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必须得参加一场橄榄球赛,那么今天正是时候,卢卡斯心里想着。蓝天上挂着一轮耀眼的太阳,空气稀薄而又寒冷,人群𣳔过拱门进入到普林斯顿体育馆,他们内心非常澎湃,挥舞着旗帜,互相叫嚷着打招呼,喧闹着。
但如果不是道兹校长这么看重教职工的出席率——在他最初的警告后又来了一封信,其中夹着一张已预订的席位票,还附了一句“那里见!”——卢卡斯可能还沉浸在石棺和开棺结果的研究中呢。
天啊,这几天真是难熬。储藏室的风终于消停了,当晚似乎也没有别的事情需要做,于是看上去憔悴且心绪不宁的德兰尼收拾好工具,便走回他的实验室去了,期间卢卡斯从机器上取出胶卷盒,锁上门,护送着西蒙沿着黑黝黝的走廊一路走出博物馆,走入沉抑的夜色中。不用说也能明白,他准备一路送她回到纳索旅馆。说实话,他这行为一半是为了西蒙,一半也是为了他自己。在见证了那么一场噩梦后,任他们谁都不会愿意独自一人的。卢卡斯感觉到自己心里的什么东西——算是冷血的经验主义思想吧——在上下翻腾着,就像调酒器般,还咯咯作响。
他们顺着一条泥泞的小路穿过校园,西蒙一路上都沉默着,就连卢卡斯呵护地搂着她的肩膀,她也没有任何异议,甚至有些想化在他的怀里,这样一来他们似乎更像是一对恋人,而非两个同一个学术项目内的同事。自从离开了欧洲,卢卡斯从未有过这样的情感冲击——从震惊到困惑,还掺杂着一些柔情,因为让西蒙和德兰尼置身于这样麻烦而危险的事情而感到非常愧疚。他一时间难以梳理这洪流般陌生的情绪。那次的铁矿事件过后,他一直在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绪。
他和西蒙像向往光亮的飞蛾一般,在夜色中穿行,急切地向着城市的灯火疾步走去。大多数的店铺都打烊了,但纳索旅馆的灯却还亮着,大厅也是人声鼎沸。台子上摆着一张东北区灌装协会的年会海报,会员们仍在楼上的金色舞厅玩闹。
“楼下会安静很多,”西蒙带着卢卡斯走向酒吧,那里还有几个狂欢者,刚刚找到去酒吧的路。西蒙和卢卡斯挑了两把壁炉旁的空椅子,坐了下来。卢卡斯帮她点了一杯肯巴利苏打酒,他记得那天见面时她喝的是这种酒,又给自己点了一杯加冰的双份苏格兰烈酒。
即使在壁炉的火光下,西蒙看起来还是那么苍白,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壁炉中的橘红色火焰和噼啪作响的薪柴。“我早就该告诉你的。”她终于开口了。
“告诉我什么?”
“那个石棺。我和父亲都认为里面装的是圣安东尼的遗骨,我们是在白沙漠发现它的,撒哈拉里的一片空旷区域。”
“圣安东尼。”他嘴里重复着。这是他第二次听见这个名字,沃利·格雷格不就是因为名为圣安东尼热的什么东西而在死亡线徘徊着?这难道仅仅是一个巧合吗?
“圣人曾与魔鬼搏斗过。”
“嗯。”卢卡斯平静地回答道。为什么不呢?在他看来,世上流传着很多关于圣人的富有传奇色彩并且离奇的故事,这是致使他们成为圣人的首要因素。
“我父亲……”她有些犹豫,“他认为盒子里面不光是他的遗骨,可能还残留了一些他的力量。”
卢卡斯喝了一大口酒,努力地理解着她告诉他的每一个字。“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释放了某种神圣的力量?”他半信半疑地问道。
她没有作答。
“好吧,如果真的是这样,人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些力量。”
“他还认为,”她继续说,“那其中可能包含了某种恶灵。某个被圣人俘虏的东西。”
这个发现与他过去的经历出奇得一致。将酒杯搁在中间的小桌子上,他回想起自己从雪花石盒中举起那个奇怪的头骨时,他脑海中突然涌现出那种恐怖且来势汹汹的悲伤。他不愿相信存在古老的幽灵或是被困的魔鬼,但他找不出其他的方法来解释这种感觉了。即使在战争中最艰难的时刻——那晚他发现一群居民的尸体,他们被锁在了教堂内,最后被活活烧死;还有那天在矿井里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金发男孩灰飞烟灭——他也没有过这种感觉。那些记忆给他带来了创伤,但至少他还能知道是什么让他如此困扰——他曾历经屠杀,嗅过死亡的气息。任何头脑清醒的人都会被吓倒。但这一次,他根本没有见到任何具体的东西,也没有经受任何实质的伤害。
那他的内心为何像西蒙提及的那个沙漠一样凄凉荒芜呢?
