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在了甲板上,手中的桨依旧缠着绳子,卢卡斯挣扎着想要抓住爱因斯坦的裤子,但为时已晚。当他抬起头时,他看见帕特里克·德兰尼岔着双腿站在倾盆大雨之中。他手中,握着圣安东尼的手杖。
“帕特里克!”卢卡斯吼道。“你在做什么?”爱因斯坦快速地消失在船尾的方向。“我们得赶在他溺死之前调头回去。”
但德兰尼——或那个现在正顶着他身体的人——无动于衷。
“救生衣!有救生衣吗?”卢卡斯看了看周围狭窄的船板。在那块帆布下面的角落里,他看见了一个褪了色的黄色织物。他趴在地上艰难地够着,终于把救生衣拽了出来,随后将手臂缩了回来,尽可能地将它向远处丢去。根据那条长绳判断,它大概飞了二十几英尺,便“扑通”一声掉进了水中,离卢卡斯看见水浪中教授上下扑腾的白色脑袋还远着呢。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跟着他跳下去,再努力拖着他回到岸上。那可不容易。他踢飞了自己的鞋子来减轻不必要的重量,但就在他准备跳入湖中时,他感觉到一根铁钩绕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拽回了船上。他的背狠狠地磕在了地上,头砸在了木头横梁上,就在他重新恢复意识后,一只靴子用力地踩住了他的胸膛。
德兰尼站在他的身上,就像一个征服者在新的领土上插上旗帜一样。
“你在干什么?帕特里克,你得帮我!”但即使他在呼唤着他,他也知道那是徒劳。尽管那张脸还是德兰尼的,身体和衣服也是,但他却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东西——某个古老、不可调和且邪恶的东西,某个压制着帕特里克·德兰尼的东西。
并且它丝毫不关心爱因斯坦会不会溺死。
卢卡斯抓住了那东西的脚,并将它从自己的胸膛处掰开,掀到了一边去。他感觉到那只靴子在蹬他的肋骨,他吓了一跳,接着又踹了它一脚。当他准备爬起来时,那东西使出惊人的力气,猛地劈向他的肩,他讶异自己的肩膀竟没有断成两截。或者说他没有被劈成两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教授在汹涌的水流中幸存的机率也随之减小。
德兰尼举起棍子准备进行第二次攻击,却停了几秒钟,突然盯住了卢卡斯弯曲的脖颈处挂着的什么东西。
是西蒙给他的那个挂坠。
这段间隙让卢卡斯缓了口气,逃向船头,他的肩膀疼痛着,脑袋也一阵阵抽痛着。
但仅仅是片刻而已。他的敌人轻哼一声,接着用力地在桅杆周围来回扭动着,那张帆跟着疯狂地摆动,在船上来来回回地转动起来。卢卡斯捏住脖子上那根皮质的细线,将那古老的五边形挂坠提到了面前。他不知道它究竟蕴藏了什么力量,但他别无选择了。他挑衅地晃了晃手中的吊坠,就在那棍子再次挥过来时,他便知道了它什么保护的作用也没有。这一击把挂坠击松了,掉进了湖中,和其他的遗物一同消失在了湖水中。
一声惊雷劈过天际,如炮鸣般振聋发聩,接着暴雨倾盆而下。
“住手!”卢卡斯叱道。他感觉自己起码有一根手指被打伤了。“你听不见我说话吗?帕特里克,我知道你在那儿!”
就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看见了,一张仿佛沉在池塘底部的蒙蒙胧胧的人像盯着他,是属于他老朋友的那张脸,他无措的双眼中尽是哀切的表情。
“我能看见你在那儿!帕特里克,回来!”
