突然没声音了,原来是托尼走进了房间。
“泰勒正在实验室检查那个袋子。如果那里面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们一定会把它们找出来的。”托尼大概注意到了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变化,他皱着眉头从克莱因身上看到卡明斯基身上,目光最后落在了夏莉身上。“什么事?”
“没事。”卡明斯基说。“克莱因正准备给我们看电脑上的东西。”
克莱因黑着脸转过身去面对着电脑显示屏。“看这个吧。”他点了点他面前的电脑显示屏。
托尼瞥了夏莉一眼。夏莉耸了耸肩,看到卡明斯基倾过身去看着显示屏问“这是什么?”时,她也把目光投向了那里。
“出现在显示屏上的这三个人是这次系列惨案中的主要被攻击对象。她们在被害之前的一个星期里,都曾去参加过舞会或是音乐会。这个与夏莉的推断是吻合的。”克莱因说到“夏莉”时用眼神警告了卡明斯基,这个小小的动作没能逃过托尼的眼睛,他皱着眉头看了看夏莉。夏莉正站在克莱因和卡明斯基的背后,她对托尼摇摇头,那意思是:不要问。“这是我们所能得到的舞会录像。眼下,我正在对这些录像进行比对分析,试图找出哪些人曾经先后在这三个地方都露过面。”
“克莱因,你确定目标了吗?”卡明斯基问道。夏莉知道卡明斯基已经累得不行了,可她还是一点也不含糊,仍然始终坚持用他的姓而不是名来称呼克莱因。
“到目前为止,我们发现有17个男子在这三个不同的舞会上露过面。”克莱因敲了电脑键盘上的一个键,显示屏上马上出现了一排排的面孔,这些小照片似乎是从驾驶证上复制过来的。“其中有两名乐队成员、八名保安——这些保安是一家名为‘护卫舰保安公司’的员工——三名观众、一名灯光师、一名音响师、一名服务员和一名调酒师。我们正在对这些人开展调查,但我们的调查重点是在八名保安身上。”
“为什么呢?”卡明斯基问道。
“继续放给他们看。”托尼命令道。克莱因移动鼠标,显示屏上的一排排小照片消失了,出现的是一件黑色短袖制服的照片。
“放大一些。”托尼说。克莱因按照托尼的指示,不断放大照片,直至制服的上衣口袋占满了整个显示屏。
夏莉屏住了呼吸。
口袋上面用鲜艳的黄丝线绣着一枚徽标。徽标的上部是一只飞翔的鸟,下面是公司的名称。
“这是一只军舰鸟。”托尼得意地告诉他们。“虽然现在还没有把握,但我认为这个徽标极有可能还会出现在他们的其他穿戴上,例如,有可能会出现在手表上。”
“哦,天哪。”对夏莉来说,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你有没有把这个人与我们之前所做的体型描述和其他数据进行比对呢?”
“正在进行中。”克莱因说。
“我们正在接近这个家伙。”托尼冷笑了一声说。“我们希望赶在他再去伤害别人之前。”
“你有没有把这些人与我们在乔基岭所拍的录像做比对呢?”夏莉也感到一阵兴奋。她知道凶手曾经去过那里,这一点她完全有把握。
“我已经把乔基岭的录像从头至尾看过一遍了,而且还用脸部识别软件过了一遍。”克莱因说。“结果没有取得什么收获。”
夏莉听了克莱因的话皱了皱眉头。“让我来看看。”
托尼上前打断了她的想法。“明天吧。你和卡明斯基今天晚上就不要再干活了。”
“那我呢?”克莱因嘟哝着。
“你不行。你还没有完成汽车车牌的比对工作。”
卡明斯基直起腰看看托尼,然后又看看夏莉说:“把女人们送上床,却把男人们留下来熬夜工作,是不是有点性别歧视啊?”
