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莉一看面前的女记者身上穿着薄如轻纱的橘黄色连衣裙,顿时心生妒忌:如果自己今天也这样穿该多好啊,现在就可以轻松应付如此燥热的天气了。
还没等巴托利回答记者的问题,夏莉右边的什么地方又传来了叫喊声。她侧过头朝那个方向望过去,可西沉的夕阳朝她直射过来,刺得她的眼睛难以睁开,让她不得不把手搁到额头上遮住耀眼的晚霞。眼前的情景着实把夏莉吓了一跳:各路媒体记者潮水般地向他们拥了过来。显然,他们这个外请团队的“秘密”工作地点再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巴托利特工!有没有发现与贝莉·埃文斯有关的信息?”
“你认为贝莉还活着吗?”
“你们采取了哪些措施来寻找受害者呢?”
“这次是不是又是‘步道杀手’所为呢?”
记者们把他们四个团团围在中间,大呼小叫地向他们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摄像用的弧光灯光线比西沉的夕阳还要炫目,逼得夏莉不得不低下头去看脚下被热化了的柏油路面。他们的周围现在是一道由人腿和脚组成的墙。随着摄影摄像记者们争抢他们的位置,这道由挪来挪去的人腿和脚组成的墙还在不断地往外扩大,变得越来越厚。
“调查正在进行中,我现在无可奉告。”巴托利一边简洁精练地回答着记者的提问,一边一只手抓住夏莉的手臂,带着她使劲地在人群中往前挤。
“罪犯有没有提出赎金的要求?”
“案件中还有其他女孩受到伤害吗?”
“受害者是怎么死的?”
记者们大声地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速度之快,情绪之激动,就是巴托利有心回答也难以做到,更何况他根本就不想回答。他板着脸,拖着夏莉努力在人群中犁出一条道来,卡明斯基和克莱因紧紧地跟在他们俩后面。无处不在的照相机、摄像机把夏莉搞得晕头转向的,她只好眯起被弧光灯闪烁得难以睁开的眼睛,一路低着头跟着巴托利向前挪着步子。
那辆把巴托利、克莱因和夏莉一起从机场载过来的黑色越野车就停在距房车尾部只有几码远的地方。巴托利用遥控钥匙开了车锁,上前拉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直接把夏莉塞进了车里。尽管车子里面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热浪,巴托利还是砰的一声把车门关上了。所幸的是,车窗是贴了膜的,夏莉非常清楚,摄影摄像的闪光灯无法穿透这样的车窗玻璃。尽管如此,她还是低下头把脸藏了起来。
“我们的公民待在自己家里还安全吗?”
“你能不能起码告诉我们,你们是否已经确定了嫌疑人目标?”
当车子的其他车门被同时猛地拉开时,围在四周的各路媒体记者提问的嘈杂声像冰雹来袭,塞满了夏莉的耳朵。
“我们会不会还会遭遇到更多的谋杀?”
“这些受害者有哪些共同的特点?”
为了把汹涌的人群堵在车外,他们三个一坐进车里,巴托利就锁上了车。夏莉一时还没能从刚才的场景中回过神来,她觉得他们四个人好像被一群暴民堵在闷热难熬的车子里了。巴托利启动车子缓缓地向后倒着。他侧过头来看着车后,小心翼翼地不想碰着哪个不肯放手的记者。一番努力后,越野车终于挤出了人群,加速向房子前面的街上倒去。
“见鬼。”巴托利瞟了夏莉一眼。“你觉得他们有可能不把你的照片挤满今夜11点档的新闻节目吗?”
夏莉的脸上写满了无奈。“他们也许只是把我当作一名普通特工。”
“我知道他们迟早会知晓你的身份的。”和克莱因一起坐在后排的卡明斯基接过话说。车子外面,记者们还在拼命奔跑着想跟上来。他们一边叫喊着,一边对着车子继续摄影摄像。卡明斯基根本不管这些,她放下车窗玻璃想放点新鲜空气进来。夏莉对卡明斯基的做法也不反对,因为车子里面着实又热又闷。况且,这时的照相机、摄像机已经离他们有了一些距离,夏莉坐的又是副驾驶位置,他们这个时候要想从车后拍到她的可能性太小了。巴托利打开空调,空调出风口的嘶嘶声和车外的嘈杂声混在一起,让他必须提高嗓音才能让卡明斯基听到他说话。
“我在这之前一直希望夏莉的身份不要这么快就出现在媒体上。”巴托利猛地一打方向盘闪过挡在前面的新闻采访车,把车开上了通向外面公路的连接道。夏莉拉下面前的遮光板,对着嵌在里面的化妆镜看了看自己。跟在后面的记者见跟不上巴托利他们的越野车,便一哄而散,急急忙忙地奔向他们的车子,想开车跟着巴托利他们过来。“我倒是希望他们把注意力放到设在镇上的地方搜寻总部去,不要逮住我们不放。”
“想想看,对他们来说,认出了斯通医生是我们请来的著名连环杀手研究专家,会是一件多么荣幸的事呢,他们能这么轻易放手吗?”
