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不需要我为你播放吗?”老放映员追问着,“我一点都不介意的,教授。”
从放映员给他进行快速指导开始,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卢卡斯向他保证自己可以的。
“好吧,那么,”放映员一边说一边调试着各种开关和旋钮。“那至少让我帮你把它加载好,为放映做好准备吧。”
就在他做这些的时候,卢卡斯环顾了一圈这狭小的放映间,垂着几块隔音板,一个装着灭火器的积满灰尘的箱子,还有塞满了胶卷盒、幻灯片盒以及捕鼠器的置物架。
“这里有老鼠?”
放映员抱怨着,“不管我和那些学生说了多少次,不要带吃的来礼堂,他们就是不听。”他搓了搓手,接着说道:“接下来就是你的事了。”接着便从卢卡斯身边走出了放映室。
他刚出去,卢卡斯便听见礼堂中坐在西蒙旁边的德兰尼,假装沮丧地拍手大叫道:“我们开播吧!”
坐在放映室内,他能看到的只有他们的后脑勺。“别着急!”他喊着,关掉了礼堂的灯,摸索着打开了投影仪。影片倒计时时,咯咯嗒嗒的声音让他想起了妈妈的缝纫机,接着镜头一切,在黑白画面中,他自己正宣读着时间和日期——那声音他甚至听不出来是自己的——并介绍着调查小组的成员。他之前从没见过自己像这样出现在荧幕上,这才知道自己的八字胡和黑色眼罩看起来有多么可怕,他第一反应就是像海盗。接下来几秒是德兰尼的镜头,他上镜时就像一只脾气温顺的棕熊,然后是西蒙,她跨了一步到摄影机前,神色忧虑。
但依旧很美。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看到荧幕上的她,卢卡斯还是被她独特而神秘的特质打动了——她明亮的眼睛和弯弯的眉毛,还有垂在脸颊旁的黑发。有太多这样的时刻,让他感到自己的心被牵动着,他甚至有些后悔将她牵扯进这个项目中来了——尽管他知道自己根本阻止不了她。她的固执一点也不比她的美丽来得少,而且如果不是她和她父亲,这石棺可能还躺在埃及沙漠中某个隐蔽的墓穴中呢。
中间插了几张空白帧,是卢卡斯将摄影机移交给西蒙的那段时间。
接着又出现了画面,镜头切到了紧闭的石棺盖上。卢卡斯可以看见上面刻的那些生物,朝着那个牧羊倌挥舞着爪牙——猪倌,他自己纠正了一下——手里还拿着某个曲柄的东西。某种程度上讲,这些张牙舞爪的怪兽在荧幕上看起来比实际棺材上要鲜明得多。撇开迪克斯堡的那个技术人员的抱怨不谈,目前为止卢卡斯根本看不出来西蒙哪里拍得不好,反而觉得她的工作完成得非常出色。
画面中出现了一双戴着手套的手——他想起来,是自己的——抬起棺材上缠的那圈生锈的铁链。德兰尼的双手也戴着手套,他挥动着钢锯,不一会儿那些铁链便成了一摊粉末。他们又花了几分钟才将剩下的铁链锯断,再就是那笨重的石棺盖——他还是能回忆起那石头的重量,还有那股凉意——被从棺材的一端搬了下来。西蒙已经比较熟练了,操纵着摄像机一路跟拍着那盖子,直到它被安置在了一块薄薄的床垫上。
紧接着的那一刹那,镜头模糊了起来,直到画面再次清晰前,都像是被什么东西糊住了似的。
当西蒙重新晃动镜头,想要拍摄新的画面时,她发现焦距改变了。这时可以听见西蒙的惊呼,“噢,我的天啊!”
镜头重新对准了棺材的内部,聚焦到那些乱糟糟的骨头和艺术品上。有两具骨头。画面上的卢卡斯将戴着手套的手伸进石棺内,抱起了那具更奇怪一些的骸骨,他还记得当时感觉像是在表演《哈姆雷特》中的一幕似的。
但接下来放映的这些他完全没了印象。镜头被一个无形的东西遮住了,好像故意遮住了那头骨的模样。绝对没错,那空荡荡的眼窝中闪过了一丝光亮,像是一阵火光。他那时候在看别的地方吗?如果是的话他应该会记得。摄像机是如何捕捉到目击者都注意不到的东西的呢?
