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巴卷卷
“卜骨从商朝流传下来,商代人自王宫至庶民无论战争、建造房屋,还是出门远行都要用占卜来判断吉凶,大部分人用龟壳或者牛肩胛骨,但是其实只是一种形式上的风俗,并没有太大意义,但是巫术却把这项占卜术发挥到了极致……只是因为巫术的反噬很厉害,使用巫术的人世代都有缺陷……”
罗夕颜的心情很不好。
原因是她有一个英俊潇洒的老公,要是英俊潇洒也就算了,他还事业有成;要是事业有成也就算了,他还温柔体贴;要是温柔体贴也就算了,他还幽默善良……
换句话说,罗夕颜找到了一个只会出现在琼瑶阿姨笔下的男主角。
她从来都不觉得这是件好事,就像一个拥有无数财宝的小地主,每天都活在担心被谋财害命的阴影里,惶惶不可终日。
偏偏周暮是个非常安分的男人,5点下班,5点30分准时到家,绝不会因为公事而耽误回家,就算有重要的事情也要先回家亲亲罗夕颜,吃了晚饭才会出去应酬。
可是女人就是这样一种神经质的动物,她们总是任性地觉得,越是正常就越是不正常,尤其是自从自己出了车祸左边脸颊上留了一道疤之后,她确定周暮看自己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爱,只是敷衍。
现在的平和,是为了迎接骇浪的侵袭。
晚上9点,天黑风凉,周围的人都穿着深色的大衣低着头,脚步匆匆,像是怕别人看见他们的脸。
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有脸。
一想到这里,罗夕颜瘦小的肩膀颤抖了一下,丰富的想象力在自己的身后描画了一张没有五官的脸,眼睛是两个黑漆漆的洞,从洞里分别伸出两只修长的手指,指甲上涂成鲜红色,分不清是指甲油还是人血……罗夕颜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几乎是一路小跑,前面的路口一转弯就是目的地了,那个窄窄的小巷子里其中一家门口吊着一盏昏暗的灯泡,像一只死人的眼,散发着浓重的怨气。
来到门前,抬头看了看,门上有一根红色的布条,应该就是这家了。
一阵凉风掠过,她来不及多想,抬起手,轻轻地敲了敲门……
周暮把车停在光明小区的楼下,从车里出来,警惕地转身看了看周围才匆匆上楼。
房子跟周暮和罗夕颜住的房子没法比,只有60平方米,但是收拾得很干净整齐,周暮掏出钥匙,打开门是扑鼻的饭香,一个扎着白底碎花围裙的女人,正把一盘土豆丝端到桌上,抬头看见他进来,眉眼间马上流露出笑意。女人不算很漂亮,但是有一双宛如秋水的眼睛。
“爸爸……”桌边的小女孩脆脆地叫他。
“琪琪乖,听不听话啊?有没有淘气?”周暮把孩子抱在怀里。
“琪琪很乖。”孩子奶声奶气地回答,小手抓着一个仿版的芭比娃娃,头上的羊角辫一晃一晃很可爱的样子。
吃完了饭,周暮把一叠粉红色的纸币压在水果盘下面,又亲了亲孩子,才依依不舍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女人正在厨房收拾碗筷。
“边儿,我有事先走了……”
“不多坐一会儿吗?”女人低下头,看着拖鞋,手不停地在自己的围裙上擦着。
“爸爸,别走,我不要爸爸走。”琪琪举起小手勉强地抓住周暮的指尖,摇晃着,“我和妈妈都想你了……”
周暮没敢抬眼看边儿,只是把孩子抱起来,坐回到沙发上,“琪琪,爸爸去给你买好吃的,等着爸爸。”
“好!”琪琪脆脆地回答。
开门的时候,边儿在他身后说:“我就知道你不会留下来……”声音低低的,像是怕被周暮听到一样。
周暮闭上眼睛,立在门口,然后迈出了一步,回手把门重重地关上。
走到楼下的时候,一个影子从楼里扑了出来,重重地摔在地上,耳边的碎发凌乱地垂下来,周暮跑过去,看见边儿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苍白的手指夹着一叠纸币,血染染在了纸币上,斑斑驳驳。
“我不要你的钱。”她把钱连同她的血一并甩在周暮的手里,转身上楼了。
