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程韵就对段明晖说公司有紧急任务,叫她今天必须赶回去处理。
她向段一山夫妇匆匆告别,背上自己的背包,急急忙忙往外走。正在给她准备早餐的段一山和何芹愣在当场,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段明晖觉出了异样,跟着程韵追出家门,在院子门口拉住她,疑惑地问:“小韵,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这么急着走?”
程韵不想看他那张虚伪的脸,把头扭到一边,说:“昨晚公司给我打电话,叫我今天上午必须赶回去,说是我以前经手的一份文件出了纰漏,叫我回公司处理。”
段明晖皱皱眉头说:“我也是公司领导,这事我为什么不知道?”
程韵随口说:“是刘总直接打电话给我的,你当然不知道。”
“刘总?”段明晖愣了一下,马上掏出手机拨通了公司刘总的电话,问他是不是昨晚给程韵打电话叫她赶回公司。刘总感到莫名其妙,说并没有这回事。
段明晖不禁有些恼火,举起手机瞪着程韵质问道:“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他的声音有点儿大,路过的村民以为有人吵架,都纷纷驻足看过来。
程韵不禁脸一红,忙说:“是我记错了,不是刘总给我打电话,是我昨天晚上突然想起前两天在公司打印的一份文件写错了一个数据,如果不及时更改,可能会给公司带来不小的损失,所以我必须尽快赶回去处理。”
“你撒谎,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段明晖把她逼到墙边,用力捏着她的胳膊追问道,“昨天还好好的,为什么今天一早就突然要走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程韵心中一痛,眼泪就流了出来。
她委屈地说:“你都已经有女朋友了,而且人家还怀上了你的孩子,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我有女朋友,而且还怀了我的孩子?”段明晖忍不住皱起眉头,脸上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说,“小韵你在说什么?我完全不明白你的意思。我除了你,哪里还有别的女朋友?”
程韵见他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装出一脸无辜的表情,心中气愤难当,情绪忽然激动起来,早已忘记了姐姐昨晚的交代,瞪着他说:“我告诉你,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昨天半夜,有一个女人在窗户外面找我,说她叫宋佳佳,是你的邻居,也是你青梅竹马的女朋友,而且她还怀上了你的孩子……”她把昨天半夜宋佳佳找她要男朋友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啊,居然有这样的事?”
段明晖听完她的讲述,先是张大嘴巴愣了半晌,忽然又哈哈大笑起来。看他那表情,好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滑稽的故事一样。
程韵见他情绪有点儿反常,不由得心头一紧,想起姐姐提醒过她的话,怕他因为被自己揭穿而恼羞成怒对自己不利,下意识地往旁边退闪一步。
段明晖止住笑说:“小韵,这些都是你昨晚做的梦,然后你把梦里面的事情当作真实场景说出来了吧?”
程韵摇头说:“我倒希望这是一场噩梦呢,可惜不是。我清楚地知道,这绝对是真的。”
段明晖说:“那就一定是有人在开玩笑。估计是有人看见我昨天带你这位美女回家,想开个玩笑吓唬吓唬你,只不过这玩笑开得确实有些过分了。”
“你觉得会有人拿这样的事情开玩笑吗?”程韵盯着他冷声道,“请你回答我,你是不是有一个名叫宋佳佳的女邻居?”
段明晖点头说:“是的,宋佳佳确实是我们邻居家的女孩。”
“那她是不是你女朋友?”
段明晖犹豫了一下,说:“这个嘛,还真不好说,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程韵怒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段明晖说:“邻居家里确实有一个叫宋佳佳的女孩,不过她十年前就失踪了,所以根本不可能半夜跑到你窗前来跟你抢男朋友。”
段明晖告诉她说,邻居家确实有一个女孩叫宋佳佳,也就是昨天傍晚在池塘边吊嗓子的宋宝弟的姐姐,年龄比段明晖小三岁。因为两家父母关系要好,所以小时候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给两人定下了娃娃亲。这事村里人都知道,还经常有人拿这事笑话段明晖。但宋佳佳并不怕村里人笑话,一直像个小跟屁虫似的黏着这位明晖哥哥。村里的其他小伙伴见了,也都说宋佳佳是段明晖的小媳妇儿,这就是宋佳佳是段明晖女朋友的由来。
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发生在十年前,那一年宋佳佳12岁,段明晖15岁。一天傍晚,段明晖和宋佳佳两人从马蹄沟对岸的学校一块儿放学回家,那时小河上的木桥还没有坍塌,两人从桥上走过时,突然蹿出一个陌生男人,将宋佳佳抱上停在河岸边的一辆摩托车,然后一踩油门开走了。段明晖跑回村里把这件事告诉了大人,大人们说宋佳佳肯定是被从外地来的人贩子给抢走了。宋佳佳的父母和村里人越过河桥追了好远,也没有追上那个人贩子。从此以后,宋佳佳就失去音信,再也没有回过马蹄村。
最后,段明晖说:“这个宋佳佳已经失踪十年,现在是生是死还不知道呢,你说她怎么可能……”
程韵说:“万一她真的回来了呢?”