“还有什么能告诉我的吗?”卢卡斯低声问道,语气近乎敷衍。西蒙把他父亲的研究、他们一起去眼镜蛇岩石下的山洞探险、年轻的穆斯塔法遭受蝎子袭击,以及它在开罗博物馆被盗的种种都告诉了他。之后他便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想法——能够解释为什么德军如此急切地想要夺取这个石棺,为什么战略情报局同样迫切地想要得到它并探索其中的奥秘。在他看来,同盟国与轴心国在争夺的其实是一个有魔力的护身符。也许几天前的他会瞧不起这样的观点,但现在再也不会了。
更不用说他耳畔还回荡着那阵风声,内心还是那样的寒冷。
潜意识下他的手伸过了彼此之间的桌子,握住了她的手。尽管离壁炉很近,但她的皮肤依然那么冰凉,于是他握住她的指尖,为她取暖。她的手也扣住了他的手背,但她依然没有回神,还是紧紧盯着那跳动的、噼啪作响的火焰。她似乎穿越回去了,回到了她所描述的事件当中。当服务员再次过来确认是否需要加菜时,卢卡斯拒绝后付了钱,便领着西蒙走向大厅的电梯。
“我本想带你上去见见我的父亲的,但他可能已经睡觉了。”
“下次吧。”
“好的。”
他还是不想和她分别。“明天怎么样?”他突然问道,“学校要求我们参加哥伦比亚橄榄球赛,我还有几张多余的票。”
“橄榄球赛?”
当话说出口时,他就开始喜欢这个主意了。也许阳光和新鲜空气正是他们所需要的。尽管比赛只有短短的几个小时让他们得以放松,但除此以外,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能够驱散这晚带给他们的恐惧呢?而且如果他完全坦诚地面对自己的话,和这样一个年轻可爱的女士共度一个下午的主意听起来就很诱人。“再给你父亲一张,”他说,“让他看看除了图书馆和艺术博物馆之外的世界。”慢慢地他感受到她走近了,嘴角浮起了一抹笑容,甚至有那么一秒钟,他以为她会踮起脚尖来吻他。
也许她是准备这么做的,要不是那个醉醺醺的会议代表突然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着,“你不是哈特福特地区新的销售代表吗?”
也许他会热切地回应她这个吻,如果她真的这么做的话。
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电梯也到了,她走了进去。就在关门的那一刹那,他所能做的只有克制住自己冲进去的欲望了。
“你不该让她走的,”这是那个会议代表摔倒前的最后一句话,“她一看就会买。”
这句话似乎戳中了他的心事,甚至直到现在,当他看到她体贴地单手勾着她父亲的手肘,搀扶着他走进橄榄球馆时,他还在想着它。因为拉希德教授耳朵不太好的缘故,她在一旁低声和他说了什么,从她的说话内容来看,把她父亲弄到这来可真是不容易。
“他觉得我们疯了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我们本该在研究那个石棺的。”
“但你还是把他劝来了。”
“主要是他想来打量打量你。”
卢卡斯笑了笑,问道:“评价如何?”
