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这个!”她父亲喊道,从那个从未离开过他视线的蓝色文件夹内掏出几张照片和复印稿。“看看这些!”
“声音小点。”她提醒着,环顾了酒吧一圈,几位原本闷头吃喝的顾客都抬起了头。只有一个人毫无反应,一个矮小的男人,他缩在壁炉旁的扶椅上,领子立得很高,帽檐却压得很低,甚至让人无法分辨他是死是活。
“看完这些以后,告诉我它们是不是和石棺内骨骸所受的伤是一样的!”
西蒙很早以前就看过这些图画和照片。在去阿尔萨斯的途中,她见过《伊森海姆三联祭坛画》,是十六世纪早期马蒂亚斯·格吕内瓦尔德所作,真品挂在安东尼寺院中,那里的僧侣正是因为照料那些患有瘟疫和其他皮肤病,例如安东尼热,的患者而出名。
“特别要看一下这张。”她父亲将一张油画铺在那堆照片上,上面描画的正是圣洁的安东尼隐士被魔鬼折磨的画面。从西蒙了解到的那些传说和教会文学来看,圣安东尼的一生都忍受着撒旦和他的恶魔们的引诱与折磨,因为他的纯洁与信念被视作对恶魔力量最坚定而强劲有力的抵制。他勇敢地战斗着,用那带着铁质曲柄的手杖反击着。在这张油画上,他正举起手杖向苍天祈求庇佑,那些魔鬼的尖牙利爪将他的身躯撕咬得鲜血淋漓、残缺不全。
尽管她从不怀疑父亲的论断——那棺材里的遗骨属于在古代遭到迫害的圣人——但她并不认为这些照片和蚀刻画有什么说服力。“这些只是画而已,”她说,“没有人会相信这些的。”
“但这些画和安森教授、德兰尼教授发现的解剖学证据完全一致。”
他的眼睛闪烁着光芒,看上去有些激动,西蒙并不希望看到他这样,毕竟他的咳嗽还没有康复。她担心那次他在橄榄球馆观看比赛时着凉了,同样也担心他还在饱受困扰,因为见证了爱因斯坦受到袭击,袭击者嘴里还念着那些美国人都听不懂的阿拉伯语诅咒。怎么能不困扰呢?连她也无法忘记那件事情。
“难道不是你告诉我的吗?那些同位素实验,不管叫什么名字的实验,也证实了两者时间在时间上是吻合的。”
“是的,”她不得不承认,心里再次涌现一丝愧疚,她背弃了保密的誓言,把所有的发现都告诉了父亲。但瞒住她的父亲是完全不可能的,也是不道德的,如果没有她的父亲,也不会有现在他们讨论的这些。如果说他没有资格知道研究进展的话,那就没人有资格了,他奉献给她的爱与忠诚是无可比拟的。“起码,大多数骨头是这样的。”
“大多数?”
“那个人类的骨骸可以追溯到三世纪左右,但是另一具,就像我之前说的,还是不能确定。”
“当然无法确定了,”他说,“他们根本不是人类——他们是这些东西的骨头。”他的手指着格吕内瓦尔德的油画上的某个生物的图像说道。“听着,”他在蓝色的文件袋里翻找着,抽出一张黄色的纸,“这是在四世纪左右、安布罗斯撰写的圣安东尼的传记中找到的。”他用手指点着那些文字,大声地念着:“安东尼对追随在他身后的信徒们说道:‘……如果有魔鬼在晚上找到你们,想要为你们卜算未来,或者他们说“我们是天使”,别听信他们,他们一定在撒谎……’”
好熟悉的字眼,西蒙想,和卢卡斯在石棺上发现的那些文字一样。
“‘如果他们还是不知廉耻地坚持着,不停地变换模样来耍弄你们,不要害怕他们,也不要畏缩,更不要相信他们是好人。不管他们是好是坏,上帝总会帮我们辨清的。’”他突然停下,用指关节抵住嘴唇来抑制咳嗽。
从椅子后方传来服务员的声音,她在询问那个窝在壁炉旁的男人是否需要点单,但他却怒斥她走开,让他独自一人待着。从他的喉音来看,他不止不怎么会说英语,而是可能压根就不能讲话。但想到,这里之前甚至不愿为她和父亲提供住宿,她也就懒得管了。
“毫无疑问的是,”她父亲说,“那东西已经被放出来了。但它在哪儿呢?要怎么走动呢?”
“什么?”西蒙问,回过神来看了一下手表。她有约在身——但现在已经迟了——去艺术博物馆看她之前拍摄的片子。
“恶魔可能以任何形式出现,这里是这么说的,但是我们怎么确定它的宿主呢?”
“你的意思是,它附在了谁身上吗?”
“人,或者物。任何有生命的东西,任何有形的东西都有可能。它需要一个载体,就像过去那样,让它得以活动。”
一想到那个袭击未遂的人像行尸走肉般,走下体育馆走道时令人不安的样子,西蒙就心惊胆战。
“现在,”他父亲说着,用手指扫了一圈酒吧,“它可能无处不在。”
西蒙身后不远处传来声音,是酒店的经理,他出现在了那个缩在扶椅上的男人身旁。
“先生,”他询问道,“您是旅馆的客人吗?先生?”没有任何回应,于是他又说,“如果您继续不点东西的话,我们就得请您离开了。”
那个男人没有回答,但是一股无名火像箭一般突然从壁炉中射了出来,直直落到经理的裤脚处。“天啊!”他尖叫着跳开,把裤管的火拍灭了。
“走吧,”西蒙催促着父亲,“上楼吧。”她小心地与那个窝在扶手椅中的怪人隔出了一段距离。“现在你只需要洗个热水澡,再睡个好觉。”
“热水澡?你想说的只有这些?”
她本想告诉他,她得赶去艺术博物馆,但是她知道这样做的结果无非又是一场争吵罢了。他会坚持要跟去,但她绝对不会在这样一个暴雨狂风的夜晚带他出去的,而这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结完账后——和往常一样,他父亲还是只要了一碗汤面和一杯茶——帮着父亲将东西收进蓝色文件夹内,她把拐杖递给父亲,搀着他的手肘一起离开了酒吧。尽管西蒙经过的时候已经让了足够大的地方给他,那个不速之客还是窝在椅子上,一点没有挪动的意思。壁炉里的柴薪依旧噼里啪啦地响着,空气中隐约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草皮味道。这不禁让她想起在苏格兰高地远足的那个秋天。
“我几小时以后就回来,”她对父亲说,“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
“这个点了,你去哪里?”
“见卢卡斯。”仅仅是这一句话就已经让她父亲不满了。
“他是个好人,”拉希德博士不情愿地承认道,“但他有残疾,被战争伤害的人不会是仅仅受点伤那么简单。任何人都可以看出这点。”
“我知道。”
“走路轻点。”
经过吧台时,她看见经理正在打电话,而那个服务员正在旁边说着什么,“你开除我吧,我不在乎——反正我不要再去那个人那儿了。”
西蒙理解她,尤其是当她有了那种奇怪、不安的感觉时,她觉得椅子上的那个男人,尽管像乌龟一样把头缩在大衣下,但在他们离去时却转过身看着他们走开。她想转身验证自己的这个猜测,但她可不想白白便宜了那个下流的杂种。
其实也不是,老实讲,她根本就不敢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