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卡的8月,夜幕一般在10点左右降临。夏莉这时已经到了联邦调查局的现场中心指挥部。这个指挥部正在组织对贝莉·埃文斯全天24小时不间断的搜救。所谓指挥部,其实就是灰狗大巴大小的房车。房车停放在一条车道上,车道的尽头通向一处海景房。这处被粉刷成淡粉红色的海景房坐落在斩魔山下,紧挨着谋杀现场。联邦特工租下了这幢海景房,作为他们调查期间的行动基地。现在,房车成了整个行动的指挥中枢,海景房则被用作特工——包括夏莉——的临时住处。她的行李箱已经被送到二楼她的房间里去了,但他们没有让她到房间去,而是径直把她带到房车上来了。夏莉是和巴托利、克莱因一起乘私人飞机抵达这个熙熙攘攘的海滨小镇的。现在,她的周围除了联邦特工以外,还有警察、地方治安官、治安警、法警等等,几乎代表了人们所能列举出的所有执法机关。这时,天空的暮色渐渐褪去,外面开始变得漆黑一片。到小镇来旅游的人已经离开了沙丘那边宽阔的白色沙滩,去享受美食和夜生活去了。更多的执法人员却在此时拥到房车上,报告情况、交换信息,或是为调查提供他们力所能及的支持和帮助。这时的房车就像圣诞节前的梅西百货店,人来人往,一片繁忙。夏莉现在身处房车的卧室里,这个卧室位于房车的后部,空间逼仄,但他们设法把它转变成了一个效率惊人的办公室。夏莉把刚刚看完的一堆硬皮封面文件推到办公桌的一边,坐到电脑跟前快速浏览显示屏上弹出的验尸照片。夏莉知道,在贾兰德死后接下来大约一个星期的时间里,她只要一转身,就会碰到贾兰德的幽灵。即使是在华伦斯岭被她视为安全避难所的家里,这样可怕的景象也会把她吓得丧魂失魄。鉴于这样一种现状,夏莉从趋利避害的角度考虑,最终还是同意过来帮助巴托利和克莱因了。
夏莉一踏上房车,参加搜救贝莉·埃文斯的行动,就强烈感觉到贝莉是多么需要她的帮助。她简直不相信自己居然曾经犹豫过。与这个失踪女孩的糟糕现状相比,她的任何痛苦——她现在确实感觉很痛苦——都算不得什么了。
如果我们不能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找到贝莉,她将必死无疑。
这样的想法像一块石头似的压在她的心头。
“你脑子里有没有跳出点什么想法呢?”问题是克莱因问的,他倚在离夏莉几英尺外的车身板壁边上已经有好一会儿了。第一张证据照片一出现在显示屏上,克莱因就一直在夏莉身旁看着,像一条狗蹲在旁边等着肉骨头。他所站的地方旁边是一扇狭小的窗户,拉下的百叶窗帘把黑夜隔在了外面。头顶上直射过来的灯光给夏莉带来要命的头痛——即使没到要命的程度,也已经离要命不远了。如果不是头顶上的灯光给她带来头痛,那电脑显示屏上的亮光、午饭(还吐掉了)后仅仅只喝了两杯咖啡和吃了一块糖——这些都有可能让她头痛不已。除此而外,为了在这样一个令人压抑的气氛中不至于垮下来,夏莉强迫自己毫无保留地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面前的这些照片上,不让任何一个细节溜走,这也有可能是造成她头痛的原因之一。
照片上所展示的内容让人看得毛骨悚然,那是因为凶手本身就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家伙。夏莉清楚,这样的照片一定总是令人错愕不已的。所以,在面对这些照片之前,夏莉已经反复告诫自己要挺住。但这不等于说,她就能安之若素地把它们看完。
我讨厌做这个事情。但她没有选择,只能去看。
夏莉手撑下巴,继续仔细研究着面前这些照片上的每个细节,一丝一毫也不肯放过。
这个时候,她头痛的程度又向上爬了一格。