“是有点儿。”夏莉附和着卡明斯基的看法。
“那行啊。”托尼高举双手开心地说。“你们两个要留下来帮助克莱因,是不是?那好啊,你们就留下来吧。”
汽车车牌的比对结果没有找出一丁点儿靠谱的证据,等到他们忙完所有的比对工作,时间已经接近夜里11点了。就夏莉来说,她已经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这时,外面一直下个不停的雨已经变成了真正的雷暴雨,她和卡明斯基、克莱因——托尼刚才急急忙忙地离开他们到哈尼那儿通报比对结果去了——他们三个用垃圾袋套在头上,一起朝他们租住的那座海景房冲过去。夏莉一走进房子就与卡明斯基和克莱因分了手,任由他们两个私下斗嘴去了。雨水把夏莉浑身上下浇了个透,她感觉自己已经到了筋疲力尽的状态,急切地希望赶快上楼去洗个澡后好上床睡觉。但是,等她到了自己住的套间门口时,不知怎么搞的,她又有些犹豫了。站在那儿迟疑了片刻,夏莉明白了原因所在:她觉得这是因为她心里由于担心而感到惴惴不安的结果。
为什么呢?她在墓地的表现让她感觉自己如果再次直面贾兰德,她一定会感觉无所适从的。
房间里没有贾兰德的身影。对夏莉来说,这既让她松了口气,又让她多了几分担心。她不需要马上就见到贾兰德,这样,她才有时间为自己建立一套防御体系。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她又担心他有可能已经被吸到天国去了,他们甚至都没有机会道个别。一想到这儿,夏莉不禁感觉手足无措,忐忑不安。
你担心你没有机会和贾兰德道别?这个想法不好。
夏莉淋了个浴,有意挑了一件最不性感的睡衣——一件粉红色的丝质睡裤和与之一套的吊带内衣——穿上,她知道贾兰德最终还是会出现的,穿着这样的睡衣见他,至少把她的腿给遮住了。做完这些之后,夏莉极不情愿地准备去做另外一件她确实讨厌做的事情:激活自己多年教育和住院训练所积累的知识和经验,准备对自己做一次自我精神分析。
到目前为止,几乎在她整个一生中,她一直怀有父亲危机情结,原因是她在一段时间里,缺失父爱;在另一段时间里,她又缺失母爱。她还存在着信任危机情结,原因是她父亲或者母亲给她留下的完全是一个沉迷于酒精、完全不被信赖依靠的形象。她在内心深处感觉自己完全是一个不值得被人所爱的人。因此,她更愿意进入那种从一开始就注定最终要破裂的关系中去。她喜欢选择这样的男性伴侣,由于种种原因,她不可能与他们形成长久稳定的关系。然后,她再下意识地并且是自始至终地来破坏这种关系,使之最终没有任何结果。
夏莉在脑海里反思自己所有那些走了一半的罗曼蒂克关系,发现她对自己所作的分析非常到位。是的,到目前为止,她与任何一个男人交往的关系一般都难以走到底。事实上,她从一开始就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失败的结局。
这一次又是这样。她无疑是在重复着以前的故事:一边是托尼,他看上去是一块做理想的男友/情人/丈夫的料子;一边是贾兰德,却是一块恰恰相反的料子。对于后者,她有太多的理由来证明他是一块恰恰相反的料子,她甚至都不想浪费时间在头脑里把它们一一列出来了。
那么,她拼命想去吸引的是哪一个呢?
当然是贾兰德。
为什么呢?因为这是她最终得不到的男人。
诊断:你是个精神不正常的小妞儿。
对诊断的评价:非常专业。
夏莉已经没有耐心再继续对自己分析下去了,只好爬上了床。她关了灯,闭上眼睛背朝下平躺在黑暗里,等着疲劳的极点慢慢爬进身体。就在这时,好像电视机的响声钻进了夏莉的耳朵里。于是,她生气地睁开眼睛,在黑暗中寻找一丝闪光,这闪光会表示鬼魂幽灵在她房间里的存在。寻找无果后,夏莉又闭上眼睛默默地诅咒着,躺在床上翻过来覆过去地睡不着,最终还是不得不坐了起来。
他在哪儿?
她把整个房间走了个遍,边走边一路把灯打开,尽管她讨厌自己这样做。她甚至还轻轻地呼唤起他的名字。
没有回应。
她突然记起贾兰德说过,他一旦听到流水的声音,便会被急急地吸引到她身边来。于是,她走进厨房打开水龙头,口里还不住地喊着他的名字。
仍然没有回应。
最后,她让厨房的水龙头就这么淌着,用迈克尔,而不再用贾兰德,来呼唤他了。
还是没有回应。
你真是个疯子。
夏莉跌跌撞撞地回到床边,一头躺到床垫上,又用被子使劲地把头捂上了。突然,一个想法又让她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是不是他还在房间里,可我再也看不见他了呢?
