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毅带着欧阳若和方可奇,开着警车赶到白杨店镇南吉村已经是下午时分。
警车直接开进村里,在管香菊家门口停下。
管香菊家是一间平房,门口拴着一头老黄牛,正甩着尾巴吃着一堆红薯藤,屋子的大门却紧闭着,门上挂着一把大铁锁。欧阳若从窗户和门缝往里瞧了瞧,屋里空无一人。
龙毅往两边看看,来到旁边的邻居家,一位农妇正在屋门口剁猪菜。他蹲下身问:“大婶,请问一下,杨金良和管香菊是不是住在您家隔壁这间平房里?”
农妇点头说“是”,龙毅又说:“他们家现在没人,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
“去医院了。”
农妇头也不抬地说。
“医院?”龙毅吃了一惊,“发生什么事了?”
农妇剁完手里的一把猪菜,才抬头看了他们三人一眼,说:“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管香菊不是一直在城里给人家当保姆挣钱吗?不过今天上午,我看见她背着一个大包回家了。中午的时候,突然听到她男人杨金良在屋里喊,说是他老婆上吊了。后来他把他老婆救下来,好像还没断气,就叫我老公开三轮摩托车把他们送到医院去了,好在这里离医院也不算远,十几分钟就能到。我老公刚才回来说,人还有气,正在医院抢救呢。”
龙毅与欧阳若对望一眼,两人心里都已经明白大概是怎么回事了。
他接着问那农妇:“她现在在哪家医院?”
农妇说:“在镇中心医院。”
龙毅向她道声谢,起身走回到警车里。
今天开车的是方可奇,没待队长开口,他已经掉转车头,把警车往镇上开去。
来到镇中心医院,医院并不大,他们在门口找了一名护士问:“刚才有辆三轮摩托车送了一位女病人过来,五十多岁的样子,现在在什么地方?”
护士到护士站翻看了一下记录,说:“是叫管香菊的那个病人吗?她在310病房。”
三人来到310病房,那是一间三人病房,靠窗的一张床位空着,另两张床位上都躺着病人,一张病床上躺着一个哼哼唧唧的老头儿,管香菊就躺在另一张病床上。她鼻孔里插着氧气管,手上正在打吊针,两名穿白大褂的医生正在病床边紧张地忙碌着。她丈夫杨金良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急得满头大汗。
龙毅刚走到病房门口,杨金良抬头看见三个警察,不由得脸色一变,急忙把龙毅拉到外面走廊,说:“警官,我早就跟你们说了,那个孩子的案子,真的跟我无关,你们怎么还是盯着我不放呢?”
龙毅说:“我们不是来找你的,我们要找的人是你老婆管香菊。”
“找她?”杨金良一愣,“找她干什么?”
“她没有跟你说吗?”欧阳若脱口问道。
“说什么?”杨金良显得有点儿莫名其妙,“她什么都没有说啊。”
“她……”
欧阳若正想说她很可能就是杀死丁剑兰女儿的凶手,但看见队长正用制止的眼神看着自己,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龙毅说:“其实也没什么,关于那个孩子的案子,我们还有点儿情况想找她了解一下。”
“哦,原来是这样。”杨金良回头往病房里看了一眼,愁眉苦脸地说,“她现在这情况,你们也看见了,能不能醒过来都还不知道呢。”
龙毅也探头往病房里望了一眼,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正要问你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杨金良愤愤地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突然要上吊自杀呢?是不是让丁剑兰那个女人给逼的?”