她感觉这一天太长了。不管这是不是她头痛的缘故,但这儿的气氛过于紧张,每个人必须不遗余力、全身心地投入才能应付,夏莉也不例外。
一个被吓破胆的十几岁小姑娘现在不知身在何处,她的生命正在以秒计算。
就像当年赫莉的情形一样。不过,当他们搜寻赫莉的时候,夏莉正在警察的保护下,蜷缩在医院的病房里。
我不能放任自己去想过去的那些事情。否则,我就会陷进去不能自拔的。
“我们才把那些照片上传完。让我喘口气,好不好?”还没等夏莉回答,丽娜·卡明斯基就先恶声恶气地对克莱因说。卡明斯基也是来自联邦调查局的特工,接近30岁的样子,个子不高,却有着一副曲线毕露的身材。她一头乌黑的短发剪得齐颌长,橄榄色的皮肤,人长得靓丽性感,加上具有异国情调的海军蓝紧身裙和超高后跟的皮鞋,更给她平添了几分迷人的风情。相对于超级玉女的外在形象,她的个性却很具攻击性,这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对于要她协助夏莉工作的要求,她明确表明不愿配合,她认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卡明斯基正坐在房间里的另一张桌边,与夏莉的桌子正好形成了斜对角线。她可以顺势斜过身子,跟在夏莉后面一起看着电脑显示屏上的照片。
“对不起。”克莱因见卡明斯基满眼怒气地看着自己,赶紧高举双手,做了个鬼脸。很明显,这里面有故事,但夏莉现在没兴趣去搞清这是怎么回事。她必须把每一丝注意力都用到面前的电脑显示屏上。
也许只有我才能找到挽救这个姑娘性命的信息。
这个想法刚一冒头,就被夏莉自己强压了下去。她一直在有意摆脱她应该对受害者有特殊担当的想法,这样的感觉只会给她要做的事情带来障碍。如果她老是在回想发生在赫莉身上的事——夏莉意识到自己总是在潜意识里试图这么做——她就不可能做到客观地观察问题,这对贝莉·埃文斯来说是没有好处的。
她是专家。作为专家,夏莉必须要把自己过去的遭遇与现实发生的案子分开,必须立足当前。她应该为这个失踪女孩做出自己最大的努力。
看着朱莉·米德身上阴森可怖的伤口,夏莉既愤愤不已,又伤心难过。这个几乎把贝莉·埃文斯的母亲——朱莉·米德的头砍得掉了下来的刀伤,看上去和戴安娜·帕尔默的致命伤口是如此相似,夏莉把浑身上下每一丁点儿意志力都集中到一起,才没有被面前照片上的惨状吓得闭上眼睛转身逃走。过去的恐怖记忆又要挤进夏莉的意识里来了,她赶紧把这样的回忆强压在外面——尽管很勉强。她屁股下面的办公座椅被压挤得吱吱作响,她面前的白色金属办公桌因为桌腿长短不一而摇晃不定,还有头顶上监控摄像头一闪一闪的亮光,都在不时地提醒夏莉要专注,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这些照片上,努力不让任何一个细节从她眼皮底下逃过。
贝莉·埃文斯让夏莉老是联想起赫莉,这恰恰又是她要努力克服的。如果老是把贝莉和赫莉放到一块去,她担心自己的判断会受到影响。当然,要她不去联想也不容易,因为在她办公桌上方的公告栏里,工字钉钉着一张这个金发女孩面相甜美的照片。
啦啦队队长漂亮伶俐,棕褐色的皮肤,金色的发丝,贝莉看上去酷似赫莉,就像一对亲姊妹。
贝莉看上去是那么年轻,那么幸福,那么无忧无虑。这让夏莉伤心透了,她自己也曾经拥有过这样的模样;还有赫莉也同样如此。但是,灾难从天而降,毁了她们的一切。
只有到了这一次,夏莉才处在了反击的地位。
“我已经准备好了。”夏莉对着克莱因点了点头。克莱因赶紧推上了手中摄像机上的录像按钮。他们先前已经商量好了:他们会把夏莉的见解看法录下来,以便其他调查人员早上开会时一起观看。不仅如此,只要有了录像,他们随时随地都可以重新回放。
“开始吧。”克莱因说。