罗夕颜刚刚回家,一个人坐在宽大的沙发上失神,听见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的声音,马上用遥控器打开电视看重播的新闻,穿着鲜红上衣的女主播嘴唇也是鲜红的,一开一合面带微笑地叙述最近发生的凶杀案。
“……据有关人士透漏,此案与几年前的数起命案都有关联。”
“今天没出去啊!”周暮一边换拖鞋一边笑着问。
“没有啊,在家看电视。”
“今天外面很冷啊。”
“可不是……”罗夕颜随口答道,飘着淡淡茉莉香味儿的房间里空气瞬间凝结了,正在脱外衣的周暮,把探寻的目光落在罗夕颜僵硬的脸上。
“嗯……天气预报上都说了最近降温……”罗夕颜一边拿起遥控器转台一边说着,但是她的手居然在颤抖。
“哦……”周暮随口答应着。
罗夕颜的心颤抖起来,她觉得他的这个“哦”字意味深长。
罗夕颜洗完澡把头发吹干,擦了点香奈儿5号,然后钻进羽绒被里,周暮背对着他,没有任何动作。
罗夕颜把脸靠在周暮的后背上,手臂轻轻圈住他的腰,这时候周暮已经打起了欢快的呼噜,所以他感觉不到罗夕颜的眼泪打湿了自己睡衣。
罗夕颜失眠了,她很伤心。她觉得自己的预感即将变成现实,有人把自己的幸福自己的家庭自己的老公当成了猎物,在自己恍然无知的时候,就已经步步紧逼。
比如自己在街上遇到的那个女人,穿着并不时尚,可以说是朴素,黑裤子黑皮鞋,米黄色的夹克,手里提着超市打折的卫生纸,一小袋大米,洗发水,一个仿版的芭比娃娃,青菜,还有一点点肉,凌乱的碎发挡住了脸,看起来很狼狈。
其实这只是个标准的家庭主妇,满大街都是,当时自己正和周暮手牵手逛街,当这个女人出现的时候,周暮的手很明显地僵直了,女人袋子里的玩具掉了出来,那是个粗糙的佯装高贵的娃娃,她提的东西太多,正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这时候周暮放开自己的手跑过去,捡起地上的芭比娃娃塞回袋子里,自己从女人的眼睛里读到的不是感激,而是惊讶,遇见熟人的那种惊讶,然后女人的目光从周暮身上移开,跟自己四目相对,一瞬间又低头,用手整理一下刘海,说了句谢谢,转身飞快地走掉了。
“你认识她?”
“不认识……”周暮嘴上虽然这样说,但是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个女人的身上。
罗夕颜确定这个女人跟周暮是认识的,或者更具体的说不只是认识,应该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男人和女人之间非同一般的关系,只能用四个字形容——奸夫淫妇,罗夕颜咬牙切齿地想。
罗夕颜是聪明的女人,她看过无数情感杂志,上面写得很清楚,人仰马翻的争吵等于把自己的男人拱手相让,按兵不动的坚持才是制胜之道。
但是,每次想到这个土得掉渣的女人,罗夕颜就感觉像有针尖划过眼球般不舒服。
现在罗夕颜最想知道,周暮是爱自己多还是爱那个女人多一点。从男人嘴里说出来的话是不可信的,所以罗夕颜找到了一个奇人,他能知过去未来和姻缘恩仇……
早上,罗夕颜很早就起来为周暮准备了白米粥、火腿、牛奶,还有水煮鸡蛋,分别盛在粉花蓝边的陶瓷小碗里,看起来精致又有食欲。
吃完早餐在罗夕颜为自己打领带的时候,周暮在罗夕颜的额前轻轻一吻。罗夕颜惊讶地抬头看着周暮,低头一笑。
“早点回来,开车小心。”罗夕颜温婉地叮嘱。
周暮离开后,罗夕颜换掉睡衣,穿上深色的裤子和大衣,戴了一副黑色的墨镜,去上岛咖啡见了一个人,很快就拿了一个文件袋出来,又来到了银行,提了五万元钱,然后打车到一条小巷的门口,直到出租车已经离开,罗夕颜才仔细地看了看周围,这里很偏僻,几乎没有路人,罗夕颜这才疾步走进巷子里,在一扇黑色的大门前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红色的布条标记,没错,就是这里,于是她抬起手敲了敲门……
罗夕颜敲完门,站在那里,门闩“哗啦”一声落下,门就“吱呀呀”地开了。
“您想知道什么?”一只布满皱纹的小手,在纸币上来回地抚摸,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想知道,我老公最爱的女人是谁?”
