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斯帕基斯酒吧的快乐时间①,而杰克却一点也不快乐。离开法庭之后他便来到了酒吧,垂头丧气地坐在吧台边的凳子上向西奥倾吐心里话。西奥表面上在照应吧台,而大部分时间都在暗中监视着收银台,以盯住新来的伙计不让他在钱上做手脚。斯帕基斯酒吧吸引的顾客都是些粗人,是男女工人们休闲的去处,与白领们常去的布里克尔大街或阿罕布拉广场一带“职员与秘书”调情的场所不同。这里既没有伏特加也没有芝华士威士忌,惟一的舶来品是廉价的多米尼加总统啤酒。西奥常以低于成本的价格将这种啤酒售给农场的那些摘西红柿的人,他们每个星期二晚上都会来这里,因为除了西奥之外没有人会怜惜他们。说实在的,斯帕基斯酒吧的快乐时间与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依旧是昏暗的灯光,依旧是震耳欲聋的音乐,依旧是没完没了的酒,还有人在厕所里兜售带棱纹的避孕套和辣舌头的薄荷糖。客人们一群群聚在一起,男人在窥视女人,女人在偷瞟男人,他们毫无顾忌地大声说话,笑得前仰后合。每到周末都是这种场面,人们一边喝着烈酒和啤酒一边求偶调情,只要有一次失足,便不再有任何顾忌,也不再讲什么道德了。
①指酒吧削价供应饮料的时间。
“给她打电话。”西奥说,旁边沿着吧台不断传来乒乒乓乓碰酒瓶的声音和嗡嗡的说话声。
“给谁打电话?”杰克问。
西奥刚刚用一托盘半价鸡尾酒又打发走了一个女招待。还有两份酒要等着调制,可他暂且把订酒单放到一边,将手伸向吧台下面,杰克一看便知他又要使坏了——他自己喝的酒就放在那里。杰克此时方才留意到他的这位朋友身上穿着那件差劲的T恤衫,上面印着“我不像你醉的那么想”①几个字。
①俏皮话。本为“我不像你想的那么醉”中的“醉”和“想”颠倒了位置。
“你行行好,别胡闹。”杰克说。
西奥一边咧开嘴顽皮地笑着,一边取出两个杯子和一瓶他常喝的那种龙舌兰烧酒。“把电话拿起来拨勒内的电话,不然咱俩就拼一场。”
“要不要转轮盘来决定胜负?”
西奥挪开吧台上的盐瓶和一小碗柠檬片。
“不要。”
“你这家伙可真够残忍的。”
“咱们一直拼到你或是我倒在地上为止。说实在的,杰克,咱俩都清楚,现在盯着天花板发愁的人不是我。”
“你怎么晓得我想给她打电话?”
“因为你跟我唠叨她已经有半个多小时了。所以,你要么现在就给她打电话,要么明天一整天都得在脑门子上顶个冰袋。”
“我喝龙舌兰烧酒从来都不会头痛。”
“别跟我谈烧酒,我说的是要狠狠地敲你的脑门子,让你到隔壁的房间里去听自己的耳鸣。我可不想再听到你问我该不该给她打电话了。现在就打。”
西奥边说边将吧台上的电话拖过来,可杰克还在犹豫。要是单纯从处理案子的角度来考虑,他应该立刻去找勒内,因为如果在自己有机会与勒内谈话之前她从格里·科利特或是拉森探长嘴里听到了塔特姆的事,就会对他和他的当事人极为不利。但是,有件事令他很为难,踌躇不前。
他看着西奥说:“我虽然不能肯定她对我有意思,但也差不离。”
“你是不是故意要让我羡慕你?”西奥说,噘起嘴唇冲着杰克啪嗒一声来了个夸张的飞吻。
杰克没有搭理他。“她为什么要对我好呢,更别说对我有意思了?要是相信昨天报纸上的说法,我的当事人就是萨莉·芬宁——勒内的姐姐——雇来将子弹射进她脑袋的人。”
“‘要是相信昨天报纸上的说法’,你说什么胡话,杰克。勒内显然不相信那种说法。如此说来你更应该打电话,去跟她搞……”
“西奥。”杰克嗔怪道。
“搞好关系。我要说的是搞好关系。”
“哦,你说的对。”
西奥把电话递给他。“打吧。”
杰克接过电话,向查询台询问了凯悦饭店的电话号码。西奥站在他身边一声不响地看着,好像要确定他是否真的在拨电话。饭店接线员为他接通了勒内的房间,呼叫音响过三声之后她接了电话。
“勒内,哦,我是杰克,哦,斯威泰克。”他说话的样子像个白痴,气得西奥直翻白眼。
“你好,”她说。“我正要出门呢。”
“我不会耽误你太久。我只是想问问咱们先前说的那件事,哦,就是咱们想约个时间见面的事。”
西奥皱起眉头道:“约时间见面?”
杰克挥了挥手让他别插嘴,等着勒内说话。她停了一会儿没有吭声,杰克焦急地等待着,料到她在想别的什么事。
她终于说话了。“你能不能半个小时之内开车来接我?”
“今天晚上?”
“哦,如果今天晚上不行……”
“不,今天晚上没问题。”
。“真的没问题?我本来打算去坐出租车,既然你来电话了,我仔细想了想最好还是不要一个人去。”
“用不着坐出租车,我可以开车送你。你要去哪个地界儿?”
“去萨莉原先住的老房子。”她说话的口气很平静,但很严肃。
“威尼斯群岛上的大宅?”
“不。”她又停了一会儿,说道:“她真正的老房子,就是凯瑟琳遇害的地方。”
杰克握紧了话筒,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勒内说:“如果你不愿意去,就别勉强。”
他周围那一片音乐声、笑声和喋喋不休的说话声突然汇进他的后脑勺里变成了一种难以忍耐的噪音。“我愿意去,”他说。“二十分钟之内我就赶到你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