“这个凶手仇恨他的母亲。”夏莉对着摄像机说。“正因为如此,受害人或许成了他母亲的替代对象。凶手极有可能是由单亲母亲抚养大的,可能出生于经济状况处于中产阶级到上中产阶级之间的家庭,但更有可能是被这样的家庭收养过或是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的。他的母亲或者母亲角色的人从他小时候就开始虐待他,包括身体上的虐待和精神上的虐待,甚至还可能包括性虐待。”
“看了这么几张验尸照片,你就能下这样的判断?”卡明斯基一脸狐疑地打断了夏莉。
夏莉瞥了卡明斯基一眼说:“是的。”她把身子转到电脑显示屏跟前,指着米德脖子上的伤口。克莱因赶紧跟了过来,把摄像机的镜头对准她所指的部位。“看,这个伤口的深度和严重程度表明,凶手当时正处于极度愤怒和仇恨的状态。这个情况说明:凶手要么认识受害者,并且跟她积怨很深;要么受害者在他眼里成了某个人的替代对象,那个人才是凶手在生活中痛恨的人。我的推断是后者。在受调查的案件中,米德是受到暴力伤害的第三个母亲辈的女人。在这三个受袭的家庭里,凶手自己未必都认识或者仇恨这些母亲,她们只是成了凶手痛恨之人的替罪羊。”
“嗯。”克莱因把摄像机的镜头从电脑显示屏上移过来对着夏莉。“那怎么解释中产阶级到上中产阶级之间的家庭呢?”
“受害者的家庭性质说明了这一点。贝莉·埃文斯的家庭是——应该说,三个家庭都是——中产阶级到上中产阶级之间的家庭。凶手之所以选择袭击这样的三个家庭,也是有特殊原因的。很有可能是这些家庭在某些方面勾起他对自身成长环境的记忆。他这样做,部分地是在报复他的过去。”
卡明斯基依然不太相信,夏莉有点生气了。
“还有吗?”克莱因问道。
“凶手有可能是家里的独子。如果家里还有其他孩子的话,他们一定比他年长得多。在他长大成人的时候,那些孩子早已离开家了。”
卡明斯基皱了皱眉头问道:“你是怎么从这些验尸照片中看出这一点来的呢?”
夏莉极力保持着耐心。“等你把贝莉·埃文斯一家的照片全都整理出来后,我再来告诉你。”卡明斯基来到这个房间,是因为一个电脑程序出现了异常,而他们都不熟悉这个程序,只有卡明斯基会使用。夏莉电脑用得很熟,她觉得自己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搞清楚。是的,她可以多花点时间去弄懂这个程序,但贝莉·埃文斯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了。
至少巴托利命令卡明斯基过来帮夏莉搞程序的时候是这样说的。
一眨眼的工夫,朱莉·米德、她的丈夫托马斯·米德、他们的儿子,也是贝莉同母异父的弟弟,特雷佛·米德的照片,一张挨着一张地排在了电脑显示屏上。
夏莉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去想那个可爱的特雷佛·米德还是一个11岁的小孩子。要做到这样,她就必须把感情因素从心里赶走,对受害者做出客观的描述。
“这两个人致命的伤口是刺伤,而非砍伤。”夏莉指着托马斯和特雷佛身上的伤口说。“唯一被砍死的是朱莉·米德。”她依次指着朱莉的手臂、胸部、左脸颊上被砍的伤口,还有砍在脖子上致命的一刀。“他只是要父亲和儿子的命,方式越快越好。而他杀害母亲的时候,却带着更多的情绪,刀口的形状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
“这个家伙应该身强体壮,比托马斯·米德的力气还要大。托马斯本人就已经6英尺1英寸高了,体重差不多有230磅,以前还当过足球运动员,现在仍然是一所高中的足球助理教练员。你看,他身上没有哪个伤口能说明他当时做了什么反抗的努力,是不是?”