“把你老公的另一个女人的资料给我……”
“都在这里。”罗夕颜把文件递过去,看见对面男人硕大的眼睛让自己忽然有点害怕,“我……并不是要置她于死地,只要他不缠着我老公就可以。”
“我本来也没打算杀她。”
“那你要她的资料……干什么?”
“嘿嘿……”男人的声音沙哑,带有阴阴的气息。“我——要——给——你——算——命!”男人忽然用异常高亢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罗夕颜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那声音就像来自地狱一般。
“我什么时候能知道结果?”
“如果顺利的话三天之后……”
“那么久?”
“我们要准备‘材料’的……”
从那座阴森的小房子走出来,罗夕颜没有感觉到问题即将被解决的轻松,反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今天是个好天气,琪琪的小手里抓着芭比娃娃,娃娃金黄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很刺眼。忽然,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停在她面前,然后一只怪物跳下来,把琪琪扔到车上,嘈杂的市场里,没人听见琪琪的尖叫。
边儿发现琪琪不见了,坐在路边号啕大哭,警察来了,有群众说看见一辆白色面包车在路边停了一下。
“看清司机了吗?”警察拿出本子已经准备记录了。
一个男子惶惶地说:“车里,没有司机……”
“我说这位同志,没司机车能开走吗?”警察板起了脸,“这是绑架,请你严肃地配合我们的工作……”
“可我真的,我亲眼所见……车里没有司机……”
人们开始议论纷纷,这样超乎寻常的事情,正是家庭主妇之间交流的最好谈资,比绑架有传奇色彩多了。
一辆没人驾驶的车绑架了琪琪!
琪琪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里,脸朝下,粗糙的地面把琪琪的小脸蛋磨得通红,腰很麻,没有任何知觉,手脚被绑在周围的大石头上,身体变成了一个大字型,周围很黑,旁边的篝火发出暖暖的光,一个孩子蹲在篝火前面磨刀。
“哗啦,哗啦,刺啦,刺啦……”刺耳的声音在山洞里荡来荡去。
“你是谁?”
“……”
“我要回家,你送我回家……好吗?”琪琪瘦小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她似乎预知了即将发生的危险。
这是人的本能。
那个小小的身影继续在那里磨刀,并不回答她。
“我要妈妈……”琪琪忽然号啕大哭。
忽然,那个小小的影子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在篝火的映照下犹如鬼魅。他满意地举起手上的刀,那把刀泛着银白的光。
他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琪琪面前,刚刚磨好的刀子,带着余温,刺进身体里,割断骨骼的连接处,剧烈的疼痛卡在嗓子里,然后变成一口血从琪琪的嘴里喷出来,脑子里“嗡嗡”作响,她已经不能尖叫。一会儿琪琪的肩膀变成了一个空洞,她的肩胛骨被取走了。
躺在血泊里,琪琪感到很疲倦,芭比躺在不远处的地上,面带微笑,她艰难地向娃娃出伸出手,“宝宝,睡在地上……会着凉……妈妈,说过的……”