赫莉的幽灵来拜访过自己,可是,自己却没有能看到赫莉。自己只能在梦里看到赫莉。
夏莉能看到的幽灵是那些新近才死,而且还必须是死于暴力的幽灵。
贾兰德的死已经不是那么近的了。他正在接近天国把它的子民召回的最后期限。也许他离留在这个地球上的最后期限不远了。到了那个时候,她就再也见不着他了。
她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胃也打成了结,手心里全是汗。
夏莉讨厌给自己眼下的情绪定个名称,但她最终还是下了一个定义:惊恐。
她非常惊恐地想到,尽管自己设法要把贾兰德留在这个地球上,尽管他设法躲过了被风洞吸进斯泼克维尔的危险,可她还是会在不久的将来,就再也见不着他了。
夏莉一想到自己到那时会多么失落,不禁浑身发抖。
我怎么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呢?她惶恐不安地拷问着自己。
夏莉从床上下来,在房间里漫无目标地转了一圈,吃了点冰淇淋,看了会电视。最后,看看还是没有贾兰德出现的迹象,她就拿出手提电脑,打开电脑里与贾兰德有关的文件。
你是不是应该找出一些证据,来说服自己为什么不能把感情交给这样一个家伙呢?
所有资料都在这儿,跟她的记忆没有什么差别:未婚,没有明确属于他的孩子,最近的亲戚是杰斯明·利普希茨,关系不明。海军陆战队服役八年,荣誉退役,军队档案不予公开。作为平民,做过机械师,被捕时拥有一家汽车修理厂。成人犯罪记录中包含在公共场合酗酒滋事、参与酒吧争执引起的斗殴、残忍地杀害过七名少妇。
这七名少妇的照片都在卷宗里。
夏莉禁不住地再一次浏览了这些少妇的照片,那些少妇被伤害后的面孔让她直觉恶心。她看着这些照片,寒意跑遍全身,最后不得不把电脑关了。
我怎么会感觉自己对杀害这些少妇的杀手一点也恨不起来呢?
你真的认为我会对一个女人做那样的事吗?夏莉恍若又听到贾兰德对她这样说。她的大脑里还呈现出贾兰德低头看着贝莉·埃文斯残缺不全尸体时的情景,她看到他脸上表现出强烈的反应。
贾兰德是一个不同寻常的精神变态患者。他惯常使用的伎俩就是他本身所具有的魅力。他能让别人轻信他,他能迷惑人,他精明透顶,诡计多端。他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凶手,一个用他魅力四射的外表引诱那些女人走向死亡的怪兽。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指控贾兰德的罪证是充分的,这些全都记录在他的卷宗里,从外围的证据到不可辩驳的指证——DNA鉴定。如果夏莉看不到这些事实,那她就是这个地球上最大的傻瓜了。
我确实做过许多坏事,医生,可这些都不是我做的。
他能怎么办?就这么承认自己做了这些坏事?夏莉严厉地质问自己。他当然会否认对他的一切指控,精神变态患者都会这样做的。
问题是,她还是无法接受贾兰德这样一个人会杀了那么多的女人。
但是,可悲的是,夏莉不能接受贾兰德杀人的事实,可能是因为她完全不想承认贾兰德会去杀人。
那是因为她喜欢贾兰德。不对,更真实的情况是,她对贾兰德热情似火。
如果她再也见不到贾兰德了,她会在悲伤中度过余生的。
他在哪儿?
没有答案。她所关心的所有事情都没有答案。
最后,她在沙发上睡着了。
夏莉梦中梦见自己在浓浓的紫色雾霭中拼命地飞着,她还看到穿着粉红色灯笼舞裙的赫莉在她前面飞着。
“赫莉!”夏莉尖叫着竭力想抓住赫莉。但是,赫莉只是回过头来瞄了她一眼,就消失在缥缈之中了。
“赫莉,等等我!”
夏莉跟着赫莉后面冲了过去,但是,面前不断爬升的紫色雾霭像漩涡一样,把她紧紧地包裹在寒气和潮湿的烟波飞絮之中,让她一时迷失了方向。
我在哪儿?
“赫莉!”夏莉又大喊了一声,心怦怦地跳个不停。她在雾霭中不断看到一些若隐若现的东西。她觉得其中有个东西在后面追赶着自己。她能听到这个东西就在身后,听到它重重的喘息声和如雷的脚步声。夏莉回过头来一看——哦,天哪,这是什么啊?太可怖了!夏莉不禁尖叫了起来。她一边尖叫着,一边想尽力跑开去,却一头撞到了雾霭中一个结实的东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