夏莉摇摇头继续说:“我不能对此做出推测。但是,我要告诉你,人在幻觉的支配下所采取的行动,会导致肾上腺素急剧上升。一般认为,肾上腺素急剧上升能够让人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力量。连环杀手往往就是这样。”
“根据伤口的位置、深度和角度,我们在这之前已经推测出凶手应该有6英尺1英寸高,体重大约190磅。”卡明斯基瞄了克莱因一眼,极不耐烦地说。“没有斯通医生的帮忙,我们也已经掌握了这些信息。但是,我们现在要搞清楚的是,凶手是如何如此不费周折地把米德以及其他成年男子杀掉的。你可以想象,他们应该要做殊死搏斗的。”
“他用了高压电击枪。”巴托利这时出现在了门道里。他半个小时前一声招呼没打就走开了,等到现在回来,他看上去和夏莉一样筋疲力尽,像个被提线牵着的木偶般无力。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了,领带斜撇在一边。尽管如此,夏莉依然觉得巴托利英俊潇洒。虽说夏莉此时的思维全部集中在这个该死的案子上,但她还是忙里偷闲地走了神,关注到巴托利本人身上去了。“这是我们刚刚才得到的证实。电击枪的伤痕留在脖子根部发际线上面一点点,一下子不怎么容易被发现。案件中的其他几个成年男人身上也有这样的伤痕。”
在第一起案子中,首先遇害的是布雷耶夫妇。接着,他们18岁的姑娘丹妮尔,先是被绑架,后来也被杀掉了。在那个案子中,被害的成年男子是丹妮尔的父亲——她一时记不起这个男人的名字来了。第二起案子是克拉克一家。受害者中包括一对未成年姊妹和她们的母亲,还有一个十几岁的男孩,以及凶手攻击的主要目标——17岁的卡洛琳。这些案子都发生在北卡沿海三个不同的小镇上,时间相隔三个星期,案件中的主要攻击目标均被确定为这些家庭中的十几岁的小姑娘。丹妮尔和卡洛琳的尸体都是在家人被害和她们被绑架的十天之后,被发现埋在了附近的步道下。直到第三起案件发生,也就是贝莉·埃文斯一家遭袭后,联邦调查局才介入调查的。在这之前,没有人把这些命案串并起来,没有人想到,跟他们交手的是一个连环杀手,更没有人想到把这些命案与发生在15年前、一直未曾到案的“步道杀手”联系起来。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地方联邦调查局机构依照程序,联系了联邦暴力犯罪缉捕项目组。这个部门专门致力于追捕那些特别危险的暴力罪犯,包括连环杀手。巴托利、克莱因和卡明斯基等人都是联邦调查局特殊环境部的优秀特工,他们被作为暴力罪犯缉捕项目组的拳头,被派往全国各地,参与针对连环杀手的调查。他们这次到这个海滨小镇来,就是要协助地方特工来处理这起命案的。巴托利在飞行的过程中,一刻不停地把案情给夏莉作了一一介绍,让夏莉不得不敬佩联邦调查局的工作效率。在不到24小时的时间里,所有能够动员的破案力量都已集中到位。
其中也包括夏莉在内。
“这样一说,许多事情就解释清楚了。”克莱因说。
卡明斯基见自己的判断得到了印证而洋洋自得地看了克莱因一眼。“你之前还认为他们是被下了迷药的。我跟你说过,要给这么多的人一起下迷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总是过于自以为是。”克莱因辩驳道。