“不,她绝不可能再回来!”段明晖摇着头,斩钉截铁地说。程韵问:“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段明晖怔了一下,这才觉得自己刚才说得太过武断,于是又改口说:“我的意思是说,她失踪十年,现在回来的概率已经很小了。再说我跟她之间只不过是小时候的玩伴,娃娃亲一说,也只是大人们的玩笑话罢了。就算她真的回来,我跟她之间也不可能发生什么关系,你说对不对?”
“那你直到25岁还没有谈恋爱,是不是一直在等她?”
程韵听了他的解释,心中疑虑已经消除一大半,但还是故意噘着嘴这么问了一句。
段明晖脸上露出又好笑又好气的无奈表情,耐心地说:“我早就跟你解释过,我出生在农村,家境贫寒,一直想努力打拼,在事业上有点儿成就再谈恋爱,所以一不小心就差点儿熬成了一个大龄青年。”
程韵看了他一眼,说:“那好吧,既然昨晚那个女人不是宋佳佳,那你说她会是谁呢?”
段明晖摇头说:“这我就不知道了,估计是村里哪个无聊的人在搞恶作剧。”
“真的是这样吗?”程韵柳眉一皱,说,“昨天那个女人明明白白告诉我说,你左边屁股上有一块形似蝴蝶的青色胎记。你的胎记长在那么隐私的部位,如果不是跟你有过亲密接触的女人,不可能知道吧?”
“你说什么?”段明晖忽然变了脸色。程韵说:“那个女人能准确地说出你身上胎记的位置、形状和颜色。”
“她,她知道我身上的胎记?”段明晖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一瞬间,脸上竟然露出惊惧的表情,抓住她的手臂追问,“她真的知道我身上的这个胎记?”
“你把我抓疼了。”程韵皱皱眉头,甩开他的手,点头说,“是的,她连那块胎记的具体位置都说得很清楚,所以我才会相信她说的话。”她看段明晖脸上的表情有点儿异常,就问,“怎么,你现在是不是想起她是谁了?”
“没有。”段明晖摇摇头,脸上的表情很快恢复了平静,笑笑说,“很可能是我妈告诉别人的,她总喜欢把我的糗事到处宣扬,也许是人家无意中听到的,所以知道了我屁股上的这块胎记。”
虽然这个解释听起来有点儿牵强,但程韵知道,如果那个宋佳佳真的在十年前就已经被人贩子拐卖,那她再回来跟自己争夺男朋友的概率确实非常小。而且现在她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回想一下自己刚刚与段明晖交往时,他确实不像一个已经有女朋友的人。她沉默片刻,最后还是决定相信段明晖。
段明晖见她抬眼看着自己,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知道她心中已经释怀,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从她背上接过背包,拉着她的手回到屋里。正好这时何芹已经做好早餐,看见程韵和儿子双双回来,急忙招呼他们吃早餐。
早餐过后,段一山和何芹夫妇扛起铁锹和锄头,准备下地干活儿。村子前面有一大片空地,早已被村民改造成了赖以生存的稻田和菜地,段家的责任田也在其中。程韵提出要跟他们一起下地,帮他们干活儿。
老两口不由得笑起来,段一山说:“你还是在家休息吧,这农村粗重活儿还真不是你这城里姑娘能干得来的。”
段明晖也笑了,说:“小韵你没干过农活儿,就不要去了,我去帮他们就行了,你在家里好好休息一下。昨晚你不是没有睡好吗?赶紧补个觉,要不然就要长黑眼圈了。”
程韵揉揉太阳穴,说:“那也好,我确实有点儿犯困了。”
等段明晖和父母都出门干活儿之后,程韵接连打了几个呵欠,揉着眼睛走进卧室,和衣躺在床上。因为昨天后半夜几乎没有睡觉,所以她头一挨着枕头,就进入了梦乡。
等她醒过来时,已经是上午10点多。这时段一山他们下地干活儿还没有回来,她觉得有些无聊,就信步走出院门,一个人在村道上漫步。
走不多远,看见昨天见过的宋宝弟正坐在池塘边,这次不是吊嗓子,而是在钓鱼。
看见程韵走过来,小伙子老远就叫她:“嫂子好!”程韵怔了一下,才知道他是在跟自己打招呼。尽管她对这种直白的称呼感觉到有点儿别扭,但还是笑着点点头,并且缓步走到池塘边,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他钓鱼。这时浮标忽然往下一沉,宋宝弟急忙起钓,一条大鲫鱼挂在鱼钩上,正在拼命挣扎。
等他取下鲫鱼,把钓钩再次抛进水中时,程韵忽然想起了昨晚那个自称为宋佳佳的搞恶作剧的女人。她犹豫了一下,问宋宝弟:“我听明晖说,你本来还有一个姐姐是吧?”