那个身高不到一米的“小男人”,站在琪琪的血泊里,他的腿,只有正常男人一半的长短,嘴里发出尖锐的笑,握着那片并不坚实的骨头,他俯下身体,伸出长长的舌头,在琪琪的伤口上舔着,“嘿嘿……甜的……”他用手摸了一下嘴巴,然后用那小小的脚狠狠地踩在琪琪的脸上,一刀刺进她的动脉,血瞬间喷涌而出……
他满意地缩回脚,棉鞋已经粘上了血,他厌恶地在地上狠狠地蹭了两下。
开门时,罗夕颜看见一个小女孩,苹果一样的脸蛋,眼睛明亮得像宝石一样闪耀着光芒。她穿着脏脏的白色睡衣,手里那着一个芭比娃娃,光着脚,站在门口。
“妈妈……”小女孩在看见罗夕颜之后就开始号啕大哭,伸出小手做出要抱抱的样子。
罗夕颜始终是个女人,看见孩子这样,就马上心疼地伸出手把孩子搂在怀里,孩子马上停止了哭泣,并发出“咯咯”的笑声。
忽然罗夕颜感觉手里黏黏的,孩子的身上散发出刺鼻的甜腥味,她把目光落到孩子的背后,居然在腰上和肩膀上有两个洞……
罗夕颜下意识地推开孩子,孩子身后的楼梯瞬间化作深渊,孩子的身体迅速下坠,罗夕颜努力地扑出身体,抓住了孩子的小手。
“妈妈……”孩子眼泪落下来。
“妈妈在这里,妈妈会救你……”说着,孩子的身体忽然变得越发沉重,罗夕颜的身体已经悬在崖边。
“咯咯……”手里的孩子忽然消失了,罗夕颜的后背被人用力地推了一下,在坠落的瞬间,罗夕颜回头看见身后的孩子苹果般的脸蛋居然布满了皱纹……
罗夕颜在梦境中拼命挣扎,却无法醒来,身体很轻又很重,不听使唤,直到电话声尖锐地响起,罗夕颜才直挺挺地坐起来,手在枕头下面摸索出电话,然后木然地按下接听键。
“材料已经准备好了……晚上10点……”对方是一个男人,嗓音沙哑。
“……好,我马上去。”罗夕颜抹了一下额头的汗。
晚上跟周暮说自己要去姐妹家打麻将可能不回来了后,她就打车到了目的地。
还是那个窄窄的巷子,还是那间破旧的平房。
房间里昏黄的灯泡随着外面狂风的呼啸左摇右摆,不时有冷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钻入,两个人的影子在墙上不停舞动,像互相吞食的不知名的野兽。
罗夕颜戴着墨镜坐在桌子对面,看着眼前的“小男人”从衣袋里掏出个东西,用红布包着。
“这就是‘材料’?”
“当然……”说着,男人把红布慢慢打开,露出一个白色的东西,形状看起来很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这是什么?”罗夕颜拿在手里,冰冷光滑的质感,闪着隐忍的光泽,飘着淡淡的酸味儿。蝴蝶翅膀的形状,这个东西的背面被挖了一个浅浅的原型的小坑,有一角硬币那么大。还有一条纵向的沟槽……
“嘿嘿……这是骨头。”
罗夕颜的眼睛一直落在这个奇怪的东西上,随口问:“什么的骨头?”
“人的!”
罗夕颜猛地扔掉手里的骨头,抬头疑惑地看着对面那个身高不足一米的男人,他坐在对面,窄窄的肩膀上是一个硕大的头颅,头颅的正面是一张50岁的脸,现在那张脸上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你说的……是真的?这是谁的骨头?从土里挖出来的?”
男人一边笑一边摇头,举起骨头,笑着说:“这片蝴蝶骨在两天前还长在一个小女孩的身上……”
“你……你这个变态,这个杀人犯!”罗夕颜想起了自己的那个梦。
“你激动什么?当初是你说要不惜一切代价得到答案的,卜骨是唯一的方法……”
“卜骨?是什么……”
“卜骨从商朝流传下来,商代人自王宫至庶民无论战争、建造房屋,还是出门远行都要用占卜来判断吉凶,大部分人用龟壳或者牛肩胛骨,但是其实只是一种形式上的风俗,并没有太大意义,但是巫术却把这项占卜术发挥到了极致……只是因为巫术的反噬很厉害,使用巫术的人世代都有缺陷……”
“可是怎么可以用人的骨头?”