“你觉得这条信息对你有用吗?”巴托利看着夏莉问道。夏莉正看着电脑显示屏上的另外两个成年女性——两位母亲的验尸照片。虽然夏莉并不太愿意朝那个方向去想,但她们的伤口已经为她的判断提供了证据。
“你们要追捕的是白种男人,在单亲妈妈的抚养下长大。”夏莉把屁股下面坐着的转椅转了过来,整个身子面对着巴托利说。克莱因赶紧跟了过来,把摄像机的镜头对着夏莉。“他母亲性格武断,有虐待倾向。包括肉体虐待、精神虐待,还有可能性虐待。这家伙常常尿床,极有可能12岁以后还这样。他因此受到过非常严厉的责罚。长大成人之后,他在学校的学习又遇到了困难,常常被同学晾在一边。他不管到哪儿的高中上学,都会留下被处分的记录,有的是因为纵火,有的是因为偷窥女生隐私。结合他的出身背景,他有可能还具有虐待动物的倾向。诸如此类的行为可能会引起执法机关的注意,所以,他还有可能留下了青少年矫正记录。我几乎可以肯定,他生活或工作的地方,应该是在以这些受害者住所为中心的几英里的半径之内。案件发生在三个不同的小镇上,说明他具有流动作案的可能性。大概在第一次谋杀之前的一个月内,他身上应该还发生过一件什么事情,这件事情触发他开始无节制地杀戮。他极有可能是在离婚、约会受挫之类的事情中被女人甩掉过。于是,那些受害者就成了这些女人的替罪羊,让他在她们身上挥刀乱砍来出恶气。”
巴托利对她扬扬眉毛说:“你的工作效率真高。”
“这是我的专长。”
巴托利把自己严肃有余的脸放松下来,几乎露出了笑容。“这就是我们要你协助破案的原因。”
“我推断凶手应该在25岁到35岁之间,是否仍为‘步道杀手’,我还不能确定。如果确实是,那他应该还要大一点儿,在40到50岁之间。”
“你不可能从这些照片中把凶手的年龄也看出来。”卡明斯基带着明显怀疑的神情看着夏莉。
“我是没办法从这些照片中看出凶手的年龄。”夏莉承认了这一点。“但是,我知道‘步道杀手’的年龄,因为我亲眼见过他,他那个时候大约30岁。”
卡明斯基睁大了眼睛,随后摆出一副故作惊讶的夸张表情说:“噢,我怎么忘了这个呢?对不起。”
“这是你被我们请过来的另外一个理由。”巴托利不紧不慢地说。“我们已经得到一张你15年前协助警方完成的嫌犯模拟画像。我们现在所说的年龄是从那个时间往后推出来的。”
“我仍然无法说服自己,这起案件的凶手与‘步道杀手’就是同一个人。如果事实确实如此,那‘步道杀手’的蛰伏期也太长了。”夏莉极力想保持语气平稳正常,但是,她每次一想到当年协助警方画像师画出嫌犯模拟像时的情形,就感觉手心里直出汗。夏莉那时候住在医院里,正在努力让自己从惨案的阴影中恢复过来。就在这个时候,警方的画像师来到医院找她。等到画像师把罪犯的模拟像画出来后,夏莉看了一眼就吓得浑身发抖,号啕大哭。
但是,模拟画像和眼泪都没能救得了赫莉的性命。
我不能让自己再去回想那件事情了。
“我们也不是百分百地完全相信。这只是一种可能,一个我们正在查证的可能。”巴托利对夏莉说。
夏莉抬头看着巴托利说:“凶手一般会从他的主要攻击目标身上拿走一件物品,如一件珠宝或是一件衣服,每次都是类似的物品。他会把这件物品作为纪念物保存下来。你们查到这是一件什么样的物品了吗?这件物品能够为我们提供一些与凶手有关的信息。”