“是这回事。”巴托利面无表情地说。“可到目前为止,我们的调查还没有找到一个突破口。而且,我们到现在还没有充分的理由说服自己,我们就一定有把握找到突破口。”
“你们认为媒体会把我作为早前‘步道杀手’系列案件中唯一幸存者的身份公开吗?”夏莉一想到这个可能,心脏血流的流速又开始加大了。突然间,缠绕她多年的噩梦好像又回到现实中来了,她简直无法承受脑海里再次闪现出帕尔默一家遇害的情景,感觉血管里挤满了冰冻般的惊骇。要是凶手知道她现在在这儿,知道她极有可能把他认出来,他会采取什么行动呢?
追杀我。这是夏莉的第一反应,也是本能的反应。紧接着的想法就是:我应该远离这儿。
恐惧让她心胸阵阵发紧。
我得赶快逃离这儿,我得躲藏起来。
但是,一想到贝莉·埃文斯的命运,她又努力鼓起了勇气。她需要我的帮助。
“我觉得这样的可能性很大。”巴托利忧虑地说。
“你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跟媒体联系一下,解释一下目前的形势,要他们暂时不要公开夏莉的背景?”当他们的车子接近最近的一个十字路口时,克莱因边说边急忙系上了安全带——他是车里最后一个系上安全带的。巴托利抓住绿灯熄灭的最后一刻,猛地加大油门冲过路口,差点就撞上了前面一辆车的屁股,惹得驾驶那辆车的人愤怒地猛按喇叭,发泄着对巴托利的不满。在这样一个空无一人的海滩边上,车子追逐着朝镇上狂奔,夏莉吓得坐在那儿一点也不敢动。她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些新闻采访车在后面路口的红灯前停下了,暗暗佩服巴托利的机敏。
“如果你认为那样做有什么效果的话,那你是在告诉我,你还真的天真可爱。”卡明斯基不无嘲弄地看了克莱因一眼。
“假如他们知道了斯通医生的身份——不管是因为我们告诉他们的,还是他们自己通过其他渠道了解到的,指望他们保持沉默那可就是个太美妙的故事了。”巴托利插上来说。“如果与夏莉有关的消息扩散了,那我们就必须对她采取保护措施。我们至少可以先做一件事,卡明斯基,看来你晚上必须搬到斯通医生的套间里去和她一起住了。”
“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夏莉一想到这样做的后果,赶紧表示反对。
“我住在她的对面,中间也就隔着一个过道。”卡明斯基同样对巴托利的提议表示反感,她毫不掩饰地提出了反对意见。她和夏莉都陷入了沉默,只是在遮阳板上的化妆镜里交换着揣测对方的目光。
“有特工卡明斯基住在对面,我感到十分安全。”夏莉说。“为了能以最佳的状态投入工作,我需要有充足的休息。如果没有足够的私人空间,我会休息不好的。”
“其实,那些墙壁薄如纸板,房间里的一切声音我都能听到,真的,相信我。”卡明斯基接过夏莉的话说。两个女人互相揣测的目光又在遮阳板上的化妆镜里对视着,不仅如此,夏莉还在心里琢磨着卡明斯基究竟听到了什么声音。
不会是贾兰德吧,卡明斯基不可能听到他的声音。是她与贾兰德对话中她所说的部分?如果是这样的话,夏莉就必须说自己是在打电话。
“咱们看看事态的发展再做决定吧。”巴托利的语气表明,她们两个并没有把他说服。
卡明斯基最终把车窗玻璃摇上了。他们沿着北卡12号公路——也称为海滨公路——一路南下往老马角开了过去。夏莉看到车的左边风景如画:一座挨着一座的沙丘,奔腾不息的大海,还有布满晚霞的紫色天空。车的右边是居民区,靠近海滨的社区挤满了一排排设计新颖、五彩缤纷的房子,中间穿插着一些便利店和加油站,偶尔还有个长长的购物中心。随着居民区向远处延伸,建筑物变得越来越稀疏了。沿着70英里长的海滩,人们修建了厕所、淋浴房、洗澡间、烧烤棚等设施。他们的车行进在半岛的路上,越往南开,路的两边变得越窄,直到越过一座桥,到达了一个手指弯曲状的狭长地方。站在上面,他们看到右边是阿尔比马尔湾,左边是大西洋。可能是因为警察没有放新闻采访车越过斩魔山,抑或是因为巴托利成功地把他们甩掉了,总之,他们后面再也没有见到新闻采访车跟过来。大约20分钟后,夏莉感到彻底放松了。