“还没说。”
一个穿着橘色运动衣,戴着草帽的学生引座员看了他们的票根后,引导他们坐到为教职工和特别来宾预留的位置上。拉希德博士则理所当然地坐到了他们之间。
体育场只有一半是满的,但每个人都集中在前排或是中间的座位上。普林斯顿这边是一片橙色和黑色的海洋,而哥伦比亚队的粉丝大都身着代表学校的蓝白色衣服。两个身着破旧戏服的吉祥物——普林斯顿的老虎和哥伦比亚的狮子——在各自的球场外嬉闹着,和人群互动着。在走廊最边上的那一侧,在后面几排的看台上,他看见了和他同住一个公寓的泰勒,正狼吞虎咽地吃着热狗,喝着啤酒。
泰勒也朝这边瞥了一眼,但是吃着东西,没有看到他们。
“你知道那个人?”西蒙问道。
“他和我住在同一个公寓,但并不能说我了解他。我也不确定是否有人真的了解他。”
“这个比赛要比多久?”拉希德博士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他的手自然地搭在他的乌木拐杖上。
“两个小时,”卢卡斯回答道,“中场有一次休息。”
拉希德不屑地哼了一声,西蒙向前倾了倾,和卢卡斯互换了一个眼神。
“那个时候会有乐队上来演奏和表演的。”
拉希德看起来更不开心了,直到西蒙扯了扯他的衣袖说:“看看那是谁。”
顺着她指引的方向看过去,卢卡斯惊奇地发现隔了几排的座位上有一个人满头白发,像蒲公英一样在风中翻飞着,穿着一件棕色的外套,一条橘色的围巾松散地围在脖子上。是爱因斯坦教授,正和道兹校长愉快地攀谈着,旁边还坐了另外三个人。一个是哥德尔教授,市里每个人都认识他,但另外两个卢卡斯也是从报纸上认识的。第一个是著名的匈牙利物理学家,莱奥·齐拉德,现在在哥伦比亚大学做研究——没人知道具体是什么,但大概可以猜出是和战争有关的。另一个是世界闻名的英国哲学家和数学家——伯特兰·罗素。卢卡斯在校园里见过一张海报,预告着那天早上他将在辉格·克里欧辩论协会进行一场演讲。
“某年夏天罗素在剑桥开了一系列课程,”西蒙说,“关于反战。”
“在世界和平的时候反战主义当然很好,”拉希德博士嘲讽道,“但现在这个时候它一点用也没有。他应该专注他的数学研究,当世界有一半的人口都在遭受一个屠夫的杀戮威胁时,罗素先生和他崇高的哲学是我们最不需要的东西。”
“我相信一定是最近发生的事让他改变了观点,缓和了态度。”西蒙说道。
“光是缓和还不够,他应该保持沉默。”
卢卡斯完全赞同。罗素的理想听起来崇高诱人,实际上根本是无稽之谈。现在这个像只鹳一般高高瘦瘦的英国男人正弯着腰,和他的同事谈笑风生,他们看起来意气相投得很。
卢卡斯看到一群粉丝羞怯地靠近那里,显然是来要爱因斯坦签名的。教授亲切地为他们签了名,罗素则因为被忽视而装出一副恼怒的样子抗议着。粉丝也将本子递给他,伴着一阵响亮的笑声和夸耀声,罗素也签了名。哥德尔完全沉浸在了和齐拉德的谈话中。道兹校长则离开他们走去人群中应酬着,留意到看台上的卢卡斯后,点了点头,就像是认可他的出现一样。
比赛即将开始了,喇叭里响起了广播员的声音,先是带着大家一起为“那些为全球自由而斗争的勇士们的安全”祷告,接着介绍了一下到场的特别嘉宾。当叫到罗素时,他站了起来,双手叠在肚子上鞠了一躬。
“爱因斯坦教授是否介意到球场上来,”广播员问,“为我们抛一次硬币呢?”
教授有些为难,但他的好友们在一旁怂恿着他,一个引导员领着他走到了球场上,观众们都欢呼了起来。他向着人群害羞地挥了挥手,另一只手则捋着自己浓密的灰色络腮胡,裁判将25美分的硬币递到他手中,并向他解释他所要做的仅仅是让哥伦比亚队的四分卫猜正反,再把硬币抛出去就好了。
“您也可以顺便向我们解释一下概率的问题。”裁判透过麦克风说着。
“我想正反的概率是完全一样的,”爱因斯坦带着浓重的方言口音回答道,“完全一样。”
观众们捧腹大笑,无论爱因斯坦说什么他们都会这么做。他的声音比想象中更自然、令人舒服一些,还表现了他的一个怪癖——把每句话的最后几个字重复一遍——卢卡斯曾听其他的教师说过。
狮队的四分卫猜了反面,爱因斯坦抛出了硬币,接着扫了一眼手背上的结果。“这是……反面,是吗?”在他想起再重复一遍前,裁判就直接宣布道:“是反面。”转向哥伦比亚队的队员问:“你们选择攻击还是防守?”