“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发现这样的东西。”巴托利示意克莱因关掉摄像机后看着夏莉说。“你现在还能不能到犯罪现场去看看呢?当然,如果你确实累得不行了,我们也可以推迟到明天。可是……”
巴托利把最后两个字拖得很长。用不着再说什么了,房间里的每个人都知道,把贝莉·埃文斯活着救出来就是一场赛跑。在这场比赛中,分分秒秒都是宝贵的。
夏莉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去想更深地介入到这起案子里去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麻烦。“是该到现场看看去了。”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巴托利又回头看着克莱因说,“你去把前25—35年和前7—17年之间的两组青少年犯罪档案整理出来。不管这个家伙是不是‘步道杀手’,他的历史总会涉及到他十几岁时的所作所为。盯住斯通医生所说的那些行为找:纵火、虐待动物、暴力抢劫等等。还有,根据斯通医生提供的原始模拟画像,在青少年罪犯数据库里查查,看看能不能找到相似的人。”
克莱因点点头说:“遵命。”
“还有你,”——巴托利又把目光迅速移向了卡明斯基——“去查找那些有犯罪前科,但在过去15年中一直销声匿迹却在最近又浮出水面的人。还有那些合乎斯通医生所说的年龄、在过去15年中一直住在国外、住在医院或是蹲在监狱里但刚被释放的白人男子。你知道该怎么做。”
“知道了。”卡明斯基答道。
十分钟后,夏莉和巴托利肩并肩地一起往米德一家租住的海景房走去。米德一家租住的那座海景房被粉刷成了淡蓝色,距离房车停靠的这座被粉刷成粉红色的海景房最近。夏莉已经听说了,巴托利他们之所以租用粉红色的海景房,就是因为它是最邻近犯罪现场的建筑物,尽管两座房子之间有一大片被海燕麦草所覆盖的开阔沙滩。巴托利和夏莉沿着在沙丘之间蜿蜒向前的人行步道一路走向目的地——巴托利放弃驾车而改走步道,是因为他不想惊动媒体(媒体眼下正被当地的警察挡在外面)。夏莉也正好想利用海上吹来的习习凉风,让自己平静下来。海风夹带着盐味和海水味,不断地撩起夏莉的发梢,渐渐吹散了她颈背上的发髻。海风还从短袖上装的V型领透进去,轻轻地摩挲着她胸口的肌肤。尽管有海风吹着,天气还是有点热,夏莉搭在手臂上的黑色运动夹克没有派上用场。她今天又穿了一条黑色裤子——一条干净的黑色裤子,她有许多这样的黑色裤子——配上一双高跟鞋。这身穿着是她的职业女性装束,她一般都是以这样的穿着出现在监狱里。
米德一家租住的海景房现在被围成一圈的黄色警用隔离带隔开了,外边有人轮班站岗把守。见到隔离带挡住了步道的去路,巴托利猫下腰从隔离带下钻到另一边,随后提起隔离带让夏莉跟了过去。
到了隔离带的另一边,夏莉抬头细细地审视了这座被美丽夏夜笼罩着的房子。这是一座占地面积很大但布局不够规则的两层建筑,二楼上有许多窗户和宽宽的走廊。像大多数海边的建筑物一样,它是反向建的:房子的主要部分,如客厅等,面对着大海,而辅助部分,如车库、洗衣间等,则建在靠马路的这边。现在,房子里面是灯火通明,尽管窗户被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的,但从外面看过去,窗子上还是不时地闪现出点点亮光。