“因为你要算的是人不是阿猫阿狗,而且这个骨头必须要取自与那个女人朝夕相伴的人身上,这样才准!事情现在已经这样了,这片骨头我已经打磨了2天,并且用香熏好了,如果你现在不想进行我不会反对,但是钱是不退的,还有,你要知道,机会只有一次,那个小孩不会活过来了,但是你的老公到底是谁的还尚无定论,你自己考虑吧……”
“是的,我不能输个那个土得掉渣的女人。”罗夕颜咬了咬嘴唇,重重地点头。
男人的嘴角上翘,脸上的皱纹像菊花般盛开:“你终于想通了……”说着,他从桌子下面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碟,碟上布满青黑色的花纹,盘子中间是乱七八糟的划痕,男人把骨头放进盘子里,有小坑的一面朝上,又拿出一根三根手指粗细的木枝,用火柴点燃,一会儿房间里布满了呛人的浓烟,对面的男人站在椅子上,像演杂技的小丑一般握住木枝的一端,把另一端放在骨头上用烧红的木枝灼烧,不一会儿在骨头上出现了“卜”字型的裂纹……一会儿男人才又重新坐在椅子上拿起骨头认真地看着,“你的男人爱的是那个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男人看了罗夕颜一眼,没有问她是不是那个生儿育女的女人,因为一切都写在脸上。
罗夕颜目光呆滞,嘴唇微微张开,眼泪映出狂风暴雨般的伤痛。
罗夕颜是走回家的,每走一步,爱情就多疼一分,每走一步,回忆就多疼一分。
当年罗夕颜发生车祸之后,周暮曾经抱来一个很小的女婴,说这是他和自己的女儿……可自己明明没有失忆,自己认得周暮,怎么会记不得自己有没有生过孩子?
从别的女人肮脏的身体里爬出的私生子,怎么会得到自己的爱和喜欢?为此,自己和周暮大吵一架,直到周暮哭着承认这孩子是和别人生的,并跪下祈求她的原谅,不知道自己是因为爱周暮还是因为喜欢看这样一个高贵的男人跪在自己面前让自己的虚荣不断膨胀,她最后终于放下姿态原谅周暮的时候,他竟然抱住自己号啕大哭,像个伤心的孩子……
可惜直到现在周暮爱的依旧是这个孩子的母亲,不是自己……记忆的片段马上跳转到那个仿版的芭比娃娃和那个土气的女人,一切都在瞬间明了,当年的婴孩就是那个女人的,是周暮的最爱。
罗夕颜感觉不到自己的大拇指的指甲已经嵌进肉里,也看不见脚下的土地每隔几步就有一滴暗红落下,下一秒她马上停下并且马上转身,又回到那间低矮的平房。
她“咣当”一声破门而入,男人正在昏暗的灯光下数钱,贪婪的目光像惨败的树枝上爬着的毛毛虫。
“我要他们死!”
“谁?”
“……周暮和那个女人!我无法忍受他对我一再的欺骗……”
“我不杀人。”
“我有钱……”
“不是钱的事情。”
“10万。”
“我说了,不是因为钱……”
“15万。”
“我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30万。”
“……成交。”
琪琪的尸体被找到的时候已经残缺不全,浓烈的血腥味儿招来了野兽……唯一完整的右手,还紧紧地攥着染满鲜血的芭比娃娃。
冷库的温度很低,透着阴阴的冷,那种冷从心脏伸出无数触角,让你不由自主地战栗。
周暮扶着边儿,工作人员拉开冷库的抽屉。边儿的目光落在抽屉里混乱的肉块上,喉咙里“格格”地响,然后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哀嚎,死命地用手臂裹住周暮,那哭声撕裂了周暮的整个世界。
边儿几度昏厥,被送进医院。整整三天,边儿都不曾说过话,只是睁着那已经充血的眼睛不停地流泪,看着穿着白大褂的人影在眼前飘来飘去,医生说边儿本来只是伤心过度,没有什么大碍,但是她已经三天滴水不进,拒绝打针和吃药,这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