“防守。”
爱因斯坦被护送回了座位上,接着虎队开球。比赛继续着,卢卡斯则在解释着赛场上发生了什么——“每队有四次连续攻击的机会,但必须要把球前推十码才能继续控球”,而且“阻挡算作犯规,会有惩罚”或者说“你在裆下开球前是不可以越过并列争球线的”——西蒙和她的父亲努力地跟上他的讲解。卢卡斯感觉到,尽管拉希德教授本意并不想来,但现在他似乎被比赛的规则和策略吸引了,这也正是中学的他喜爱这项运动并领导球队夺冠的原因。他一直很享受智取对手,并部署球员的感觉,你可以安排接球员站在哪里,你如何最大程度地利用阻挡的球员。在那些日子里,卢卡斯几乎很少被抱摔,而如今,多亏了眼睛上的眼罩让他成了一个活靶子。
中场时,哥伦比亚队因为触地得分而领先,那群穿着橙色运动服,带着草帽的普林斯顿乐队便涌上球场,来了一首苏萨串烧,期间卢卡斯帮西蒙和她的父亲买了热狗,还加了足够的调味料和芥末——“让你完整地体验一把橄榄球赛”。他开着玩笑——就在他发现她的父亲是一个素食主义者之前。
“噢,抱歉,”他立刻回去换成了热的咸脆饼,拉希德博士感激地接了过去。天气还是有些凉,还好有食物的温暖相伴。卢卡斯想着即使是西蒙也沉浸在了比赛中,短暂地忘记了过去几天的那些重要的事情和发现。当普林斯顿的一个球员抓住了球,出乎意料地带着球跑回了前场并越过了球线,西蒙和其他的观众一样跳了起来,兴奋地鼓着掌。
“现在如果他们把球踢进球门,是不是会得到三分?”她问道,同时卢卡斯发现自己完全被她与日俱增的热情迷倒了。
“一分。”话音刚落,球就利索地飞进了球门,狮队立马叫停开始重新部署了起来。
观众纷纷站起来伸伸手脚,让血液畅通一些,卢卡斯突然注意到一个男人向他左侧的过道走来,穿着一件犬牙花纹的长风衣,立着领口,还戴了一顶破旧的帽子,帽檐压得低低的。他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注意到这个男人的,也许是因为他故意将全脸都挡住了,也许是因为他刻意地走向预留席的举动,但卢卡斯在前线战斗的经验告诉他不要忽视自己直觉的力量。
比赛将近末尾,太阳西沉,寒意似乎更重了,引导员也不再管走道上发生的事了,也不管那些擅自从看台挪到离球场近些位置的观众了。
那个穿着犬牙花纹外套的男人像影子一样经过他们身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根据他走的路线来看,他的目的——还是目标?——也许是那四个有名的科学家,他们正弯着腰低声交谈着什么,显然没有关心身边的情况。
“抱歉。”卢卡斯突然站了起来,从西蒙和她父亲身边穿过。
“如果你准备去小卖部的话,”西蒙说,“这次让我请你吧。”
卢卡斯没有任何回应,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个男人身上,他的双手揣在风衣的口袋深处。卢卡斯迅速穿过身旁几排的人——其中还有个人抗议他踢翻了他的保温杯——但他和那男人的距离还是有几码远,但他能感觉到那人手中紧紧攥着什么,接着他便看到了一把锋利狭长的刀片。
“小心!”卢卡斯挤在人群中惊呼道。
但那个男人已经到了第一排,恰巧这时罗素起身调整坐垫,那个男人举着刀片一跃而上。爱因斯坦完全没注意到逼近的威胁,正往烟斗里填塞着烟草。
但他那一跃有些笨拙,也许是因为地面太滑或者某个人伸出了脚,反正他摔在了两排之间,刀片刚好划在了吓愣的罗素和爱因斯坦中间的椅子边缘。不知道是谁尖叫了一声,那个男人爬了起来,帽子还是低低地耷在额前,刀片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寒光。罗素吓得退到了安全的地方,这时爱因斯坦回过头——显然他对这场混乱一无所知——卢卡斯越过一个坐着的女人,以后卫的姿势用肩撞向攻击者。他们俩同时倒下了,向那群恐慌的观众跌撞过去,接着摔在了两排椅子中间。
那个男人踉跄着站了起来,准备继续完成他的使命,这时卢卡斯伸手抓住他那只握着刀片的手。他就像没有感觉到卢卡斯的妨碍一样——他那张残破的脸像石板一样空洞,但却透着某种熟悉的感觉,他的风衣突然敞开了,露出了他葫芦般凹凸不平的血红色脖颈。