夏莉心想,与房子里等着她的事情相比,她更愿意待在房子外边的黑暗里,尽管她也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是多么不切实际。有那么一会儿,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完全沉醉在夏日的夜景里:黑色天鹅绒般的天空上,繁星闪烁;沙滩上的沙子在星光下显得晶莹透亮,一边的海浪送来隆隆的响声。也就是片刻的犹豫,夏莉又打起精神跟着巴托利走进了这座淡蓝色的海景房里。
房子里还是处于勘查中的犯罪现场,到处都是忙碌的技术人员,到处都是在看的或是在听的人。
“我们只是过来走走看看。”巴托利告诉那个把他们放进来的警察。这个警察显然知道巴托利是谁,他看上去很年轻,还不到30岁,黑头发理成了个士兵模样的头,瘦高个子,穿着一身深蓝色制服。“这位是斯通医生。斯通医生,这位是普里斯警官。”夏莉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但没有吱声,眼见即将面临的工作,她正在内心里忙着给自己鼓着气。
普里斯警官也点点头说:“那你们随便看。”
“我们推断凶手是从车库里进来的。”普里斯警官走开后,巴托利对夏莉说。“边门的锁是个便宜货,有证据表明那个门是被信用卡给拨开的。”
夏莉正忙着四处观察,只是点点头表示了回答。
他们穿过面向露台的落地窗,径直走进了厨房。这个厨房很宽敞,也很先进。巴托利示意夏莉往冰箱旁边的门走过去,这扇被油漆成白色的门虚掩着,夏莉瞟了一眼,发现门里面是车库。车库里的灯亮着,里面停放着一辆红色小型厢式货车。调查人员在车库里搜寻到的证据已经出来了,但这些证据并没有引起夏莉的兴趣。夏莉转过头来把楼下审视了一遍。用餐的地方紧邻厨房,里面摆放了一张桌面上铺着玻璃板的餐桌和四把椅子。再过去是客厅,里面的家具以白藤条制品为主,地上铺的是白地砖,墙壁被粉刷成了浅蓝色,藤条椅子的坐垫上都是些吸引眼球的海滨图案。一切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
一切如常。
但夏莉却感觉胃阵阵发紧。
我在这里好像遇到一个人,也许他们都已经跨过阴阳两界升入天国去了。
“我们应该先到楼上去看看。”巴托利走在夏莉的身旁,领着她往房子前半部分走过去。夏莉首先看到的是门厅,然后是一段通向楼上的楼梯。“受害者是在卧室里被发现的。”听到巴托利的解释,夏莉这才理解了为何楼下看上去一切都很正常。
夏莉深深地吸了口气,跟着巴托利往楼梯口走去。她向前厅一眼望过去,看到一个技术人员正在轻轻地掸拭着门柱,试图在上面寻找出指纹的痕迹。当夏莉和巴托利一前一后地走上楼梯时,她隐约听到二楼什么地方的电视机正开着。但等他们快到楼梯顶上时,电视机的声音又消失了。再等到他们走到二楼过道里,一个男人从其中一个房间里走了出来,她推断那应该是一间卧室。这个男人大约50多岁,花白的头发理着个平头,脸上毫无表情,走起路来有点轻微的跛腿。他看上去很壮,大腹便便的,像个过气的足球运动员。尽管他穿了一身便装——上边是海蓝色运动服,下边是灰色宽松裤,但任何人都会一眼看出他是警察。
“巴托利,”他招呼了他们,但明显地缺了点热情。他的眼睛躲在厚厚的黑框眼镜后面,让人觉得莫测高深。“你回来了?”