据杨金良说,今天上午,管香菊忽然从城里回来了。他见她身上背着行李,知道肯定是从乔家辞工了,那个姓丁的女人,出了这样的事,肯定不可能再把她留在家里做工。他想她回家也好,总好过在城里受人家的气。他知道她心里的委屈,她回家后一语不发,所以他也就没有多问。
吃过午饭后,她忽然开口说自己有点儿头痛,想好好睡一觉,叫他没事不要吵醒她。然后她就走进卧室,关上房门。过了一会儿,杨金良忽然听见从屋里传来“砰”的一声响,听起来像是凳子倒地的声音。
他感觉有点儿奇怪,想进卧室看个究竟,却发现房门从里面锁上了。他叫了几声老婆的名字,屋里没有人回应。他感觉到不妙,跑到窗户前往屋里瞧,就看见管香菊在卧室吊扇上挂了根绳子上吊。
他吓得魂飞魄散,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房门弄开,把她从绳子上抱下来。这时她已经脸色苍白,双目紧闭,昏死过去。他摸摸她胸口,发现还有一丝心跳,急忙请隔壁开三轮摩托车的邻居王老三帮忙,把管香菊送到镇中心医院。
龙毅和欧阳若、方可奇听说管香菊回到家后上吊自杀,并不感到意外,管香菊在早上的手机录音里就已经表达了自己的这个想法。但是要她死,或者说要她为已经死去的孩子抵命,这并不是警方的目的。警方的责任是把案子调查清楚,还原事情的真相,至于如何给管香菊定罪,是判死刑还是有期徒刑,那是法院的事。
“你老婆她,”龙毅往病房里指指,问,“现在情况怎么样?”
“医生正在抢救呢,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杨金良抓着自己的头发,背靠墙壁蹲在地上,忽然呜呜大哭起来。
正在这时,一名医生摘下口罩,走出病房。龙毅迎上前问:“医生,管香菊的情况怎么样?”
医生一边揩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说:“现在应该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不过仍然处在昏迷之中,估计还要治疗一阵才能醒过来。”
杨金良一听老婆已经脱离生命危险,顿时破涕为笑,拉住医生的手,说了许多感谢的话。
医生笑笑说:“先别忙着谢我,赶紧去把住院费交了吧。”
龙毅回到病房,看到管香菊虽然仍处于昏迷之中,但脸上已经渐渐有了一丝血色,估计很快就能醒过来。
他想了一下,对欧阳若说:“小若,你留下来,守在这里,等她醒过来,立即打电话给我。”
欧阳若明白队长的意思,他是怕管香菊清醒过来后再次自杀,而且如果杨金良知道真相,也有可能会不顾一切地带着老婆逃走,所以队长才叫她留守在医院。
她点头说:“行,龙队,我知道了。”
龙毅把欧阳若留在医院,自己跟方可奇回到市局,这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两人跟老毕及专案组的其他几个同事碰一下头,然后各自下班。
晚上8点左右,龙毅刚吃过晚饭,欧阳若在白杨店镇中心医院打电话过来,说管香菊已经苏醒过来,但精神状态不太好,她问了管香菊几个问题,管香菊都不肯回答,只流着眼泪一个劲地说自己该死,医生不该救她,让她死了才好。
龙毅叹口气说:“那你再辛苦一下,今晚就留在医院,明天我再过去看看。”
第二天清晨,龙毅还没起床,床上的手机就叫起来。刚按下接听键,欧阳若就在电话里道:“龙队,不好了,管香菊死了!”
“什么?”龙毅从床上一跃而起,“怎么死的?你不是一直在医院看着她吗?”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欧阳若显得有点儿委屈,说,“昨天晚上她还好好的,今天早上一觉醒来,杨金良发现她已经死了。现在医生还在检查,具体死因不明。”
龙毅一边穿衣下床,一边说:“你在医院等着,我给白杨店镇派出所打电话,叫他们先派几个人到现场协助你,我和法医随后就到。”
从市区到白杨店镇,有一百多里路程,龙毅带着方可奇、老毕和法医芮雪等专案组的同事,赶到镇中心医院时已经是早上7点多。
这时,欧阳若和先行到达现场的辖区派出所民警已经将整个病房封锁。
龙毅走进病房,看见管香菊躺在病床上,闭着双眼,像是熟睡过去一般。他摸一下管香菊的手臂,尸体已经冰凉,应该已经死亡了一段时间了。
芮雪带着一名助手进来检查尸体,杨金良却拉着老婆的手不肯放开。
龙毅劝慰他几句,将他拉到一边,待他情绪稳定一点儿之后,开始向他问话。