接着人像消失了,就像被湿布擦抹干净的画板一样,卢卡斯的面前什么也没有了,只有那个一心进行着毁灭事业的敌人。他脑中突然传来一阵声音,就像用无线电波传送的似的,得意地说道:“他再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这甚至都不是德兰尼的声音。“而你,早该死在那个矿井中的。”
突然间一切又出现在他的眼前——汉塞尔伸手拿过那条巧克力、扎在图森特身上的弹片、那场爆炸中死去的小男孩,还有他失去的一只眼睛。现在只有那一个念头盘旋在他的脑海中。
他必须得杀了它,那占据了德兰尼身体的该死的东西,他必须现在就把它杀死。
船帆又向后挥来,本来缠在绳子上的船桨松开了,跌落到了他的脚边。抓住它以后,他狠狠地将扁平的桨叶拍向那怪物的头,但它巧妙地用铁柄手杖挡开了。在这样晃动的小船上,他的敌人竟没有失去平衡。
卢卡斯尽他所能地重新找到平衡;船体内的积水已经没过了他的脚踝,来回搅动着。他将船桨像棒球棍一样拉回肩膀上方,用尽剩余的全部力气重新挥了出去。船桨击中了僵硬的木头棍子,立马断裂开来,船桨上裂开了一条宽缝,卢卡斯的手臂不由地颤抖了几下。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
剩下的这一截桨最多只够一击了,于是卢卡斯拿着它,但是这时桨杆断成了两截,桨叶就如同一只螺旋桨一般被呼啸而过的狂风卷走了。卢卡斯攥着剩下的半截,它的尾部就像小刀一样锋利,向前一刺。船桨的尖头戳进了德兰尼湿透了的外套布料中,却卡在了那里。卢卡斯想要把它拽回来,但事与愿违,他惊恐地看着那个古老的木杖,还带着弯曲的铁质手柄,被高高地举在空中,悬在他的头顶,准备一击了却他的生命。动作即将发生的时刻。
手无寸铁、虚弱无力,甚至都要站不住了,卢卡斯突然想起圣安东尼被戴克里先的军队包围时的做法——他举起了手杖,召唤了天堂的力量。没有闪避那一击,也没有弃船逃跑,相反的,卢卡斯向他的敌人扑去,双手攫住那个木头手杖,尽管他的脸与那怪物熏人的口气近在咫尺,但他依旧紧握着不放手。下一秒,他就可能死去,或……
一片灼眼的蓝色闪光炸了开来,锯齿状的闪电落下,就像上帝的一根手指一般触碰到了拐杖的铁柄。一股巨大的电流点燃了空气,猛地将卢卡斯弹到了桅杆上。
那个东西,双手好像和木杖的顶端焊在了一起,从头到脚都在颤抖着,下颌紧闭,脑袋“啪嗒”一声向后折了过去,它整个身体都笼罩在了一片电光火花之间。
天降之火。
数十秒后,它努力地维持着身体笔直,四肢不停地抽搐着,皮肉都被灼伤了,双眼鼓起,还闪烁着可怕的金色光芒,接着这折磨才结束。闷燃殆尽后,那根木杖依旧黏附在它的手上,木杆扭曲着,而那魔鬼没有了一丝气息,从船的一侧倒了下去。
卢卡斯,全身上下传来阵阵麻刺感和抽搐感,向船外看去,只看见了一具烧焦的尸体——颜色乌黑,还像热碳一样发出咝咝的声响——缓缓离去了。它不再是德兰尼的模样了——它看上去谁也不像了,只不过是一只被烧成灰烬的野兽的骸骨罢了。
接着它身上湿透的衣服的重量让它沉入了水中。
将完好的那只眼睛上的雨水抹去,卢卡斯转过身,看了看船后方的湖面。令他沮丧的是,他看见那件救生衣,依旧被一根长绳拖在船尾,却是空的。
“教授!”他呼喊着,希望出现奇迹。另一个奇迹。他双手颤抖着摸向舵柄和绳子,想要调头。从未有过划船经验,只能看天意了,当他终于调过头时,对于营救爱因斯坦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一截断裂的桨叶飘过,接着他看见,在它的一旁,那个翻倒的划艇像一个软木塞似的,在湍急的水流中上下浮沉着。
将船开近些,想要寻找教授的踪迹。卢卡斯感觉自己的心脏袭来一阵再熟悉不过的疼痛感……那种疼痛感他在矿井中幸存后有过,在探望重伤后躺在医院病房中的图森特下士后有过,在发现拉希德博士毫无生气的尸体时也有过。
然后他看见了一只手臂,紧紧地抓着倾覆的小艇底部。
他还听见了一阵微弱的呼救声。
他猛地将舵柄推向一边,又差点把小船弄翻了,他叫道:“坚持住!坚持住!”
小船开到了附近,他已经能认出教授的头了,花白的头发贴在他的头皮上,就像是淋湿了的鹅毛,接着靠向那条小艇。抛出绳子和舵柄,在船经过的时候卢卡斯伸出一只手,抓住了爱因斯坦皮夹克的领子,一路在船尾拖着他。又过了一两分钟,他才终于挣扎着将教授拉上了船,他上船后便像一只被钓上来的比目鱼一样,向外喷吐着水花。
“又一次,”爱因斯坦喘着气说道,“你又一次救了我。”
“不,还没呢。我们还得回到岸上呢。”
风似乎也在推着他们回到船屋,不一会儿,在离码头几百码的地方,小船摇摇晃晃地停下了。卢卡斯跳下了船,水依旧漫过他的大腿,他向爱因斯坦伸出了一只手。
“我们安全了?”
“只要你下了船,我们就安全了。”
头顶上,一阵低空飞行的飞机的轰鸣声传来,他抬起头看见了一架军用直升机——毫无疑问那石棺已经安全地堆装在了它的货舱内——穿过狂风暴雨,向南飞去。
就在他帮着爱因斯坦踏上泥泞的浅滩时,一群警察向他们跑了过来。就连库尔特·哥德尔也将谨慎抛之脑后,张开双臂沿着湖边向他们走来,就像一个走钢索的艺术家似的。
然而走在这些人前面的,领先了将近一英里的,是西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