“哈尼,”巴托利也像他一样,语气平平地回答道。“这位是斯通医生。这位是卢·哈尼探长,斩魔山警察局的。”
“目前的案件调查是我在负责。”哈尼瞥了巴托利一眼后继续说道,“或者至少说,在联邦调查局来人之前,我在这儿是负责的。”
“我们来这儿主要是提供帮助的。”巴托利答道。
夏莉本来想主动与哈尼握手,可她感觉自己手心里全是汗,于是只对哈尼点了点头。哈尼正上下打量着夏莉,从他的表情来看,他好像对他面前看到的这个女人并不怎么待见。
“这就是你带来的连环杀手研究专家?”哈尼投在巴托利身上的目光满是不屑。
“对,我就是。”没等巴托利开口,夏莉就抢先回答了。哈尼的这一套她并不陌生,她必须维护身份。夏莉知道,她的年龄、模样,还有性别,往往得不到别人对她的重视。这也是她一直让巴托利和其他人称呼自己“斯通医生”,而不是主动要他们喊她“夏莉”的原因。如果期望得到别人的重视,她首先必须让他们尊重自己。
“哦,真没想到。”哈尼说。
“我也很高兴有机会与你相见。”夏莉冷冰冰地说。
“有新的进展吗?”巴托利问道。当哈尼把目光转向巴托利时,夏莉环视四周。她的心脏跳动开始提速,她不知道这是因为她对即将面对的一切感到恐惧的缘故,还是因为她在现场嗅到了什么隐藏得很深,而她内心又真的不愿意直面的东西。
哈尼摇摇头说:“我们正在对现场再做一次勘查。这个家伙应该会留下点什么。”
“你是应该这样去考虑。”巴托利一边应着哈尼,一边伸出手来扶在夏莉的后腰上,暗示她往前走。
但夏莉没有挪步,或者说,她至少没有向巴托利显然要带她去的方向走。她又一次听到了电视机的声音。眼前有四个房间的门对着楼梯上宽敞的过道开着,电视机的声音是从左边离他们最远的房间里传来的。在巴托利和夏莉走到楼梯上面的时候,哈尼就是从那个房间里走出来的。夏莉撇下巴托利暗示方向的手,小心翼翼地循着声音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身上的每一点意识似乎都被迅速唤醒了,感觉自己像一只处于高度戒备状态的猎鸟犬。
“主人卧室在这边,我们先从这里开始吧。”巴托利在她身后说,但夏莉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进去。
“电视……”夏莉屏住呼吸,头也不回地往那个传来电视机声响的房间走了过去。她刚一跨进房间的门,脚下就顿住了。环顾四周,夏莉看到房间里的墙壁是海蓝色的,一幅以航海为主题的壁画占据了一边的墙面,仅在下边留下椅子背高度的空白,光亮的硬木地板被擦得像玻璃镜。双人对床上的床垫被掀掉了,只剩下船舵形的黑木床头板搁在一头。房间一边还有一个同样由黑木制作的柜子,上面放着一台尺寸不大的平板电视机,面对着电视机的墙角落里,放着一把木条靠背的扶手椅。
电视机还开着,荧屏上显示的是与龙相关的奇异画面。
一个小男孩——就是验尸照片上出现过的那个11岁金发儿童——正蜷缩在扶手椅里,双手抓着一台游戏机,眼睛落在面前的电视机荧屏上。他看上去瘦瘦的,比同龄的儿童个头要小。他穿着一身点缀着足球图案的蓝色睡衣,脸上透出一股十分投入的神情。
夏莉看到小男孩在游戏机上忙着按按钮。
“这个该死的电视机老是一会儿自己开自己关的。”哈尼的声音好像是从老远的地方飘过来似的。“我不知道它惹了什么鬼。”
夏莉努力保持意识清醒,她知道巴托利正紧紧地看着自己。突然,哈尼唰地从她身边闪过,一步跨到电视机跟前,狠狠地按下开关按钮,关了电视机。其实,他根本用不着费那么大的力气。蜷缩在扶手椅里的小男孩抬头四周望望,他的目光落在了不知道什么东西上,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夏莉知道小男孩的目光肯定不是在他们三个人身上,也不在什么真实或是现场的东西上,他的眼睛似乎落在夏莉身后的什么东西上,盯在那儿不动了。紧接着,恐惧扭曲了他的脸,让他急急地扔掉游戏机,跳下扶手椅,往嵌在墙壁里的门逃了过去,那扇白色的门显然是衣橱的门。小男孩一把抓住衣橱门上的球形把手……
小男孩随后不见了,消失了,连亮光也没闪一下就消失了。
夏莉还没反应过来,一阵呕吐感如浪潮一般向她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