“你们有没有人接触过我发现的那两个与此案可能有关联的人?”卡明斯基问道。“一个是马丁·布罗曼索,一个是D·L·琼斯。布罗曼索曾经住过精神病院,琼斯蹲过监狱。他们两个在过去的15年中,一直就靠住在当地野营地的旅游车里过夜。”
“我见过他们两个。”克莱因说。“但他们两个人的年龄都不对,而且琼斯还是黑人。他们两个人都有不在现场的证据。”
“我也知道,如果是他们,那也太容易了。”卡明斯基不无泄气地说。
“我们到了。”巴托利把车开进了一条林荫大道,路边的指示牌清楚地标出了前方目的地:桑德林饭店。夏莉从他们刚才对话的点滴中得知,桑德林饭店是北卡娱乐休闲的最佳去处。她把面前的遮阳板推了上去,以便让自己视线能够更加清晰些。她看到前面挤了一长溜的汽车,他们的车不得不放慢速度慢慢地跟着。车下的道路两旁是两排巨大的橡树,附生在树上的银白色铁兰像吊须似的爬满了树干。橡树以外,是延绵好几公顷的草坪,看上去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坪中间点缀着大块大块的花圃,灰色石头围成的花圃中间繁花似锦,争奇斗艳。远处的高尔夫球道上,击球手正把球放到球座上准备开球,高尔夫球车在球道间往来穿梭。他们的车驶过了一个弯道之后,夏莉惊奇地发现,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座18世纪种植园式的古老建筑。新到的汽车一律停在大门入口带有棚顶的门道里,身穿红色夹克的门童走上前来,先把车里的人请下车后,再帮他们把车开到停车场的泊位上去。源源不断的顾客登上宽大的台阶,穿过全景外廊,向饭店前门走去。
“老板,希望你是带了皮夹子的哦。”卡明斯基的语气很清楚,她和夏莉一样认为这是一个花费不菲的地方。夏莉回过头看到卡明斯基正把车窗的贴膜玻璃当作化妆镜理着头发。
“克莱因付钱。”巴托利从后视镜里瞟了克莱因一眼,他好像没有理解卡明斯基的幽默。
“联邦调查局既没赏我一张运通信用卡,也没有给我开个什么授权支付账户让我随便支用。”克莱因回应道。
“那就少吃点。”巴托利听起来部分地是在开玩笑,更多的却似命令。“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山姆大叔最近正在压缩开支呢。”
“看来我是喝不上法国唐·培里侬香槟王了。”卡明斯基意兴索然地说。
“我觉得你可以喝杯烈酒,”克莱因接着卡明斯基的话说,“因为你是信科学神教①的。”
“你的这个说法不对。”卡明斯基反驳道。听说过这个女人的宗教信仰,夏莉只好“嗯”、“啊”地应付着。她对具体情况不是太清楚的,但她可以肯定科学神教不相信精神治疗法,这也从一个侧面佐证了卡明斯基对她的态度。“不错,我从小就受科学神教的教育,但这不等于说,我一定是科学神教的信徒,我现在已经不再按科学神教的教规行事了。”
“我觉得你做不到。”克莱因说。越野车前终于没车了,巴托利把车停在了门道前的红色棚顶下面。
“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科学神教。”卡明斯基挖苦地回敬了克莱因。“你永远也无法理解什么是科学神教的。”