周暮静静地坐在边儿床前,一句话也不说。
他认识边儿多年,是彼此的初恋,怎么会不知道边儿对琪琪的感情,怎么会不了解边儿的脾气。她不想说话,任何人都不能逼她说。
在医院的第四天,阳光很好,边儿看着窗外,不再流泪,不知道是已经熬过了最撕心裂肺的痛苦时期,还是眼睛已经无泪可流。
她的嘴唇就像一张被揉皱的废纸,唇上的白色的死皮骄傲地翘起,脸色蜡黄,藏在被子里的身体就像一片枯叶。但是眼睛却异常明亮,甚至散发出某种光彩。
“周暮……”
周暮惊喜地看着边儿,“边儿,你终于说话了……是不是饿了……太好了,我去给你买吃的……”周暮刚刚起身却被边儿的手指紧紧攥住。
她的嘴唇张了张,喉咙里发出沙沙的声音,“替我对夕颜……说句对不起……”
“为什么?难道……”
“我相信报应……”边儿的嘴唇又轻轻合上,她不再说话。
晚上的时候周暮是必须要回家陪夕颜的,所以留下了边儿一个人在医院里。
所以,当边儿在朦胧中感觉到床下有呼吸声的时候,她也是无助地害怕起来……
早上的时候边儿还是躺在床上,不再看着窗外,她安静地闭着眼睛,四肢如干枯的树枝从被子下伸出,身体诡异地扭曲着……
法医说有人用针管在她的静脉里注射了大量的空气……
周暮想起昨天边儿对自己说的话。原来当年害夕颜的人竟然是边儿。
有很多事情都是不能提起的,一提起就犹如惊涛骇浪,让所有人万劫不复。
周暮在与边儿即将结婚之时,认识了罗夕颜,罗夕颜为了得到周暮不惜灌醉周暮,拍下照片相威胁。最后边儿与周暮决裂,但是周暮的最爱依旧是边儿,他依然没有放弃对边儿的追求。
其实我们都是要相信命中注定的……
如果周暮不一次次地拒绝罗夕颜,她也不会去酒吧买醉,如果她没有喝醉就不会被人拉到后巷强暴,如果罗夕颜没有羞愤交加酒后驾车去报案,就不会出车祸伤了左脸,并且陷入深度昏迷。
周暮由于内疚,在罗夕颜康复之后跟她举行了婚礼,生活在一起之后周暮发现罗夕颜居然是个很好的妻子,既然一切都已经不可改变,那么就顺其自然好了。
有时候爱情就是这样简单,开始不爱不等于以后不会爱,开始爱不等于以后还有机会爱。我们只能在命运的阴霾之下,在爱与不爱的漩涡中苟延残喘。
那个女人已经死了,下一个就是周暮了……罗夕颜站在落地窗前,心里一阵悲凉。想起周暮的善良和体贴,罗夕颜决定收手。
拿出电话想拨给那个男人取消行动,这时候周暮的电话打进来了。
“夕颜,是我……”
“老公……”罗夕颜轻轻地呼唤他,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那么轻易地掉下来。
“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不能回来再说吗?到底什么事情?”
“关于你的过去……关于你的一切。我迫不及待地要告诉你……”
“好,你说吧。”
“夕颜,你有一个女儿,叫琪琪,你出车祸之前……曾经被人强暴,车祸之后你陷入昏迷,直到孩子出生你都是不知道的,可能是这件事情对你的伤害太大,所以你患了选择性失忆,只保留了车祸的记忆……我现在知道,主使歹徒施暴你的人竟然是边儿,也许不该对你说抱歉,你也不会接受,但是边儿在去世的前一天,真的是这样拜托我的,你康复之后不肯相信孩子是你的,送孩子走我实在舍不得,也许边儿觉得愧对你,于是主动要求抚养琪琪……这么多年来,边儿没有要过我一分钱,她把琪琪当成亲生女儿抚养,即使她曾经做错过,看在她已经去世的份上,请你原谅她……”
“孩子……琪琪她现在在哪儿?”