西蒙的声音又响起了,“摄像机好像哪里坏了,”也是从那一刻起,完全乱套了。声音突然变得尖利了起来,画面也损坏了,变得非常不稳定。只听得见德兰尼的那声警告“把它放回去!”,卢卡斯便看见自己的手将那畸形的头骨放了回去。他还记得西蒙从那块煤砖上跌了下来,只留摄像机自己在三脚架上旋转着。画面突然变得有些混乱,摄像机空转着,它的镜头漫无目的地扫过储藏室的角角落落,但几乎都蒙上了一层肉眼不可见的薄雾。难道是胶卷出了问题?房间的灯开开关关,关关开开,每次都会切到不同的画面。朦胧中出现了一个奇怪的身影,不一会儿又消失了,它伸着长长的鼻子,粗短的翅膀拍打着,在地面上匍匐着,接着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接着的几帧要么是空白的,要么就像是脏了或布满了条纹。玻璃破碎的声音——是天窗,才刚刚修好的那扇,就像是被棒球砸中般裂开了——杂乱的画架处突然传出一声尖叫。后门被撞开了,一个非同寻常的身影——显然是一个人,但他低伏着身体——夺门而出。
尽管影片又继续放了几秒,但画面太模糊了,接着就戛然而止了。卢卡斯摸索着开关,但太暗了,他根本找不到。突然传来了一股味道——好像什么烧着了——他再次寻找开关来关闭放映机。还是不走运,放映机依旧嗡嗡地响着。
迅速地转过身,他用手在墙上摸索着,找到了顶灯的开关,立马打开了。一只瘦小的灰老鼠出现在了眼前,惊慌地吱吱叫着,在门缝中扭动着。气味更糟了——胶卷着火了。他猛地拉开了玻璃箱门,取出灭火器,举着喷溅着白色泡沫的喷嘴,上上下下将整个机器都喷了一遍。尽管烟雾有些呛鼻,但他一直喷到瓶子空了才停了下来。
德兰尼打开放映间的门。“怎么了?”他问,西蒙在一旁惊呼着,“你还好吗?”
散了散那些烟雾和臭气以后,卢卡斯跌跌撞撞地走出房间。德兰尼甩上他身后的门,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说道:“慢慢地呼吸,慢一点。”
卢卡斯试了一下,但那胶卷中的化学物质呛得他喉咙难受,也可能是灭火器的泡沫。他那只完好的眼睛不自觉地流着眼泪。当他终于喘上气、有些好转的时候,他看见他壮实的同事脸上惊现的一丝慌张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看完影片后的震惊。
“至少我们知道迪克斯堡的那家伙说的是怎么一回事了。”德兰尼安慰道。
卢卡斯还是没办法开口说话,只好点了点头。西蒙端着一个盛着水的纸杯走了过来。
“喝口这个吧。”
他感激地喝了一口。
“你确定火已经灭了?”德兰尼担心。
“自己看吧。”卢卡斯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就在德兰尼开门的那一刹那,西蒙匆忙跳开——“小心!”她尖叫着。一群灰毛老鼠冲了出来,窜到礼堂的各个角落里去了。一只肥胖的棕色老鼠,丝毫不惊慌,也不害怕,晃动着胡须和尾巴,嗅着新鲜的空气,大摇大摆地跟在他们后面。德兰尼想要踩死它们,但总是踩不中,接着这只老鼠便敏捷地躲进礼堂的角落里去了。
“是时候叫专业灭鼠人员来了。”德兰尼说。
朦胧中,卢卡斯看向西蒙,她的手紧紧地握着衬衫下面的某个东西,当初开石棺时她也是这样。而且,她脸上的表情也使卢卡斯更加确信,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现在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根本不是什么专业灭鼠队可以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