宋宝弟脸上的表情立即暗了下去,叹口气说:“是啊,我姐姐叫宋佳佳,比我大两岁,长得可漂亮了,只可惜在我10岁那年,她被人贩子拐跑了。”他回头看看程韵,“如果她还活着,应该跟你差不多大了。”
程韵暗自点一下头,看来在这件事上,段明晖并没有说谎。只是这样一来,她心里又生出另一个疑问,如果昨晚站在她窗户外面的长发女人不是宋佳佳,那又会是谁呢?她为什么要冒充一个失踪十年之久的女人,来离间她跟段明晖呢?
是真的有一个跟段明晖有说不清道不明关系的女人存在,还是如段明晖所言,那仅仅是一个恶作剧?
离开池塘后,她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沿着村道继续往前走。村道两边的民居分布得很零散,走过好远,才能看到一间掩映在树丛里的房子。村民大多已经下地干活儿,村道上行人很少,村子里只能偶尔听到几声孩子的哭闹声。
她顺着曲折的村道拐了个弯,忽然“嗖”的一声,从路边树后闪出一个人,拦在了她面前。程韵吓了一跳,定睛一看,不由得用手捂住胸口,缓过一口气来,问道:“方可奇,怎么是你?你来这里干什么?”这个突然从大树后边闪出来的人,正是她那已经分手的前男友方可奇。
她和方可奇是大学同年级校友,在学校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恋爱了。大学毕业后,为了能待在男朋友身边,她没有回户籍地,而是在男朋友所在的南州市找了一份工作。
后来方可奇通过考试,成为一名人民警察,因为工作任务重,经常要加班,他陪女朋友的时间明显减少。程韵觉得男朋友已经不再重视自己,很是伤心,于是提出分手,两人经过一次长谈后,最终和平分手。大约半年后,她有了新的男朋友,他就是段明晖。
在程韵跟段明晖恋爱后不久,方可奇曾经来找过她一次。他告诉程韵说她的新男朋友段明晖不太靠谱,叫她最好不要跟他在一起。程韵问他凭什么这么说段明晖。方可奇搔着后脑勺,吭哧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被程韵逼问急了,才说自己凭的是一个刑警的直觉。程韵当时就气得不行,说:“你是警察了不起啊?凭直觉就可以给别人定罪吗?”方可奇顿时无言以对,只得讪讪地离开。
程韵以为他再也不会来烦自己,做梦也没有想到冤家路窄,竟然会在这里遇上他。
方可奇把她拉到一棵大树后面,说:“我从你同事那里打听到你跟着段明晖回他老家订婚,我是特意赶过来找你的。”
“你找我干什么?”程韵面布寒霜,扭过头去,冷声道,“我现在已经跟明晖订婚了,你还想怎么样?”
“你误会了,小韵,我对你并没有什么企图,”方可奇喘口气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段明晖这个人靠不住,你最好不要跟他在一起。”
程韵直视他道:“你又是凭直觉觉得他不是一个好人吗?”
方可奇说:“我调查过你男朋友段明晖,他在公司当业务员的时候,欺骗过很多客户,还曾把客户支付的一部分广告费偷偷装进自己的腰包。这件事被他的顶头上司,也就是当时的业务部主管知道了,正要揭露他的罪行时,他却在主管招聘新员工时,花钱雇一个托儿向主管行贿,并拍下视频作为证据,到公司老总那里恶人先告状,结果前主管很快就被公司开除,而他却顺利成为新主管。这些虽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举,但至少可以看出此人品行不良。我打了你手机两次,你都不肯接我的电话,我只好跑到马蹄村来找你,你千万不要跟这种男人在一起。”
“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你的好意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提醒你,段明晖这个人人品有问题,你最好重新做出选择。”
程韵嘴角一挑,冷笑道:“就算我重新选择,也不会选择你。”
“我,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方可奇有点儿着急,结巴起来,“就,就算我们已经分手,但也还是朋友对吧?就算是普通朋友,我也不希望你遇人不淑,抱憾终生,对吧?”
“你是不是这个意思都无所谓了,”程韵冷着脸说,“我男朋友是怎样的人,我有自己的判断,不劳烦你老人家操心。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程韵,其实我……”
方可奇急切地说到这里,见对方脸上已经露出对自己极其厌恶的表情,知道多说无益,只好用力吞了一口口水,连同要说的话一起咽进肚子里,然后叹了口气,掉头往村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