对于管香菊死亡的原因,杨金良也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昨天晚上7点多的时候,管香菊才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当时她的情绪很不稳定,一直在流泪,埋怨丈夫不该救她,让她死了才好。
杨金良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一直在劝慰她,后来又买来热粥喂给妻子喝。管香菊不肯喝,还说饿死算了。
杨金良也赌气说:“你不喝我也不喝,我们一起饿死算了。”管香菊这才勉强喝了些热粥。
吃过晚饭,护士拿了一些药片过来,管香菊也不肯吃,杨金良哄她半天,才喂她服下。但她觉得反胃,吃完药后吐了一地。
半夜12点左右,护士再次进来给她派药,也是杨金良用温开水喂她将药片服下。这时管香菊似乎精神不错,起床上了一趟厕所,躺回床上后,跟丈夫说了两句话才渐渐睡着。
杨金良见妻子已经熟睡,这才松口气,自己也感觉到十分困倦,就倒在靠窗的那张空病床上,本来只想小睡一会儿,谁知一合上眼,就睡得沉沉的,一直到早上快6点的时候才醒过来。起床去看他老婆,见她仍然在床上睡觉,便没有惊醒她。
他跑到外面去买了些早餐回来,准备叫醒老婆一起吃时,却发现怎么叫她也没有反应。
他急忙把医生找来,医生给管香菊检查了一下,摇头说已经没救了,尸体都已经发凉,估计已经死亡一小时以上。
杨金良这才想起,早上起床时看见老婆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当时就感觉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原来那时他老婆就已经死了。
说到这里,杨金良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龙毅拍拍他的肩膀,无声地叹了口气。
欧阳若走过来向队长汇报说,昨天晚上她一直守在医院,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情况。
昨天晚上,她一直坐在310病房外面的长条凳上,没有离开过。
昨晚12点左右,她看见杨金良搀扶着管香菊上厕所,厕所就在病房里。过了一阵,大约凌晨1点的时候,她又到病房里转了一圈儿,这时病房里所有的人,包括杨金良在内,都已经睡熟。她还特地看了看管香菊,她当时呼吸均匀,睡得正香。
后来因为感觉有点儿冷,欧阳若让护士给自己拿了一个被子,她就裹着被子在凳子上一直坐到天亮。
虽然中间有一段时间她感觉特别困,但因为队长的命令像一根弦一样紧绷在她脑海里,所以她的头脑一直是清醒的,并没有睡着,如果有人进出病房,她一定会知道。但是从昨天夜里12点,至今天早上发现管香菊死亡,这中间除了杨金良出去买早餐,就再也没有人进出过病房。
时间再往前推,从昨晚管香菊苏醒至半夜12点之间,只有护士进出过病房四次,其中有两次是给管菊香派药,一次是她的吊瓶打完后护士给她拔针,还有一次是护士给同病房的另一位病人量体温。
龙毅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盯着她问:“你确定自己昨天晚上并没有睡着?”
欧阳若说:“这个我完全可以确定。而且案发后我已经第一时间查看过走廊里的监控视频,可以确认昨天晚上除了护士和杨金良,并无其他人员进出过病房。”
龙毅不由得往管香菊旁边那张病床上看了一眼,那张病床已经空了,就问:“我记得那个床位昨天好像住着一个老头儿是吧?”
“今天早上命案发生后,为了便于警方封锁现场,医院已经将那老头儿转到另一间病房。”
欧阳若明白队长的意思,如果没有外面的人进来作案,那病房里最有嫌疑的人,就是那个老头儿了。
她说:“那个老头儿今年已经七十多岁,瘫痪多年,根本无法下地走路,本来他有一个女儿在这里照顾他,但因为家里有事女儿回去了,所以昨天晚上只有老头儿一个人在这里。我问过杨金良,他并不认识那个老头儿,所以那个老头儿害死管香菊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凌晨1点你进入病房查看的时候,管香菊还活着,对吧?”
欧阳若点头说:“是的,这个我可以确定。当时病房里很安静,我可以清晰地听到她的呼吸声。”
“这就奇怪了。”龙毅拧紧眉毛道,“凌晨1点她还活着,这之后并没有人进过病房,那她是怎么死的呢?”
“我觉得只有一种可能,”欧阳若看着队长说,“那就是自杀。”
龙毅沉思半晌,对她的推断既没有点头同意,也没有摇头否决,只是说:“还是等下听听法医怎么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