“琪琪……琪琪死了……警察说是近几年都没有侦破的变态连环凶杀案,从尸体上看,琪琪曾经被取走肩胛骨,手法熟练,刀口整齐……”
罗夕颜感到大脑“嗡”的一声响,拿电话的手竟然颤抖得不能自持。
“夕颜,不管以前我和边儿曾经有过多么轰轰烈烈的爱情,我现在都是爱你的……失去了琪琪我们还可以生很多很多可爱的孩子……”
夕颜重重地点了点头,泪水已经爬满脸庞。忽然,她想起了什么:“老公,你在开车吗?快停车,到路边打车回家……”
“糟了……刹车怎么失灵了……”周暮在电话的另一边紧张地说。
“我不管,周暮,你要活着回来……我要你活着……”夕颜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放声大哭。
“……”
“周暮?周暮?我爱你,你别死好吗?我不该怀疑你,不该那么自私……”
“嘿嘿,说什么呢?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呢?我跟你开个玩笑……马上我就到家了,你做好饭乖乖等我。”
夕颜呆坐在地上,好久才回过神来,擦掉眼泪,打开电视,房间里有声音自己就不那么害怕了。她扎了围裙进了厨房。
新闻时间,主持人的嘴唇依然猩红:“北京路上发生一起重大车祸……”
夕颜为周暮做了他最爱吃的西红柿牛腩,她都不曾知道原来自己竟然这么爱周暮,也不曾知道有人可以爱是如此的幸福。
夕颜走到落地窗前,心里忽然变得很平静,她出神地望着窗外。不一会儿,一双手臂轻轻从背后抱住了自己。周暮回来了?
“老公,我今天才发现,我是那么爱你……也许我们都曾经做错过,以后我不会再那么任性了,我会好好地爱你……”
“……”
“怎么不说话啊!”夕颜轻轻地转头,发现屋子里并没有人,而腰上的手臂却是真实的……
“嘿嘿,你老公都死了,你还怎么专情,真难得!”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夕颜奋力地甩开他的手臂,那个不到一米的小男人神气活现地站在自己面前,“计划成功,你那个薄情的老公已经死了。”
“周暮,周暮……”夕颜一边退后一边呼喊着周暮的名字。
“你有神经病吗?他死了。我拆掉了他的刹车……”
她哭喊着一把拽住小男人,“你还我老公,把周暮还给我。”始终夕颜只是个女人,小男人掰开她的手,“神经病啊,他都死了,你为此还付给我30万,你别忘了你才是主谋。”
夕颜坐在地上,眼泪不停地流着。“你杀了我老公……你还来找我干什么?你走吧……”
“我要保全我自己!所以你不能留在这个世上。”
一道寒光闪过,夕颜的脖子一凉,瞬间微热的液体喷溅而出……
张三是个小乞丐,每天从垃圾箱里“淘宝”,对于他来说,垃圾箱就是他的父母,衣食住行都是垃圾箱给的,他怕别人抢了他的“地盘”,干脆每天睡在垃圾箱和墙之间的缝隙里。那天晚上他发现了一个不到一米的小人儿穿着西装和皮鞋,从漆黑的夜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一双旧棉鞋,扔进垃圾箱转身就走了。垃圾箱旁边正好是一根电线杆,光线还算明亮,张三没见过这么奇特的人物,就多看了两眼,等他走了张三才钻出来,把棉鞋拿出来,棉花做的手工棉鞋,用手捏了捏,还挺厚实,就是鞋面上粘了黑色的东西,张三学着古董鉴定行家一样点点头。“嗯,成色还不错。”
于是他把棉鞋揣在怀里,心里有点小小的兴奋,来到一处公厕,从垃圾桶里翻出一根旧牙刷,把鞋子放在水龙头底下刷。殷红的水从鞋上流下来,像血,张三慌了,一溜烟跑到公安局报案。
这个“小男人”到最后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栽在一个小乞丐手里。
小男人的脸出现在了新闻上,“……手段残忍,据查用巫术骗人只是障眼法,主要是贩卖人体器官,根据本人交代,最近的一个受害人仅有5岁,肾脏已经通过非法网站卖到国外……”
执行枪决那天,周暮来到了现场,他坐在轮椅上,显得很平静。
枪声过后,几只鸽子被惊起,拍打着翅膀离开,周暮抬头仰望蓝天,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流下……