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先去拜访某个人,”帕克斯顿律师那天傍晚开车载埃勒里·奎因到市中心时,才告诉他,“我特别希望你见见此人是的,先见此人。”
“啊唁。”埃勒里说着,口气好像有点生气,不过只是对他自己。
查尔斯·帕克斯顿把他的敞篷车停在西医七十几街的一栋公寓建筑前面。他过去和守门人讲了几句话,然后这看门的就给某个人打了个电话。查尔斯在休自室踱来踱去,神情有点紧张地抽着烟。
席拉·波兹一身夏装和灿烂如夏的笑容旋风般出现在他们眼前,她有一头漂亮红发,是一个娇小玲珑的小姐。对埃勒里来说,她简直就是美国社会特有的产物,就是那种傲慢无礼但又不会伤人的女孩。她会固执而且不顾一切地坚持到底;她不耐烦那些喜欢拍胸脯的大男人,并且极讨厌那些喜欢编造不幸身世的人。(埃勒里怀疑帕克斯顿先生偶尔也会拍拍胸脯,故意引起注意。)她像是森林溪流旁的那一大片薄荷般散发着清香。当埃勒里拿起席拉戴着手套的手,还听到她的寒暄:“奎因先生,你可不许笑!”
——一个生了病的朋友,怎么回事?她的眼里为什么透露出一丝神秘的莫名悲伤?
三人挤进敞篷车的前座,在他们西向驶往滨河大道时,他知道答案了。
“我母亲反对我俩的婚事,”席拉坦白地说,“奎因先生,你如果了解我母亲的话,你就会明白那有多可怕了。”
“她不说她为了什么反对。”查尔斯抱怨说。
“我想我知道为什么,”席拉很小声地说,埃勒里几乎感觉不到她的痛苦,“是因为我姐姐劳拉。”
“就是那个发明家?”
“是的。奎因先生,我母亲从不掩饰自己的偏心。她对她第一任丈夫的孩子比对罗伯特、麦克林和我要好得多。或许是因为她从来没有真正爱过我父亲。她也许觉得对我们冷淡点可以报复我父亲。不论如何,我敢肯定妈妈十分疼爱可怜的劳拉,而非常讨厌我。”席拉抿着下嘴唇,企图不动声色。
“这是真的,埃勒里,”帕克斯顿大声说,“你会觉得劳拉是一个又瘦又老的还魂尸,眼露非人之光,在她那发臭的化学实验室里张牙舞爪,好像这一切都是席拉的错一样。”
“事情很简单,奎因先生,与其要在劳拉还是老处女时看我结婚,我母亲宁可牺牲我的幸福。她在这件事上是十足的怪物。”
埃勒里已经听说了一些怪事,心想他已经看到古怪何在了。这个老女人和巴克斯·波兹所生的孩子都不太正常。
对于这几个体弱多病、不能适应环境的无助孩子,科尔尼利娅·波兹可是在他们身上倾注了极大的母爱。至于她和斯蒂芬·波兹·布伦特生的后代,她就只付出她的尖酸刻薄。她一直希望神经质的小瑟罗、老处女发明家劳拉和老是不见踪影的贺拉提奥能够像双胞胎和席拉一样。这是很清楚的。但事实绝非如此。
“为什么你们两个要忍受这些呢?”埃勒里问。
在查尔斯回答之前,席拉抢先说:“母亲威胁说如果我嫁给查尔斯的话,要剥夺我的继承权。”
“我明白了。”埃勒里说,一点也不喜欢席拉的回答。
她感觉到埃勒里不以为然的语气:“我考虑的并不是我自己!而是查尔斯。你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我才不在乎我是否能从我母亲那里得到一分一毫。”
“我也不在乎,”查尔斯也插进来,脸都红了,“不要给埃勒里这样的印象——我已经和你吵了几个小时了,亲爱的?”
“可是亲爱的……”
“埃勒里,她跟她妈一样顽固,她心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你拿把刀架在她脖子上都没办法阻止她。”
“好了好了,”埃勒里笑笑,“我想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这种事。席拉,是不是说如果你不顾你母亲的反对结婚,她不但会和你断绝关系,而且还会炒查尔斯鱿鱼?”——席拉很沉重地点点头——“然后,查尔斯,你就少一个大客户了。我难道还不了解你整个律师业务是建立在波兹这个大客户之上吗?”
“没错,”查尔斯不怎么高兴地说,“处理瑟罗没完没了的诉讼案件并代表价值数百万鞋业的法律事务,我的公司规模不小。毫无疑问地,如果我们违抗席拉的母亲,她会把这些法律业务转到别的地方去,那我损失可惨重了,我非得一切重来不可,不过为了得到席拉,我会孤注一掷,除非——她不愿意。”
“不,我不愿意,”席拉说,“我不想毁了你一生,查尔斯,要不然我会良心不安。”——她语气深沉,而查尔斯表情悲惨——“奎因先生,我想你会讨厌我这么说。我妈是一个老女人,一个病态的老女人。英尼斯医生对她的心脏问题束手无策,而且她不听他的,她也不好好照顾自己,我们也拿她没办法……妈妈很快就会死了,奎因先生,几个星期,或许是几天内。英尼斯医生这样说的。那个时刻一旦来到,你说,我除了松了口大气之外,还会有其他感觉吗?”席拉说着,她那澄蓝而又年轻的眼睛充满了泪水。
埃勒里再一次清楚地看到,人生并不全是牛奶糖和玫瑰花,在这个世上,最伟大最刚强的灵魂是女人,而不是男人。
“有时候,”席拉有点嗤之以鼻地说,“我觉得男人并不了解什么是真爱。”她对着查尔斯笑了笑并且拨弄着他的头发,“你是个傻瓜。”她说。
敞篷车慢慢行驶着,有一段时候,三个人都没说话。
“妈妈一死,查尔斯和我——还有我爸爸和双胞胎——我们都自由了。我们一生都活在监狱里——像疯人院一样,今晚你会明白我说的话……我们将会自由,我们会把姓氏改回布伦特,而且我们会成为有个人样的一家人,而不是关在动物园里的动物。瑟罗对布伦特这个名字很不感兴趣——他讨厌它。”
“你妈妈知道这一切吗,席拉?”埃勒里眉头紧锁。
“我想她有点察觉。”席拉抓着她年轻男友的手,“查尔斯,这儿停,让我下车。”
“为什么?”查尔斯疑惑地问。
“让我下车,你这个傻瓜!我妈她现在已经够生气了,没有必要再去惹她。我从这里招计程车回家,当你载奎因先生到家里前庭时,妈妈会以为我只是碰巧在路旁遇见你!”
“以七千个神灵之名,”当埃勒里走出敞篷车,他问,“这儿就是吗?”
巨宅矗立在守护着波兹家财富的高耸摩尔式大门和尖铁钉圆墙之后相当一段距离。这栋建筑面对滨河大道,背后是哈德逊河,在大门和房子之间栽种着一圈极其醒目的草地和树木,两侧铺着石子的车道是环状的,从大门绕到巨宅,又从巨宅绕回大门。埃勒里带着点指控意味地指向那绿树的中心,因为在这片树林中赫然耸立着一物——一座青铜塑像,足足两人高,一只大鞋,安然立于台座之上,在夕阳余晖中闪动着金光。它是一只牛津鞋,一只铜铸的鞋,拖着铜鞋带。
再往上看,霓虹灯管拼出这几个优雅的字:
波兹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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