两位热情礼貌的门童走上前来,几乎同时打开了驾驶员一侧的车门和夏莉一侧的副驾驶车门。一出车子,夏莉马上就注意到前面台阶上有一对夫妇后面跟着一个人。她被眼前这个看上去年龄不小的人吓得目瞪口呆,因为这个人是半透明的,周围的其他人根本不会注意到在他们当中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夏莉十分肯定,这个半透明的人是个幽灵。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对她来说,看见死人是一件经常发生的事情。但是,这并不等于说她就喜欢看见死人。她的胃开始发出不安的抱怨声,不过还好,也就限于抱怨声。眼前看到的幽灵对自己的胃部影响还不算太大,没有严重到引得她大呕大吐的地步。她赶紧跟上巴托利,但又不由自主地把这个幽灵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夏莉在他身上没有找到什么标记,但这个人明显就是几天前以某种暴力方式死去的(新近暴死者的幽灵身上一般都有标记,告诉你他是怎么死的,他们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一般不会超过一个星期)。夏莉认定,这个人的魂灵不是附在什么建筑物上,而是附在那对正在他面前登着台阶的夫妇中的一个人身上,还有可能是同时附在他们两个人身上。那对夫妇人到中年,气质不错,但他们身上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说他们两个是杀手,或是某个凶案的受害者,夏莉觉得两者好像都与他们相距甚远。也许跟在他们后面的这个人是死于车祸……谁知道呢。不管怎么说,面前这个后背正对着夏莉的幽灵并不知道夏莉能够看见他,他也没有明显的懊恼沮丧的情绪。夏莉觉得他好像并不需要自己的帮助,所以说,这个幽灵现在与她毫不相干。因此,对于夏莉来说,她现在最不想去挑起他来关注自己,特别是周围有这么多人——包括三个联邦特工——的情况下。因此,夏莉往饭店里走的时候,她的眼睛有意避开了那对夫妇后面跟着的幽灵,朝另外一个方向看去。而那对夫妇,后面带着一个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人,被引进了一个房间。这个房间的四面墙壁是用木板装饰的,给人一种温馨舒适的感觉,里面传来玻璃杯叮叮当当的声音让夏莉相信这应该是一间酒吧。等到她回过头来重新加入到他们自己人的谈话中时,他们四个已经到了门口迎宾引座员的桌旁,而他们的越野车则被开往停车场去了。
不一会儿,巴托利付钱给他们买了入场券。他们都注意到了,他们手背上多了一个50美分大小的红心图案和日期的印记。
这和朱莉·米德描述的一样,夏莉在心里想。但是,她不能把朱莉·米德告诉她这个信息的秘密告诉他们。她于是低下头,装着一个劲儿地看着自己手背上的印记。
“我到现在仍然不明白,你是如何知道嫌疑人手背上有一个红心印记的。”卡明斯基好似对着夏莉这个方向在喃喃自语。就在这时,一个身着无尾礼服的引座员领着他们出了边门,穿过外廊,来到外面的露天平台上。平台边上是砖头砌成的垛墙,沿着垛墙整齐规律地排列着一块块圆形小花圃,每个花圃周围放了十来张玻璃面桌子。露台下面是一大片翠绿的沼泽草地,再远处就看见阿尔比马尔湾深蓝色的海水了。从海面上吹来的习习凉风,伴着渐渐变浓的夜色,赶走了潮湿,缓解了闷热,让人们从萎靡不振中走了出来,感觉特别舒适惬意。空气里散发着小火慢烤的肉香味,原来在一排长长的自助餐桌旁,两个黑铁烤炉正冒着青烟,好似向顾客发出的盛情邀请。木质地板搭成的舞台把露台中间原有的游泳池盖在了下面,舞台的一旁是现场演奏的乐队。
“我怎么对你说呢?这是我的专长。”夏莉回应了卡明斯基的疑问。引座员把他们安排在南边的一张桌子上。服务生见到他们到了桌边,赶紧过来把放在桌子中间玻璃瓶里的小号心愿蜡烛点了起来。就在夏莉伸手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菜单时,他们面前圆形花圃中间那个高大的铸铜朱鹭尖嘴里突然往外喷出水来。
“喷泉。”夏莉高兴地喊道。她跟着其他人一起,兴致勃勃地看着朱鹭喷水。
可话还没完全离开唇边,夏莉却看到贾兰德的身影出现在了花圃的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