卢卡斯一把抓住他外套的袖口,那个男人挥着小刀胡乱地刺着,割破了卢卡斯皮夹克的袖子。卢卡斯狠狠地将他握着小刀的那只手向椅背上撞去——一次,两次,三次——他想让那男人松开刀片,但他还是紧紧地攥着。他的眼神呆滞,像是无欲无求,但他突然张开肿胀的双唇喊了些什么,听上去像是在胡言乱语。卢卡斯握住他的下巴,猛地将它合上,接着摁住他的后脑勺,狠狠地向地上摔去。
那男人的帽子滚到了座位底下,小刀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接着他又抬起头喊着同样一句话,卢卡斯更用力地砸了起来。他感觉到身下那人的力量突然消退了,就像一只被戳破的气球一样。他身下那人瘫软了下来,嘴巴像个窨井似的张了开来,卢卡斯被他喷出的那股带着糜烂味道的气体熏得难以呼吸。也许是因为秋天阳光的映射吧,他眼中竟闪烁着金光。
卢卡斯感觉身后的一只手扳住他的肩膀,是泰勒,他说:“你现在可以放手了,可以了。”
那男人眼中的微光渐渐灭了。
卢卡斯这才依稀注意到爱因斯坦和一起的几名科学家都已经被引导员领到了过道上。哥德尔被罗素和齐拉德两个人驾着,似乎还没从惊惧中回过神来。
“可以放手了。”泰勒安慰着,试图让他平静下来。
卢卡斯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他的心依旧无法平静。泰勒托着他的手臂,扶着他在空出的座位上坐下。
卢卡斯还在消化刚发生了什么。
在他脚下,那个男人的风衣因为打斗而被撕开了,里面穿着一件病号服,搭配了一件西装裤,是艺术博物馆的清洁工,沃利·格雷格。
西蒙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旁,正检查着他的衣领。“你还好吗?”她关切道,她的父亲有些不安,拄着拐杖跟在她的身后。她扯着他被刺破的衣袖紧张道:“你被刺伤了。”
但卢卡斯毫无感觉,他体内狂飙的肾上腺素让他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他的眼中只剩下过道上那具四肢张开的尸体。这具尸体早该去了地狱,每个人都以为他会死在病床上,包括那次探视后便离开的卢卡斯。
但他并没有,他死在了这里,死在了卢卡斯的手中。
引导员和两名警察驱散了其他的观众。广播员在广播中喊着,尽管没必要惊慌,大家还是应该迅速有序地离开体育馆。
“我们得赶紧送你去医院。”西蒙担心道。
泰勒也附和着——“得赶快打一针破伤风,他被那个小刀划伤了”——这时一群警察出现了,在这片区域围上了一圈警戒线。卢卡斯感觉到西蒙的手臂环着他,将他扶起,沿着过道走向出口。
“他说了些什么。”卢卡斯说。人群骚动着,从四面八方推搡着他们。他感觉到上臂开始痛了起来,还有些温热的东西——鲜血——沿着他撕裂的袖口汨汨地淌了下来。
“我没听见。”西蒙说。
“我想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听见了。”他们走进拱道的阴影下时,拉希德博士坦白道。
“真的吗?”卢卡斯边说着边把受伤的那只手臂抱到胸前,防止人群挤到它。“是什么?”
“是一句阿拉伯语。”
没错,但他还是不清楚那是什么意思,还有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沃利喊出这些话。
“实际上是古阿拉伯语。”
他的手臂上袭来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就像突然被打开的开关一样。卢卡斯皱紧眉头,忍着疼痛问道:“什么意思?”
拉希德博士脸色苍白,小心翼翼地用拐杖点着前面的路,然后才慢慢开口,“是一种诅咒,那个地区很常见的一种。”
广播里突然响起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指令。
“它是说‘下贱人种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